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单独把这个箱子放在一边好了,改天我会拜托何千舟转交给阿行。”江克柔知道阿行心中一定很珍视小姨送给她的东西,它们或许为阿行晦暗的童年带来过为数不多的快乐。
“话说小姨真是偏心啊,明明她是大家的小姨,反倒变成了阿行的独属。”河笙一脸不甘心地将那只塑料整理箱用脚蹬到一边。
“阿行你也要嫉妒吗?”江克柔蹲在地上将阿行半敞着的整理箱合上顶盖。
“难道我不能嫉妒吗?你就不觉得小姨偏心?你就不觉得她这样独宠阿行对我们很不公平?”河笙俯身从阿行床头抽屉里翻出一只弹弓,皱眉嫌弃道,“你瞧瞧,谁家女孩子会玩儿这种玩具,难怪亲戚邻居都说她古怪。”
“阿行和小姨……我觉得她们之间是一种双向回馈的情谊。”江克柔听河笙提及小姨便又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六年前那个阴霾的夜晚。
那天晚上家中所有人都听到小姨魏如念撕心裂肺的叫喊,但所有人都在为避免惹祸上身故意装聋作哑,只有阿行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豪不迟疑地对小姨伸出援手。那孩子手里握着厨房里的斩骨刀扑通一声撞开书房门,刀起刀落,那个男人自此便成为了众人眼里所谓的“废人”。
那个被阿行“废掉”的恶臭男人从外表上初看起来其实很文雅,江克柔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与继父见面时的情形。
魏如愿的第二任丈夫“拳击手”为了迎娶情人,迫不及待地将她和两个女儿扫地出门,那男人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他平步青云之路的阻碍,身无分文的母亲带着她和妹妹茫然地站在街边,她们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竟然找不到去处。
那天晚上一个衣着体面的文雅男人在街边收留了她们母女三人,那个人就是阿行的父亲。阿行的父亲是一个收藏与贩卖古籍的书商,他三七分油头永远梳理得一丝不苟,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细格西装、古董袖扣、府绸衬衫,母亲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身上那股儒雅气息所吸引。
母亲半年后与那名书商在青城本地举行了婚礼,阿行在两人婚后八个月来到人世……母亲自此如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定生活,虽然书商给她提供的生活水平远远不及青城那些真正的名流富贾,可平日里那些与书商有来往的商人也会尊称她一句宋太太,宋夫人,这对一路从风雨中走过来的母亲来说已经足够……
阿行那天晚上失控的行为彻底打碎了母亲做一辈子书商太太的美梦,母亲认为阿行坏了她的好事,恨阿行斩断了她的幸福,母亲认为阿行就是这个家里的不祥之物,如果不是当年魏老太执意从家中带走了阿行,母亲一定会将那孩子遗弃到哪个收不到信号的荒郊野岭。
那间承载太多阴暗回忆的书房自那件事发生之后长年紧锁,母亲虽然身边情人不断心里却依旧在等候那个儒雅的书商归来。何笙将一张废弃CT片探入门缝上上下下反复滑动,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一股沉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克柔负责把一个个纸箱和手提袋从阁楼上搬下来递给河笙,河笙则蹑手蹑脚地把属于阿行的物品一一运进书房,她一边搬运一边在脑海中构思如何设计自己的小小阁楼衣帽间。江克柔始终没有勇气迈入那间曾令她心惊胆寒的书房门槛,她依旧记得当年自己如何绝望地跪在地上清洗血淋淋的地板。
那晚青城第三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接到求助电话后接走了小姨、继父与母亲,阿行神志不清地躲在墙角,身体好似触电般颤抖,江克柔从卫生间里取出抹布一遍又一遍擦拭地上的血迹,当她好不容易清理完地板抬头一看,白墙上迸溅了血,地脚线上迸溅了血,书脊上迸溅了血,好像一辈子都擦不完,江克柔今生都不想再回味一次那种陷入绝望之境的感觉。
“哗啦……”何笙脚下一滑将一盒军旗全部扣在书房门口,白色棋子清脆地散落了一地。
“你他妈的大半夜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休息?”母亲魏如愿顶着一头鸡窝般凌乱的头发光着脚冲出卧房。
“妈,我……我在整理阿行的房间。”何笙被母亲那张肿胀的脸吓出一个激灵。
“咱们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谁让你整理阿行的房间了?谁允许你进我丈夫的书房了?你当咱们家没规矩吗?你当我是死的吗?”魏如愿扬手一连给了河笙好几记响亮的耳光,母亲这种“唯快不破”的打法师承与她的第二任丈夫“拳击手”。
河笙来不及反应双腿一软像滩烂泥一样跌坐在地板,魏如愿死命揪着河笙的长发将她的身体一次次撞向墙壁,江克柔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何想起自己有一次在路边看到瘸腿的麻雀被几个顽童摔打。
“妈妈,何笙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再这样打她。”江克柔跑过来从地板上扶起河笙,她面色惨白,身体软塌塌,母亲好像在刚刚那一刹那抽走了她的筋骨。
“我打她怎么了?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打她两下又能怎样?况且现在阿行不在家,我不打她还能打谁?克柔,你要明白,如果想要保证家庭和谐,咱们家中必须得有一个出气筒,这个出气筒既不能是我,又不能是你,那还能是谁?”魏如愿经过河笙身旁时趾高气扬地冷笑了一声,那一刻的魏如愿像极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拳击手”,那个男人每次对她们三人施暴过后的表情与母亲如出一辙。
江克柔在那一刻觉得母亲前所未有的陌生,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对河笙露出得胜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河笙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而是与她争风吃醋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