孟衔章躲得飞快,顺走了他爹桌上的怀表,几步就跑出了书房。
这怀表他一眼就相中了,金色的壳子,盖上镂空雕刻了梅花满枝丫,细链扣子也是一朵花,卡扣是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工艺十分精致。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张副官拿着电报上来,孟衔章和他打了个招呼,“对了张叔,我爹书房那个沙发你看一下,皮子能修补就修补,修不好就换掉吧。”
“挨揍了?严重吗?要不要叫大夫过来?”张副官急忙问,就差拉着他仔细查看一番了。
“嗐,连个油皮都没破,哪就那么矫情了。”孟衔章摆摆手不当回事,“我先回去休整一下。”
张副官目送孟衔章出去,才转身继续往书房走。
“大帅。”
张副官敲了敲门进去,老爷子擡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相框,“有消息了?”
“嗯,咱们的人说唐家小辈不论关系远近,最近几乎都回山城了。”
“临近年关,或许是回家过年呢。”老爷子淡淡道,眼中暗色一闪而过,从张副官手中接过电报。
“咱们华夏人过年,不就讲求一个团圆嘛。团圆难得啊。”张副官感叹道,随即又笑了,“少帅这不是也来接您回家过团圆年了吗。”
老爷子翻看着电报,闻言哼了一声:“一提那浑小子我就来气,过年都得少吃四两饭。”他把电报放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吩咐道:“以后南边的消息也给他送一份。”
张副官一怔,“大帅,这……”
老爷子擡手制止了他的话,“我意已决,该他挑的担子,他迟早是要挑起来的。含封去的时候我千里奔袭重回战场,可我以后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奔袭了。”
老爷子放下文件,目光放空,“振杰啊,我近来时常会想起年轻的时候,会想起少时之志。龙争虎斗了大半辈子,其实都源于求变二字,所求不过国家变好变强。”
“我人虽然老了,但少时之志不该忘,也不敢忘。这一点,我不如衔章。”
“浑小子志向高远,你说,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怎么也得帮他一把吧?”
老爷子看向桌上的亡妻小像,目光柔和起来。那木质相框透露出淡淡的光泽,是积年累月经人手抚摸才能形成的。
张副官不再有异议,“是,我记下了。”
他想起之前神神秘秘的孟衔章,不由得问道:“少帅说要介绍个人给我认识,我想肯定是少帅夫人,他可和您说了是哪家的姑娘?”
一提这事老爷子就想起被气得心口疼的感觉,“哪有什么姑娘?他给我找了个男媳妇回来!就是之前报纸上的那个!”
“……不能够吧?”张副官懵了,“我还以为少帅那只是一时兴起,这怎么丶怎么还成真了呢?”
“哼,你自个儿去问他,浑小子气人的本事一流,隔三差五往我心上插刀子。”老爷子没好气儿地说,其实仔细听去,倒不像是真的生气。
张副官担忧道:“少帅读了五年军校,回来又一头扎进军中,接触的都是大老爷儿们,他不会是一时没闹明白吧?这咋能找个男人呢,以后怎么办啊?”
老爷子却靠回椅背上,手里拿着核桃慢悠悠地盘,老神在在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曾干涉含封的事,自然也不会干涉衔章,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无论结果什么样他都得学着接受。等以后觉得不好了又后悔,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孟家没有这样的孬种。”
两个男人相好这种事常见,尤其是在军中,但常见是一回事,看着长大的小辈也喜欢男人却是另一回事。不过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孩子,人家亲爹都没意见,张副官只是颇为唏嘘,没再多说什么。
回了自个儿的小楼,顾梅清还睡着,孟衔章看他恬静的睡颜,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他想蹲下来摸摸顾梅清的脸,谁知腿刚一打弯就因为疼痛打了个激灵。
孟衔章把痛呼咽了回去,踮着那条疼麻了的腿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往浴室走。
到里面脱下衣服一看,小腿被抽到的那块都青紫了,看着怪骇人的。
他爹下手也忒狠了。
孟衔章暗自嘀咕,迅速冲了个澡,等他擦拭着湿发走出浴室,刚才还酣睡的顾梅清已经听到动静醒了。
顾梅清伸了个懒腰,把下巴压在被面上,“隐约听到浴室有水声,我想一定是你回来了。”
“原来是我把你吵醒了,再睡一会?”孟衔章弯腰在他鼻尖刮了下,直起身继续擦头发。
“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顾梅清从床上跪坐起来,向孟衔章伸手,“先生,我给你擦头发。”
孟衔章没推辞,把毛巾递过去还不忘贫一句:“那就劳烦太太了。”
许是刚睡醒,顾梅清面上还透着股娇憨,他拉着孟衔章坐在床边,“就只是嘴上说说啊?”
孟衔章曲起那条受伤的腿,手搭在膝盖上,纵容地道:“那孟太太说该怎么办?你来拿个章程吧。”
顾梅清帮他擦头发,隔着毛巾捏了下他的耳朵,“你说带我散心,我头回来金陵,怎么要我拿章程呢?”
外面阴雨蒙蒙,房间里亮着灯,柔和暧昧的灯光下,孟衔章也格外温情,额发垂落,就像是利刃归鞘。
他家先生怎么样都好看。
擦拭的力道逐渐轻了,顾梅清一时看得入了迷,直到被一声宝贝儿唤回了神。
“宝贝儿。”孟衔章又叫了他一声,倾身向前吻住他微微分开的唇瓣。
是很温柔的不带任何欲念的亲吻,唇瓣轻轻厮磨,滚烫的鼻息凌乱交错,顾梅清感觉额头有点凉,是孟衔章发丝上的水珠沾到了他脸上。
两人分开之后,顾梅清又凑上去亲了一下,眉目间流转着笑与羞,他用毛巾挡住了孟衔章看他的眼睛,继续给孟衔章擦头发。
视线被阻隔,光亮透了进来,孟衔章叹了口气,“宝贝儿别撩拨我了,等会咱们还得跟我爹一块吃晚饭呢。”
顾梅清动作顿住了,他飞快取下毛巾,“你爹?孟大帅?他丶他老人家在这儿?”
“这话可别当我爹面说,他精神着呢,不承认自个儿是老人家。”孟衔章淡然地拿回毛巾,他擡手摸了把头发,已经擦得半干,索性把毛巾扔到床头柜上。
顾梅清紧张地抓住孟衔章的手,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我……大帅知道我们的事吗?他和你生气怎么办?不会和你动手吧?”
他像个不安的小动物,不知道外面如何,在窝里紧张地翕动鼻翼嗅来嗅去,企图探索外面的危险。
孟衔章反手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低声笑道:“担心你先生,嗯?”
“先生,我说正事呢!”顾梅清一本正经,“大帅真和你生气怎么办?”
孟衔章把人揽进怀里,斜靠在床头,安抚地顺着顾梅清的背。
“没生气,我和你保证,我爹除了有点口是心非,抛去大帅的身份,他也只是个普通的长辈,别把他想得那么吓人。”
顾梅清仰头看他,“真的?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做甚?一会你亲眼见到不就知道了?对你先生这样没信心,让我爹看到了肯定要笑话我的。”孟衔章不满道。
再三得了保证,顾梅清悬着的心放下去一些,又开始新的忐忑,“那大帅能接受我吗?别是你自作主张带我过去吃饭吧?”
“又说胡话。”孟衔章赏了他一个不重的脑瓜崩,“等会你且亲自去看就是了。”
傍晚,主楼那边来人请他们过去吃晚饭,两人拾掇好下楼,外面的雨还没停。
顾梅清搓了搓落在指尖的雨水,“冬天下雨好冷啊,怎么还不停?”
孟衔章撑着伞把顾梅清往怀里揽了揽,“南方就这样,下不了雪就下雨,今晚要是降温厉害,明儿个道上就会结冰茬,等化了之后都是泥水儿。”
顾梅清避开路上的水坑,“那我们还出去吗?”
“当然出去了,若是天公作美,明儿个带你去看景儿。”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走到主楼,佣人直接带他们去了餐厅,老爷子已经在主位了,旁边放着他那根实木拐棍,孟衔章看一眼就觉得腿疼。
“孟大帅。”
顾梅清问好之后就规矩地站在那,眼睛也垂下去看着地面,不敢乱瞟。
老爷子是上位者,权柄在手半辈子,这样的人都不喜欢别人直视自个儿,这是顾梅清在三兴园学的规矩。
“坐吧,不用这么生疏。”
老爷子声音平淡,没再说旁的话。
顾梅清下意识看向孟衔章求助,眼神问他那应该怎么称呼。
孟衔章拉着他在旁边坐下,径直道:“叫爹。”
顾梅清:!!!
老爷子:……
老爷子听得牙酸,瞧着孟衔章的眼神满是恨铁不成钢。
顾梅清臊得脸红,馀光瞥到老爷子的眼神脸就更红了。
他拽了下孟衔章的胳膊,小声辩驳:“干什么呀!”
孟衔章拍了拍他的手背,“听我的,不都和你说了么,我爹有点口是心非,你叫他爹他肯定答应。”
老爷子又想抄起拐棍抽人了。
“臭小子!你爹我还没聋呢!”
孟衔章颇有些哄人的意味,“那是,我爹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谁说您上年纪了我找他去!”
老小孩儿,小小孩儿,他爹也到了该哄着顺着的年纪了。
老爷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茬。顾梅清不知道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还有点担心,孟衔章笑了笑,示意他没事。
小两口眉来眼去,老爷子也在看他这个男儿媳妇。
儿媳妇面色有些白,身板也单薄,不知道他儿子怎么养的,就跟没上心似的,家里是缺钱还是怎么着啊,也不给人好好补补。
厨房送了滋补的药膳上来,正要放到他面前,老爷子清清嗓子,不自然道:“别放这儿,我今儿不想喝。”
孟衔章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爹的意思,招了招手,“放这儿。梅儿今天淋了雨,正好喝这个祛祛寒。”
老爷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佣人把药膳放到顾梅清面前退了下去。
“谢谢您。”顾梅清自然也明白过来,他道了谢,但是死活也叫不出来一声爹。
他很早就被拐了,几乎没有叫爹娘的印象,更何况面前这位是杀伐果决的孟大帅,又是头回见,他是真的开不了口。
“趁热喝,一会凉了药性就散了。”孟衔章叮嘱道。
“嗯,你也喝。”顾梅清拿了公勺先盛了一碗给孟衔章,然后才给自个儿盛了一碗。
动作间,老爷子看到他手上戴的翡翠戒指,筷子一顿。
他认得那枚翡翠戒指,那是亡妻留给孩子们的,要他们以后戴到自个儿爱人的手上。
心中最后那点不快彻底散了个干净,老爷子想他大概是庸人自扰了,孩子自个儿认定的事,连这么重要的信物都送出去了,他是当爹的,谁不支持他都会支持。
不过老爷子还是不爽孟衔章先斩后奏的做派,于是便叫了人来。
“取一坛屠苏酒过来。”
孟衔章正忙着给顾梅清夹那道盐水鸭,闻言看向他爹,“梅儿不能喝酒。”
“他不能喝,你还不能喝?”老爷子虎着脸,“当着你媳妇的面,连酒都不能喝,你丢脸不丢脸?”
孟衔章哭笑不得,知道他爹是故意激他,心里还在生他的气。
那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让他爹把气出了啊。
顾梅清看着屠苏酒拍了泥封开了坛,被倒进两个海碗,再看端碗就喝的爷俩儿,莞尔一笑,心里可算明白孟衔章说他爹口是心非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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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哄小孩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