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柔与祁亚蓝建议河笙到相邻的陆城再去复读一年,河笙断然拒绝了两个人的提议,她觉得人生有许多条路可走,江克柔与祁亚蓝将高考视为一切的思想太过落后。现阶段她只想躲在家里等待人们遗忘展元揭露真相的那篇文章内容,她私下里曾试图举报过好多次,每一次举报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网友们甚至将“大小姐的假面”归为了当年标志性互联网事件。
河笙曾戴着口罩偷偷去过一次展元位于路德路的摄影工作室,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河笙陡然想起展元第一次在网络上留言时说她是个业余摄影师,可是业余摄影师又怎么会拥有自己的摄影工作室?河笙后来在网络上看到过展元最后一次为自己拍摄时的那台新相机,它的售价竟然高达数十万元。
河笙现在回想起来展元的物质条件其实要远远优越于自己,只不过自己那时过于沉溺于被捧上云端的感觉,从而忽略了许多细节。展元事后毫不留情地拉黑了河笙的联系方式以及社交账号,河笙每次看到手机里那张颈子上满是吻痕的相片都觉得十分讽刺,但她却始终舍不得删除,河笙不是舍不得展元,她是依旧留恋于那场浮华奢靡的美梦。
“钱准备好了吗?”沙琪在“大小姐的假面”事件爆发两个月后又发来勒索短信。
“准备好了,老地方。”河笙在牛皮纸信封里装了一叠花花绿绿的过期优惠券,窝在家里两个月的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沙琪每一次都把见面地点选在当初事发时的那条偏僻小巷,河笙当然懂得沙琪这样做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犯下的罪行。那根脚下曾躺着濒死孩童的废弃电线杆如今仍旧深深地埋在土里,河笙每次见到那根电线杆不仅不害怕内心还会燃起一阵兴奋感,她永远也忘不掉站在高位主宰他人生命时的神奇快感,那种感觉比被人称为“我的大小姐”还要更令人飘飘欲仙。
“大小姐,我的钱呢?”沙琪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给你。”河笙扬起沉甸甸的信封抽打沙琪面颊。
“你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在网上……”沙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威胁河笙。
“我之前答应给你钱是为了不戳破大小姐的人设,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多一桩丑事又算什么?”河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你就不怕?”沙琪鼓起勇气进一步试探河笙。
“我怕什么,现在你说得好像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一样,当年你不也是参与其中了吗?即使你公开了又能怎么样?那时我们都是才十二三岁的未成年学生,对方根本没有机会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最多不过是像现在一样被整个社会唾弃而已。”河笙每向前一步沙琪就神色慌张地后退一步,沙琪后背最终抵上了那根冰冷的电线杆。
“河笙,我需要钱,你帮帮我……”沙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你知道的,我没钱,我先前拿给你的那些钱是我外婆车祸去世的赔偿金,你花的可还安心?”河笙见沙琪在自己面前露怯发出一声轻笑。
“河笙,对不起,我实在是被逼无奈……”沙琪低垂下头向河笙道歉。
“既然知道对不起,那以后就不要再纠缠我,我没有钱,只有一条命,如果你把我逼急了,我就和你命对命!”
“河笙,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家里实在是需要钱……”沙琪带着一颤一颤的哭腔蹲在地上向河笙苦苦央求。
“你去找她们三个呀,她们三个哪一个不比我有钱?你干嘛揪着我这个穷鬼不放?葛思嘉的爸爸听说最近要升官,周海眠高中退学后跟了个矿老板,韩亦宵现在人在澳门赌场里当荷官,哪一个不是钱包满满?“河笙将苦苦哀求的沙琪一个人留在漆黑的巷子里。
河笙戴着鸭舌帽与口罩一个人行走在青城秋日里午夜的街区,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呼吸过室外的空气。同学们都趁着漫长的暑假和父母或者朋友一起四处旅行,何笙几十天以来却像个见不得光的虫子一样每天不见天日,她压抑得仿佛大半截身体都被埋进土里。
河笙拎着街边便利店买来的啤酒来到久违的青花江边,月光的清辉如碎银一般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一阵江风吹过,河笙胡乱绑起来的头发垂下来一缕,她拆下发圈试图重新梳理,又落下一缕,河笙失去耐心索性将发圈扯下来扔到脚底。
江风卷着啤酒易拉罐空瓶发出哗啦哗啦地刺耳声响,河笙醉醺醺地侧躺在青花江边的长椅上闭上双眼,江风吹来,她感觉自己仿若一方浮木飘荡在水面。那天晚上河笙在梦里又遇到了口口声声叫着自己大小姐的展元,她又像一只高傲白天鹅似的盛装出席段小幼的生日聚会。如果有可能的话,河笙真的想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定格在这场浮华之梦。
“哎呦,这不是前阵子网络上的那个大小姐吗?”
“大小姐,今天怎么穿着这么寒酸呢?”
“大小姐,你是被富豪爸爸赶出家门了吗?”
“大小姐,听说你吹牛杀过人,你究竟杀的是谁?”
河笙第二天清早被一群端着手机拍摄视频的人吵醒。
“你们全都给我滚开,我唾弃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崽子,下三滥!”河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狠命地抽打那些围观者,那些好事的人像过街老鼠一样抱着头狼狈四散。
河笙竖起衣领挡起自己半张脸返回巷中自家小院,江克柔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餐,魏如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彼时这个四面漏风的破败之家竟奇妙地赋予河笙一种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