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中学校长生日宴那天是……”何千舟简直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十二月二十三日,冬至后两天。”吕青从手机备忘录里搜寻出准确答案。
“那么阿行来白鹿镇的日子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只差了一天,当真?”何千舟难以置信地望向四婶吕青。
“当真……唉……千舟,怪我,我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提及阿行是个哑巴,害你们一家再度勾起过去那些伤心事。”吕青懊悔地抬手打了自己脸颊一巴掌。
“您别自责,我只不过是觉得这两件事存在些许巧合。”何千舟言语间一不小心打翻了桌面半敞开的药盒。
那些令她心生厌烦的小药片们顷刻狼狈地东窜西躲,它们在维护她情绪平稳的同时也从一定程度上剥夺了她的感官,何千舟常常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来自外太空的闯入者般游离在世界之外,阿行那日的演奏却意外穿透她身上厚重的盔甲直抵心房,她好似在阵阵唢呐声中幻化成一尾从冰封中解冻的鱼。
“阿行是不是在您工作的学校里念书?”何千舟依稀记得整个白鹿镇只有一间小学和一所初中,阿行的身量显然已不是小学生,那么便唯有这一种可能。
“阿行她本人从没在白鹿中学念过一天书,镇妇联工作人员去她家里做了好多次动员工作,我还陪同过,每一次魏老太都斩钉截铁地回绝。”吕青将自己平日所了解的情况毫无保留地转述给何千舟。
“阿行家里为什么不让她上学?”何千舟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阿行是自己不想去上学,魏老太只不过是顺从她的心意罢了。”吕青言语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何千舟清楚地知道吕青在极力避免再一次触碰到她暗藏在心中的隐痛,何家所有人都知道何千舟内心的城堡搭建得并不牢靠,只消在她面前提一句妹妹小世,何千舟的世界便会一瞬土崩瓦解,烟消云散,她的存在不过是父母多年以来用偏爱凝聚起的一团尘烟。
“千舟,药吃过了?”母亲白凌羽在这个时候踩着高跟鞋推开房门。
“吃过了。”何千舟瞥了一眼药盒里沾满灰尘的药片。
"那个叫阿行的孩子你想要吗?"白凌羽单刀直入。
六年了,过去六年里,女儿的眼睛仿若是一盏蒙尘的灯,她亲眼见到那盏灯在今天遇到小哑巴的时候被重新点亮。白凌羽看得出女儿在与阿行目光交汇刹那眼里萌发出一丝生的意志,她为女儿在墓园般沉寂的精神世界里得到复活而感到庆幸,她庆幸千舟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想要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那个被亲生母亲遗弃在白鹿镇的黑衣小唢呐匠。
“我……我可以要吗?妈妈,那毕竟是一个孩子,不是一条狗。”何千舟的嗓音急剧颤抖,吕清见状递给何千舟一只手,何千舟便像在汹涌海浪中抓住一根浮木般将之紧握。
“除去生老病死之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花钱买不来的东西,只要你说一句想要,妈妈就想办法把阿行带回家给你。”白凌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递给身旁的吕清。
“如果钱能买来除生老病死之外的一切,那您今天为什么没有资格进入何家墓园?”何千舟虽然心中很想要阿行却也无法赞同母亲的目空一切。
“只不过是钱还花得不够罢了,千舟,如果我肯将白家的产业分给你叔叔伯伯们十分之一,别说进墓园,他们祖坟都敢挖。”母亲又抽出一根烟凑到吕清面前借火点燃。
第4章 Chapter 004
魏如愿忽高忽低的鼾声穿过卧室门传到江克柔耳畔,唯有母亲进入睡眠状态这个家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她永远都活成一副叛逆少女的姿态,母亲二字是她人生里最沉重的羁绊。
河笙伤口上过药后便顶着一脸抓痕回到卧房熬夜复习功课,她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摆脱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每天都格外用功学习,她才不想像姐姐江克柔那样一辈子被母亲捆绑在膝头,如同一条被主人豢养在牢笼之中的宠物狗,只做看家之用。
母亲魏如愿自第一次结婚之后再没有打过任何一份工,她钱少的工作历来看不上眼,钱多的工作自身条件又不符合,每天都妆容夸张地混迹在饭店、麻将馆、KTV与夜店这般热闹的场合,她人生的唯一主题就是——找乐子。
父亲出走后母女三人靠家中原本的积蓄支撑了三四年,江克柔假日里打工赚来的钱总是被母亲以各种理由揣进口袋,幸好小姨魏如念在这个时候对姐姐和两个外甥女伸出了援手。
那之后已在国外结婚生子的小姨便开始正式承担起家中的大部分开销,江克柔和笙笙未来几年学业上的花费小姨也一并承诺担负,母亲在得到小姨的支援后日子过得愈发洒脱。
江克柔洗过澡后趿拉着拖鞋从浴室走到阳台预备合上窗帘,只见一辆眼熟的白色汽车停在老宅院外铁门旁,月隐隔着马路从树下长椅上站起身向她挥了挥手。
江克柔随手在睡衣外披了件外套便匆忙跑出院门,秋日萧瑟的冷风沿着领口灌进她的身体。
“降温了……我在家里拿了床被子给你。”月隐回身从长椅上拎起一只巨大的纸质购物袋。
“你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很久?”江克柔见月隐衣着单薄眼眸之中流露出抱歉。
“哪有?”月隐摇头,随后又问,“家里是不是又出了乱子?”
“魏如愿今天又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她的牌友们喊我和河笙过去接人……唉,这种事在我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乱子,我和河笙早已经习惯跟在魏如愿身后收拾烂摊子,啊,你什么时候发来……”江克柔言语间打开手机瞥见好几条月隐发来的信息和未接来电,彼时她终于明白月隐为什么会在夜阑人静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