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懒得和这帮脑子生锈的千年老顽固生气,如果我当真和他们置气老早就不在人世了!”白凌羽拍拍女儿的后背以示安慰。
“阿行走了。”四婶吕青提醒何千舟。
何千舟见那个少年怏怏收起唢呐准备离场,便按照五叔的嘱咐起身追到她身后。
“阿行,等等。”何千舟从口袋里掏出仅余的四张纸币凑齐了五张。
何千舟认为这场酣畅淋漓的演奏值得清空她的口袋,她恨不得想要用鲜花和珠宝把面前这个少年掩埋,她只后悔今天临出门前没有带更多的钱,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如何向面前这少年手中的唢呐表达如潮水般汹涌的倾慕。
那人见何千舟递过来钱没有直接伸手去接,而是用两根食指撑开衬衫胸前的口袋,何千舟便将纸币对折一下整整齐齐地塞入里面。阿行撑开衬衫口袋的动作不知为何令何千舟萌生出一股施舍感,她暗自谴责这种居高临下的罪恶潜意识并因此羞红了脸。
“辛苦了,阿行,你的唢呐吹奏得妙入毫颠,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何千舟目光近似乎热烈地追随阿行那双黑亮的眼眸,阿行直视她,她便也直视阿行,阿行闪躲,她便追随阿行的闪躲。
阿行俯身对何千舟微鞠了一躬算是道别,何千舟的满腔热烈随着枯叶被秋风席卷到半空寻不到归途。那人自始至终没有对在场的人讲任何一句话,何千舟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千舟,你怎么拉着一张脸?”母亲白凌羽察觉到女儿脸上的失落。
“那个孩子好冷淡。”何千舟压低声音讲出令她郁闷的缘由。
“阿行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四婶吕青在一旁插话。
“哑巴?”何千舟目光透过人群追寻唢呐少年,那人早已在一片喧嚣中不见踪影。
“青妹,我怎么对这孩子有些眼生?”母亲转过头问在白鹿中学当音乐教师的四婶。
“阿行先前也与你和千舟一样自幼生长在青城,只是因为家中生出一些变故不得已来到白鹿镇,那件事大概是发生在六年前吧……对,六年,一晃六年了……”四婶吕青将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放回黑色毛呢外套口袋。
第2章 Chapter 002
“六年了。”江克柔下车后抬头看了一眼低垂的夜幕。
“什么六年?”河笙边摆弄醉醺醺的母亲边问姐姐。
“阿行被外婆带回白鹿镇六年了。”江克柔俯身把一摊烂泥似的母亲拖出车门,姐妹俩如同护法般一左一右。母亲魏如愿双手无力地搭在两个女儿肩头,身体如一条海藻似的东歪西倒。江克柔知道母亲不会当真从自己肩头滑落,她一定很怕弄脏身上那件过于昂贵的华丽大衣。
魏如愿假使只有三分醉意也会在女儿们面前刻意呈现出七分,如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的一回家就倒头大睡,如此她便可以有借口多逃脱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大女儿江克柔会任劳任怨地替她收拾一切烂摊子。
“呵,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地步呢?”魏如愿到家后便如坠入海底一般将身体摊开在楼下客厅松软的沙发,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戏剧性地滚下一串温热的泪水。
二女儿河笙进屋便急不可待地钻进浴室洗澡,她最讨厌酒的气味,每次只要和酒醉的母亲坐一辆车,她回家恨不得洗上八百遍澡。大女儿克柔一会儿帮她脱外套,一会儿帮她脱袜子,隔一会儿又拿来一条温度适中的湿毛巾给她擦脸。
魏如愿仿佛半身不遂的病患眯着眼贪恋享受来自女儿的照顾,那种感觉好似在扮演一个被佣人照顾的富家少奶奶,只可惜她不是,或许她本该有这个机会,只是结婚过早害了她。
魏如愿恨自己每一段短促的婚姻,恨她在每一段婚姻中留下的产物,魏如愿恨她们,每一个女儿她都恨,魏如愿认为是三个女儿牵绊了她人生旅途的潇洒脚步,她的人生本该风风光光被人呵护,何须沦落到今天这般卑微地步。
“如果没有你们这些累赘,我一定会度过很好的一生,如果没有你们这些累赘,我或许此刻正在与爱人在欧洲旅行,我当初一定是脑袋抽筋儿才决定生下你们,女人呀,好可悲,我魏如愿居然可悲到要用一生来为自己年轻时的错误买单。”魏如愿像受了极大委屈似的把头埋进沙发哭泣。
“那你现在走吧,我们这个家里有你没你都不会有任何区别。我们从前确实是你的累赘,但现在不是,现在你是我们的累赘!魏如愿,你才三十八岁就已经活成女儿们的累赘,你不觉得羞耻吗?”河笙披着湿哒哒的浴巾站在门口呵斥哭泣的母亲。
“河笙,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他妈的也想像阿行一样变成哑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原本瘫软成泥的母亲一个鲤鱼打挺扑向二女儿河笙,河笙白净的脸上一瞬留下五条鲜红的血指印。
“妈,你别打妹妹。”江克柔飞奔过来把吸附在河笙身上的母亲强硬剥离,母亲既像是一团长着吸盘的软体海洋动物,又像是一条泥水里令人作呕的吸血水蛭。
“江克柔,你也不站在我这边?”母亲双手抱头瘫坐在地毯。
“妈妈,我们是一家人,我现在已经不想在家人之间站队。”江克柔试图把母亲从地毯扶上沙发,母亲愤怒地甩开她的胳膊。
“你也长本事了,你们都长本事了,好,真好!”魏如愿如同失去全世界似的歇斯底里地躺在地上冷笑,今晚向来最乖的大女儿克柔竟然也开始忤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