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舟不知道阿行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心中是否悲伤得仿若又淋过一场雨,她不知阿行对自己的父亲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她亦不知此刻该不该在阿行面前提及有关父亲的话题。
那晚何千舟依旧像上次那样侧躺在阿行身旁入睡,阿行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何千舟的百忧解,她仿佛是所有药片中对何千舟最有治疗效用的一种。
唯有阿行在身边时的那几晚,何千舟才没有在梦中一次次潜入那绵延不尽的雨夜,唯有阿行把头枕在她胸口熟睡的那晚,何千舟才没有在梦境中整晚整晚地载着发烧的小世在暴雨中寻找医院。
翌日上午何千舟按照约定准时将魏老太与阿行送到青城容华殡仪馆,白凌羽派来的保镖下车后一路警觉地尾随阿行。
魏如愿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站在入口处接待前来吊唁的来客,江克柔与河笙站在她肩旁。
“阿行,过来。”江克柔对妹妹招手。
阿行闻言便快走两步来到自家姐姐身边,何千舟站在那里看着阿行与母亲和姐姐们一次次向宾客鞠躬回礼,那孩子如同一张白纸般的面庞上不流露任何感情,何千舟无法从细微之处感受到她的悲喜。
“前辈,节哀顺变。”何千舟跟随稀稀落落的来客走到母女四人面前双手奉上奠仪。
“千舟,今天真是麻烦你。”江克柔红着眼眶动容地握了握何千舟的手,她今天再一次被这个有情有义的剧团成员打动。
“魏女士,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体。”何千舟在喧嚣中陡然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嗓音,她在宾客中看到了自己多日未在家中露面的父亲。
“何先生,多谢你能来。”魏如愿低垂着眉眼俯身向何千舟父亲鞠躬。
“你怎么会来这里?”何千舟压低声音问何大俊。
“我以前经常从她丈夫老宋手里买各种古籍,两个人一来二去慢慢也算成为了朋友。”何大俊见女儿何千舟出现在告别仪式上心中一惊,父女两个都弄不清对方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那个保镖,你带来的?”父亲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白凌羽公司的下属。
“嗯,我担心告别仪式上出什么乱子,所以跟我妈提前借了个人带过来。”何千舟点头。
“你和这家的人也认识?”何大俊一脸疑惑地向女儿打探。
“魏如愿的大女儿是我在青城大学戏剧社团的团长,魏如愿的小女儿就是那天在山上从恶犬嘴下将我救出来的阿行。”何千舟向父亲解释她与这家人之间的关系。
“那个哑巴就是为魏如愿的小女儿?”何大俊惊讶地转过脸去看站在江克柔身旁的阿行,随后感叹,“难怪长了一张要死不活的脸。”
宾客到齐之后魏如愿走到台前按照手上稿子朗读追悼词。
各位亲朋好友:
今天我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为亡夫举行告别仪式,我丈夫宋先生前是一名专业且优秀的书商,他在青城拥有无数与爱好相同的老友,我在此郑重感谢你们今天的到来。下面请所有亲朋好友排队依次向我家宋先生告别。
魏如愿读完江克柔匆忙之间写下的悼念词之后便站立在棺木一旁。
“阿行,你先来!”魏如愿瞥了阿行一眼,她决定今天要当着所有人面前将这个小畜生羞辱一番,谁叫这小畜生坏她好事,谁叫这小畜生毁她安稳,谁叫这个小畜生将她像琉璃花瓶般美好的婚姻一拳击得粉碎。
阿行听到母亲的召唤便拔步走到父亲半敞开的棺木旁。
“你给我跪下。”魏如愿呵斥。
阿行听到母亲的呵斥一动不动,她才不要向这个龌龊的男人下跪,他死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坏人死了就变成好人了吗?
“宋青行,你是畜生吗?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跪?你的那双膝盖就那么金贵?”魏如愿上前一步揪起阿行衣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当初你死了,我们这个家还会好好的,我和你爸爸一定会白头偕老!“
“如果当初你死了,你父亲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你知道他多绝望吗?你知道他多疼痛吗?”
“如果当初你死了,你父亲就不会离家出走,最后落得惨死路边,这一切全都是你这个小畜生害的!”
“你根本不是我肚子里生下的孩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
魏如愿高高扬起话筒架子猛地砸向阿行脊背,那名保镖立马窜过去制止魏如愿实施下一步攻击。
何千舟在众人注目下走到台前俯身将阿行从地上扶起,魏老太颤颤巍巍地紧随其后,只见阿行缓缓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般大小的旧相片,那孩子紧闭双唇对着那张相片在胸前比划了一段手语。
“小姨,他死了,阿行为你庆贺。”何千舟一瞬读懂阿行手语的含义。
“那是什么意思?”魏如愿转过头问女儿江克柔。
“我不会手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江克柔回答被那名保镖固定在原地的母亲。
那个黑衣少年下一秒从腰间利落地抽出唢呐,那唢呐声一开始悲戚哀怨,声声泣血,宾客们眼神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几分唏嘘,男男女女中间有人抹泪,有人抽泣,魏如愿哇地一声张大嘴巴在台前哭了出来。
后来唢呐声似急刹车一般陡然停顿片刻,阿行未等众人回过神便开始吹奏起一曲节奏极其欢快的喜庆乐曲,那些在空气之中舞动的音符好似在嘲讽,好似在庆祝,好似在欢笑,又似在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