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对相爱的两个人。
对她们——
谢安青抬头看着陈礼,身体里已经沉寂一整天的愤怒嘲讽、委屈怨怼和忘不了、爱不起的对立关?系导致的迷茫感?、疲惫感?蜂拥而至。
她完全?消化不了。
她为做渔村整改计划,今天一秒不停,几乎花掉了身上所有的精力,现在?只剩一具被情绪藤蔓死死缠住的干枯躯壳,站在?随时准备漫上来的雨水里,飘摇着说:“陈礼,我好像求过你。”
“……”
陈礼看着谢安青过分平静的双眼,心一磕,听到她说:“我说,下次我就是死在?路上,你也别来找我。”
预料之中冷淡,意料之外的刺痛。
陈礼快速攥了一下伞柄,咬着牙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她说:“我没答应。”
谢安青:“命是我的,不用陈小姐你答应。”
陈礼:“???”
谢安青对生死的轻描淡写是现在?这个陈礼最忌讳忌惮的事?情,它和前面那些冷言冷语带来的痛感?截然不同,里面更多的是酸楚,是怨念,是两年噩梦被焚烧时,浓稠的烟雾和被烟雾熏红的眼睛。
陈礼呼吸沉重,嘴唇干枯,死扣着伞柄说:“好。”
这声“好”是相遇以?来,她第一次直观、主动?顺应谢安青的意思。
放在?当前的语境下,像是又一次的舍弃。
那么轻易。
显得放在?前面那些纠缠、示好有些可笑?,衬得谢安青至今没有忘掉她这件事?有些愚蠢。
谢安青张嘴想应一下,没发出声音,酸胀喉咙里一声短促t?的笑?发生在?她垂眼的瞬间。
就是说啊。
没那么重要。
还好昨晚没把那些不该问的话问出来,不然显得她多可怜。
这里是东林,没人能和从前一样说接就可以?马上过来接她。
谢安青咬着发酸的牙根,后退了一步。
陈礼意识到她要走?,想也没想用右手攥住她,把“好”后面的话补完:“我以?前就管不住你,以?后估计也不敢管。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哪天真要死了,我就去跳海,跳楼,跳悬崖,不信跟不上你,找不到你。谢安青,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去试!”
突然的转折。
和陈礼的脾气性格完全?不符的,破罐子?破摔一样的措辞和态度。
谢安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礼,她脑中倏地?一空,张口欲言。
发出声音之前。
后面那辆车上的乘客和司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她上车。
她的手被陈礼松开,口袋里插进来一把伞。
陈礼说:“上车。我不骚扰你。”
束手无策的妥协和对陈礼来说,极为陌生的赌气,她看着谢安青,觉得眼睛越来越涩,越来越热。
“滴,滴滴——”
公?交司机突然按下喇叭。
谢安青回神,大步转身上车。
五十多个人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谢安青半是空白地?抓着扶手,脑子?里反复回放陈礼说过的话,她过去的好,一次一浪,不断把她往回头才会看见的岸上推。
那里有前车之鉴,对她来说荆棘密布。
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泛疼,腿和手臂麻了一片,可陈礼还是不放过她——她和她的车灯一直跟在?后面,把今天的路照得比前几次都要明亮。
雨天路滑,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车里人多,司机更得小心谨慎。
于是短短五公?里的路程,他们愣是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外面还在?下雨,到站的人都是一下车就马上跑着离开,只有谢安青步子?迟缓,口袋里插着伞却没有撑。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座名为“陈礼”的孤岛,四面环海,没有船只,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又死不了。
岛上物产丰富,水源充足,随时随地?滋养着她贫瘠的生命。
她迷茫而无力。
没发现绿植茂盛的小路上,有树枝横出来,黑漆漆的,像极了那年伸在?山边的钢筋。她走?在?上面一抬眼,久违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一秒,谢安青再次体会到了什么是自欺欺人。
她自以?为对钢筋穿透脖子?这个画面早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不过是每一次的逼近都有心准备,不过是清楚再密集迅猛的树枝都不可能真的穿透车身,刺入她的脖子?。她用51次的骗局把自己打造成?无坚不摧的模样,现在?被一根树枝轻易穿破。
她像个笑?话一样,僵硬地?站着,心率随着飙升的恐惧感?一刹达到顶峰,几乎——
谢安青发虚的眼睛倏地?被人从后面捂住,身体跌入一个冷却安稳踏实的怀抱。怀抱之下的心跳密密实实撞在?她脊背上,频率、力度,像是……
比她的还要高,还要重。
谢安青剧烈的心跳一秒沉寂下来,感?觉到捂在?眼睛上的手都是抖着的,打在?耳后的呼吸急促而沉重。
“没事?了,别害怕——”
陈礼一开口,嗓子?里的紧绷感?像无形丝线一圈圈缠住谢安青的心脏,一面让它迅速发酸,一面让它觉得安全?;那里面的沙哑感?则是巨石过喉,让她觉得胀痛,是砂砾入眼,让她已经干燥了一整天的双眼一秒返潮。
她彻底没了抵抗的力气,任由?身后的人紧紧抱着。
时间流动?的速度慢过雨滴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