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在这个时刻却无法自控地再一次想到身居大洋彼岸的小姨,记忆中那个春日的午后,阿行总是把两个相近的字频频写错,小姨便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把错字写上整整二十遍,即便这样小姨的脸上也看不到丝毫气恼。
阿行想到六年前无故遭受苦难的小姨喉咙一阵酸涩,她放下手中的笔身体从沙发上无力地滑落到地毯,何千舟见阿行情绪如此低落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阿行便凑到何千舟身旁像一条小狗似的用头依靠着她的裤管。
何千舟受伤的小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可她却没开口提醒阿行。何千舟知道阿行此刻一定也是回想起了某个人,某件事,就如同她在此刻难以避免地想起妹妹小世。两个人一边互相依偎一边心里惦念着别人。
“你在哭吗,阿行?”何千舟用手掌试探着摩挲阿行的眼角。
阿行摇头,她才不会哭,即便是为了心爱的小姨也不会。
阿行在过去这六年里几次三番地试图去怨恨小姨魏如念,试图怨恨小姨一个人逃去国外把她独自留在深渊,可是小姨从前对她实在太好了,那些暖融融的记忆令阿行无论怎样努力都对魏如念怨恨不起来。
阿行无法轻易抹煞掉小姨从前对自己的付出,但对何千舟来说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
阿行在心中发誓下一次何千舟教自己写字的时候,一定不可以再想起小姨,阿行发誓下次绝不可以再把两个人的形象混淆在一起,魏如念在她心中是最为敬爱的小姨,何千舟却是她心中唯一的神明。
何千舟在这时接到江克柔打来的一通电话,江克柔在电话中询问何千舟是否在家,她们姐妹俩想过来送一趟东西。何千舟知道江克柔可能是来送那条项链,便在电话中答应了她的请求。
“千周,对不起,我妹妹河笙昨天在你们家擅自拿走了一条项链,我特地带她把项链给你送回来。”江克柔在祁老师赠送的小手提袋里掏出项链交还给何千舟。
“不碍事,我妈妈今早发现少了一条项链,又打电话给阿京订了一条同款,河笙,如果你喜欢这条项链就留着吧。”何千舟见河笙不敢应声便走过去亲手把项链系上河笙颈子,何千舟觉得河笙的形象很适合这条项链,她看起来像一只芭蕾舞剧里充满欲望野心勃勃的黑天鹅。
“这不合适……”河笙很想要可是又怕江克柔当面让她难堪。
“你摘下来。”江克柔见河笙迟疑立即走过去将那条项链取下。
“钟叔,你拿去处理吧。”何千舟不想推来推去便把项链交给钟叔。
母亲白凌羽的衣帽间每个角落里都装有监控,何千舟一早就得知河笙偷走项链的事情,钟叔昨晚就已经备份下河笙偷饰品柜里项链的视频,问白凌羽是否追究,母亲说,算了,毕竟那是阿行的姐姐,随后又说那条项链不如就送给河笙吧,她永远不会佩戴小偷摸过的饰品。
河笙的眼眸在钟书收走项链那一瞬变得如黑白照片一般黯淡,那一刻她的世界观被眼前这一幕冲击成碎片。原来她眼中如此珍贵的饰物对白家人来说不过是个丢了再买的小物件,何千舟的反应就像姐姐江克柔丢了一个发圈那般平淡。
河笙想到姐姐江克柔在车上连唬带吓地对她一顿斥责,突然觉得很好笑,江克柔竟然因为河笙偷了这条项链对她大谈监狱、高考、梦想、飞鸟……河笙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江克柔与何千舟两者之间可悲的差距。
江克柔之所以会对偷项链这件事产生这么巨大的反应,是因为几万块对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何千舟之所以对她偷走项链这件事无动于衷,是因为这几万块对何千舟来说不过是口袋里的几枚钢蹦。
“钟叔,你来说。”何千舟侧身对钟叔点了一下头,江克柔想何千舟一定是要钟叔当面公布再也不允许她与河笙踏入白家。
“河笙小姐,白家亲戚中有一名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最近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她的父母委托白家替他们寻找一个不介意接受遗留物品的适龄女孩,那对夫妻对于接受者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允许私下变卖,那些包包、鞋子、饰品、衣物上大多都留有那女孩的姓名首字母,如果变卖一定会被那家人发现。你有意愿当这个接受者吗?”钟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向河笙展示了一系列华美衣饰相片。
“我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河笙如大梦初醒般扯着嗓子欢呼。
“那么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办,您只需三天之内在家里空出一间房。”钟叔言毕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河笙原本还在恨姐姐令她因为一条项链在众人面前如此难堪,谁承想钟叔在下一刻就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河笙现在不仅十分感谢姐姐江克柔今天对她不近人情,更感谢阿行在白鹿镇从恶犬嘴里救下何千舟,她本人什么都没付出却成为了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
阿行站在大家身后看着二姐河笙的情绪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忽高忽低,阿行不明白何千舟为什么要授意钟叔对二姐提及如何处理那些遗物,她更不明白二姐为何在得知逝者的衣饰即将属于她时会表现得那么开心。记忆中二姐河笙从来不肯穿母亲和大姐淘汰下来的衣服,每逢过年母亲不给买新衣服她都会冒着挨打的风险又闹又哭。
两个人目送江克柔与河笙上了停在宅院门口的一辆白色汽车,阿行面无表情地隔着院门对大姐江克柔挥手,何千舟转身看到阿行眼里竟然对那几个人流露出一丝羡慕,阿行究竟在羡慕什么呢?何千舟思忖半晌才意识到……阿行是在羡慕那几个人可以随时随地回青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