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舟看着阿行身上的冻伤不禁怀疑起阿行先前每次发烧的缘由,她蓦地想起阿行来家里第一年去后院看新浇冰场的那天,园丁女儿小絮说阿行那天下午先是脱掉外套只穿一层衬衫滑冰,随后又不小心撞翻冰场旁边用来补冰的水。
难道……难道阿行过去两年里每一次生病发烧都是故意为之,难道阿行过去两年里学不会汉字与数学也是出于故意,难道阿行挑食、啃指甲、咬手指、异食癖全部都是出于一种扭曲心理在故意惹她生气?何千舟明明记得阿行刚来家里时虽然古怪却很乖很听话,那时她身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管不过来的毛病。
那孩子如此处心积虑地伤害自己身体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博得何千舟对她多一点点的在意与关注,难道仅仅是为了从何千舟这里得到更多的爱意与关怀,难不成那孩子想用一种进似乎自毁的方式换取来自何千舟的怜惜与管束……
何千舟认为自己从来都没有在阿行身上吝惜爱的给予,她恨不得把自己亏欠妹妹小世所有的情感都加倍偿还给阿行,她本以为这份爱浓重得会让阿行无法喘息,那孩子却偏偏这份爱觉得还不够炙热,还不够浓烈,难道阿行那颗像枪靶一样千疮百孔的心就那么难以被填满吗?何千舟在心疼阿行的同时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千舟,雨浓非要闹着要来医院探望阿行,我实在没办法就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家伙送过来了。”陆雨棠与妹妹雨浓一起出现在阿行病房门口。
“那就让她们两个在一起玩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吧。”何千舟正好想借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可怜的阿行,你短期都没办法去射击馆练习了,你现在的身体估计根本承受不了枪支的后坐力。”雨浓脱掉外套落座在病床边打量面无血色的阿行。
“医生说我明天就能回白家。”阿行给雨浓吃了一颗定心丸。
“千舟姐姐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糟糕,你刚刚又惹她生气了吗?”雨浓从小到大一直都对何千舟这个白家长女心存畏惧。
“我也不知道。”阿行摇头,随后又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行汉字,“雨浓,你可以再给我讲讲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爱情吗?”
“我就知道你还会问我这个,所以一早有准备,你看这是什么?”雨浓笑眯眯地回身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崭新的漫画书,漫画书封皮上印着两个拥抱在一起接吻的长发女孩。
“谢谢雨浓。”阿行瞥了一眼漫画书封面便把它迅速藏在枕头下面。
“这有什么可藏,瞧你这胆小鬼。”雨浓见阿行鬼鬼祟祟地模样噗嗤一笑。
阿行听到雨浓的嘲笑不仅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反倒不放心地把漫画书又往枕头深处塞了塞。
“阿行,你为什么在别人和你开玩笑的时候从来都不笑呢,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有看见你笑过,你能不能配合地笑一下给我拍张照?”雨浓见阿行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便忍着笑意举起手机逗她。
“你想看我的笑容吗?”阿行听到雨浓的话呆愣在那里,她试图向上牵动嘴角,只是不知为何觉得嘴角像被绑了石块一般沉重,阿行这才知道当年自己在失去声音的同时也失去了笑容,她很想知道自己在失去声音,笑容、痛觉之后还会失去什么,她很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被剥夺。
雨浓见阿行这副沉重的样子缓缓收起笑意放下手机,白凌羽几乎每周都要与姐姐雨棠通电话,雨浓在姐姐那里也略微得知了一些阿行的过往。雨浓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年幼时过得极度不快乐的人长大后根本笑不出来,她们的嘴角有痛苦、有隐忍,有麻木,唯独没有快乐。
“阿行身体没大碍吧。”陆与棠与何千舟漫步在浅唐医院积了薄薄一层雪的路面。
“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只要以后注意饮食习惯外加定时涂药就会逐渐恢复健康状态,我反而觉得阿行的心理问题比身体问题更严峻。”何千舟眉宇之间浮起一抹乌云。
“阿行不是一直都有在看心理医生吗?”陆雨棠抬头看了一眼阿行病房的玻璃窗。
“两年了,不仅毫无起色,反倒越来越重。”何千舟近两年每周五下午都会按时陪阿行去看心理医生,两个人粗算下来也至少去过陆医生咨询室大概一百次。
“阿姨说你当年也很难对心理医生打开内心,后来就索性放弃了心理治疗。”陆雨棠停下脚步掸去大衣肩头细小的雪粒。
“当年我的确是有意抵抗心理治疗,那时我抱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害怕被治愈,我总是觉得自己一旦被治愈,小世便会在我的世界里一点一点远去,我贪心地想把她永远留在记忆里……只是我当时太过高估自己,我患病后才发现,一个人即便平时再理智也很难左右自己的精神状态,我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快速下坠。
当我站在公司办公楼顶无法自控地想要跳下去时才真正意识到危险,那以后我开始不得不依赖那些名字拗口的各种药片,我开始偶尔希望小世在我记忆之海留下的印记一天天被潮水冲淡,阿行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世界……”何千舟不免又想起昨天在梦中亲吻自己额头告别的小世。
“阿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拯救了你,阿姨对我说那两个孩子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时辰出生,我们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宿命又离奇。”陆雨棠提及阿行与小世之间的玄妙重叠忍不住发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