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夜色已深,伴随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睡意侵蚀着方许宁的思绪,气氛沈默着,她昏昏沈沈也逐渐没了意识。
她不是故意将沈牧池晾着不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脑袋里面又昏沈一片,更加不晓得讲什么。
“往后殿下可愿多看看我……”沈牧池一擡头,发现人已经耷拉着头睡着了。
“殿下,你可当真是……”他无奈的长叹口气,“就仗着我偏心你罢。”
而后又将人抱上床榻,仔细掖好被子,将方许宁安顿好他才在那张小榻上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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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第一缕日光透过驿站的窗子映在方许宁的额头上随着日光的移动,终于覆盖住她的闭上的眼眸。
榻上的人眼睫微动,如蝴蝶振翅般扑闪几下后睁开眼。
“唔……”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对刚从睡梦中醒来惹来的方许宁来说委实刺眼了些。
还没等她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床榻前侧传来动静,是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殿下醒了?”
是沈牧池。
“嗯,”方许宁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沈牧池宿在小榻上,“今日感觉精神好些了。”
这两日睡的太多,骨头都软了,行动间又被沈牧池抱着,都未走上几步路,今日怎么着都该动一动了。
或许等马车上路了中途歇息时去附近转转,还能带上容铃与黔南侯府家的小姐……
她正想着,手突然被人握住。
沈牧池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道:“的确比前日要好一些,但还是有些凉,殿下若想出去走走,我可陪着殿下一道。”
“容铃和赵小姐能陪我……”她还没适应事事都与他一起。
沈牧池没放开她的手,道:“殿下身子还未好全,若是突发意外,容铃与赵小姐可没办法抱殿下回来。”
这样说也有道理,容铃与赵桉桉都是女子,总不能叫两人擡着她罢。
犹豫半晌,方许宁点头:“那便就你我二人罢。”
“好。”沈牧池诧异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
想过她会带上自己一起,也想过她就是晕倒在地上也断不会容许自己跟着,没想到是只有他与方许宁两人人。
“叩叩——”
“乐安,阿迟,要出发了。”门外三皇子催促道。
“一刻钟。”沈牧池利落披上外裳。
他动作快,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可他的殿下却不能马虎。
沈牧池对于方许宁的洗漱时间把控的刚刚好,一刻钟后,马车队准点启程。
正如方许宁所说,她今日精神很好,一路上近三个时辰都未再犯困。
长时间坐在马车上难免气闷,她掀开一点帘子透透气。
“殿下可觉着累?”沈牧池一直骑马跟在方许宁的马车边。
“还好,三皇兄呢?”方许宁摇摇头,只是好奇向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方玥棠怎的见不到人了。
“三殿下去前边寻可供安营扎寨的地方。”
这种事本该是沈牧池去做的,只是方玥棠知晓现下若让沈牧池离开方许宁,他怕是一路上都不会安心,便索性自己去。
“唔。”马车上的人简短的应了一声又缩回马车里,没过一会儿又探出头。
沈牧池疑惑的望向她。
“晨间沈世子说的陪我一道走走可还作数?”在方许宁的印象中,沈牧池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让她有些不敢相信会让自己去外边走走。
“自然作数。”他没放过方许宁眼中的不信任,“在殿下眼中,我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大启最尊贵的殿下小心成这样。
方许宁认真想了想,道:“严肃板正,不容置喙,嗯……”
原本还有粗鲁无礼和冷漠无情,但通过这一路的相处,这两点已经在她心中被洗刷掉了。
“没有粗鲁无礼?”沈牧池倒是意外没听见这个。
方许宁摇头。
心中警惕起来——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的?
“殿下可不像说了真话。”他并不在意方许宁这样想,往日的偏见不是无迹可寻,换位思考,他或许也会认为方许宁冷情又不讲理。
被人看穿又准备把头缩回去的方许宁不敢看他。
“三殿下回来了。”沈牧池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便看见正往回走的方玥棠。
方许宁眼眸一亮,盯着逐渐与他们汇合的方玥棠。
“前面不远处可以供咱们休息片刻。”方玥棠道,“咱们用过午膳再动身。”
在约莫一刻钟后,马车队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上,开始生火造饭。
方许宁试探着看向从大马上下来的人,神态跃跃欲试。
沈牧池失笑,掀开车帘。
等人从里面出来便伸手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已习惯抱来抱去的方许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习以为常到在沈牧池还未伸出手便主动向他先投入期盼的目光。
“能听到轻微的水声,附近或许有条小溪。”沈牧池侧耳听了下周边声响。
夏日炎热,若有一条小溪,岂不可以进入踩踩。
她一整个夏日都未能寻到机会戏水,在枫香山上,虽然有溪流,却手上受伤,不可沾水,只得作罢,还以为今年又没机会了。
“殿下不可脱袜戏水。”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方许宁看过去,身边的人都没有将目光分过来,却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恐怖如斯!
“唔。”
“殿下?”意味不明的闷哼声可做不得数,沈牧池唤她。
“唔嗯。”
还是一句语意不详的闷哼,沈牧池转头看她:“殿下。”
“晓得了……”她微微鼓起一边腮侧,不情不愿应着。
沈牧池了解她,若是没明确的答应,就是说再多方许宁也不会听,可一旦应下,就算不喜欢也会做到。
如今她的身子已有亏损,溪水寒凉,若由脚底进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原本回程需得尽快赶回朝歌城,考虑到这两个月方许宁都忙着皖城的事未得闲,这才想着带她外出逛逛。
四周树木挺拔,高耸入云,日光透过树叶与枝桠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好像沐浴在光里。
“从未晓得,光竟然可以这样好看。”方许宁赞叹着。
丛林中雾气未消,恍若身处仙境。
这是方许宁跟着皇帝前往行宫避暑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朝歌城郊也有这样的地方,若殿下喜欢,回去我可带殿下去瞧瞧。”之前方许宁还未失忆时,他带人去过,只是那时的她对此兴致缺缺,后来便未再带人去过。
至于为何面前的方许宁喜欢,他觉着是如今方许宁的心智处于两年前孩子气还较重的年纪,对这些难得一见的事物还存着极大的兴趣。
“皇兄不是说等回了朝歌便留在宫中不再让随意出门了么。”方许宁清醒点出。
沈牧池略一思索,道:“回程途中能路过那处,需绕一些路,不过三殿下恐怕不会容许殿下再在路上耽搁了。”
如此便只能错过了。
“那往后再说罢。”
沈牧池馀光扫过去,旁边的人垂着眼眸,瞧着甚是遗憾。
“前边好像有一条小溪。”
察觉到沈牧池的目光,方许宁有些不自在,她擡头想寻一寻身边什么东西能够转移沈牧池的视线。
她提着裙摆行至沈牧池前边,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神情。
并非是讨厌他的注视,只是每当他用那样自以为无人察觉的目光看向她时,方许宁总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锁定住,炽热而无法忽视。
甚是叫人脸热。
“殿下!”沈牧池看着人跑开,心跳忽地一悸,下意识伸手去抓,衣带自手心划过,留下微凉的触感。
他几个跨步追上,直到握住方许宁的手臂,那一瞬,心中空缺的部分才被充满。
没跑出几步便被抓住的方许宁只好停下脚步。
“路上杂草丛生,恐有蛇鼠过路,还是谨慎些。”
蛇鼠二字显然比沈牧池的目光要令人恐惧一些,她放下裙摆,不动声色的往沈牧池身边靠了靠。
虽然害怕,但还是嘴硬道:“这里距离官道这么近,不会有蛇罢……”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突然颤动几下,方许宁全身一紧,等回过神来,自己已躲在沈牧池身后,手中攥着他的袖子。
方才方许宁说的不错,距离官道进的地方极少有蛇鼠出没,他提醒不过是怕碰上那万分之一二的,若有动静,大多是兔子和金囊鹿(注1)。
沈牧池心中好笑,但还是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去看那处动静。
胆大如沈牧池,方许宁看他还要靠近去看藏在那里的东西,虽不理解,却心中敬佩。
眼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要去巴拉颤动的草丛,方许宁惊惧着闭上眼,不忍看毒蛇亮出尖牙的恐怖景象。
“殿下,是两只幼兔。”
方许宁睁眼,只见沈牧池已经蹲下,扒开草丛给她看。
“兔子?”方许宁挪着步子过去,她不敢同沈牧池一样蹲下身看,只打算弯腰看一眼。
草丛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两只毛发还未长全的肉粉色兔子蜷缩在一起。
“还真是兔子,”方许宁的害怕褪去,“怎的不动?”
“兔子一窝都该有七八只幼崽,”说着他将手伸进洞中摸了摸,道,“是了,雌兔外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里面的兔子已经没了呼吸,这两只也有好些时候没进食了。”
“不会来……是出意外了么?”看见兔子的惊喜消失。
“嗯,许是被狼吃了,也或许被附近的人家抓走做了下酒菜……”
“若是留在这里,它们难以存活。”
“我能带它们走么?”方许宁心软的一塌糊涂,实在不忍心让它们自生自灭。
“自然可以,殿下若要带回去,可想好了如何待它们?”他知晓方许宁心软会带走这两只幼兔,只是不确定她是否会对这小东西上心。
“自然养在身边,事事上心。”既决定带走,那必然要好好对待,不可怠慢。
语毕,方许宁用帕子将两只气息微弱的幼兔裹住,放在手心里捧着。
“咱们回去叭,皇兄那边该遣人来寻了。”心中有了两只要挂念小兔子,方许宁也不惦记着等沈牧池不注意下去踩踩水了。
听她说要回去,沈牧池便跟在身后,慢悠悠问道:“殿下可知道这两只小崽子要吃什么?”
方许宁虚心求教:“需要吃什么?”
沈牧池思索:“或许可以去附近的农家看看,这样小的兔子能喝些羊奶。”
“咱们能现在去么?路上我瞧见有一户人家就在不远处,”方许宁心情急迫,又有些顾虑,“皇兄会生气么?”
沈牧池哪里会让她失望,安抚道:“咱们先回去,同三殿下说明了再走。”
营地那处众人已在准备午膳,方许宁将自己与沈牧池捡到兔子的事告诉方玥棠,说明自己的打算。
“这么个小东西,能养活么?”三皇子不太看好。
“沈牧池说,只要细心喂养,定然能活。”方许宁解释。
哪只三皇子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乐安你能行么?我可记得,小时候给你养的元龟可是越养越没精神……”
“皇兄!”方许宁双目圆睁,上前几步作势要动手打他,却因为手中捧着兔子而顾忌着。
“哈哈哈。”三皇子笑着躲开,道,“让阿池同你一道去,可万不能走丢了……”
留在原地的方许宁转身和沈牧池解释,元龟年纪大了就是会越来越懒,并非是她未照料好。
一转身却见到人忍俊不禁的神情。
“你莫要听皇兄他胡言乱语!”方许宁试图挽回自己在沈牧池心中的形象,可转念一想又觉着没必要,便改口道,“算了,还是快些寻到农户给小兔吃些羊奶罢。”
沈牧池只觉得养元龟的方许宁分外可爱,小小一个糯米团子蹲在池塘边等元龟浮出水面,会用小碟子装好元龟的吃食等它上岸,然后逢人便炫耀自己的元龟,脸上的神情神气又喜人。
“我知晓殿下将元龟养的极好,小兔也会好起来。”这是真话,方许宁对人待物极真诚,他不信三皇子方才说说的话。
这样才对,沈家世子也不难相处嘛。
两句话被哄好的方许宁心中美滋滋的。
“殿下要将小兔交由我拿着么?”沈牧池问。
方许宁看看手心的兔子,正要摇头又听沈牧池道:“前边这段路有些崎岖,不太好走,殿下带着小兔恐怕会伤着它们。”
“好罢……”她往选了看,以她现在的身子,的确不太好走。
方许宁将兔子连同手上帕子一起交给他。
两只兔子方许宁得两手捧着,他一手便可拿住,还了空出一只手扶着走不太稳的方许宁。
不需要太过顾忌兔子,两人很快便见到一户人家,他们站在农户的院子外,里面一位妇人拿着簸箕在院子里喂鸡,见到自家院子门口来了两个身穿华衣,气质不凡的两个人心中很是忐忑。
“二位贵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路上捡到两只幼兔,想寻些羊奶给它们喝。”沈牧池道明来意。
听到是为了羊奶,妇人稍稍放松,上前迎二人进来:“农舍脏乱,贵人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婶婶靠自己的双手养家,很是干净。”方许宁完全不觉得妇人的院子脏乱,她在主人家的招待下坐在院子中的藤木架下,倒觉得别有韵味。
一只红嘴的白鹅从凳子旁走过,方许宁趁妇人转身倒茶伸手薅了一把雪白一片的鹅胸脯,软乎乎的触感让她又轻轻捏了捏。
当她还想揉一揉它的羽翼时,被沈牧池抓住手,只得作罢。
“贵人在此等一等,我这就去挤羊奶。”妇人转身便去了羊圈。
等人走了沈牧池才对方许宁道:“殿下莫要乱碰,小心它叨你?”
没摸过鹅的方许宁还不晓得它会叨人,她看看这纯良无害,摸起来又软乎乎的大鹅,对沈牧池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见她不信,沈牧池又道:“这种家禽凶起来可不饶人,叨一下能难受两日。”
“沈世子莫要危言耸听。”她方才摸过了,很是温驯。
方许宁不再理他,她得时时注意着她的两只小兔,好在兔子的肚皮还浅浅的鼓动着。沈牧池看着这只大鹅,也上手试试,看它是否如方许宁说的那般温和。
他还只将手伸出去,大鹅便立马转头朝他走来,一双黄豆大的眼镜死死盯着沈牧池的手。
觉察出什么的沈牧池正要将手收回来,大鹅早便蓄势待发,在人动手之前已经冲上去,一口叨在那人的手上。
“嘶——”沈牧池倒吸一口凉气。
方许宁正轻轻用手指抚摸兔子的后背,突然沈牧池倒吸凉气,她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转过头才看到他的手背上红了一片,而一只大鹅从容不迫的摇着尾羽走远。
方许宁:“?”
大鹅真的会叨人?还很痛?
她面色覆杂:“沈世子倒也不用言教身传……”
沈牧池不知该如何与方许宁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几次张嘴想解释都没能说下去,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嘴。
正在这时,妇女端着小碗羊奶走来,道:“这里人烟稀少,贵人不如就在老妇这里给这两只小兔喂了,省得路上还得再喂。”
“多谢婶婶。”方许宁嘴甜,一口一个婶婶叫的妇人眉开眼笑。
羊奶装在碗里,放在兔子前边,两只堆在一起都没有够不着碗口,方许宁试图将兔子捧在手心让它去舔食羊奶,可它们实在太过幼小,还不会低头舔食。
“宁儿可试着用指尖蘸取一些奶水让小兔舔舐。”妇人在这里,他不便叫殿下。
方许宁按照他说的用指尖蘸取羊奶喂,这次小兔很快便开始嘬她的手指。
“这法子管用!”方许宁惊喜。
“宁儿将另一只交于我罢。”若让她一个人喂两只兔子,怕是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喂完。
方许宁点头,专注于手上这只兔子,还没听见他改了称呼。
“两位贵人还真是感情好。”妇人在一边看了许久,越瞧越觉着二人般配。
听到这话的方许宁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转头看向沈牧池,想看看他的神情。
她刚转过头,才发现他正偏头望着自己,嘴角勾起,甚是愉悦。
“莫要看了,你顾着些小兔……”方许宁面上热的紧,又将头转回去,认真喂兔子。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喂好兔子,向妇人道别,被她塞了一只小竹篮。
“这小兔若是一直捧在手心也不是个事,我将这竹篮里铺上了软布,贵人可将它们放在篮子里。”
妇人盛情难却,方许宁只好将竹篮收下,带着一个篮子和一小罐羊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