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尘埃落定
门外的人影开口,他唤她“宁儿”。
此情此景,方许宁顾不上颈间锋利染血的匕首,眼中只有那道逆着光的人影。
“沈牧池……”眼中被水雾弥漫氤氲了视线。
“没想到乐安将宫中的密道也告诉了你。”方玥雅手中也拿着一把匕首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但那又如何,我安插进来的人都是由我一手培养的,功力深厚,可一顶五,你一人固然厉害,又如何敌得过我这边的人。”方玥雅依旧信心满满。
只有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多厉害,这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
沈牧池没有说话,而他的身后又出来一个人,同样逆着光,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却让人无比熟悉。
“蒋思和?”方玥雅眯眼仔细确认。
沈牧池出宫那日,方许宁曾将自己的木牌给他,若是回宫那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便拿着这块木牌去公主府,那里有皇帝给她的一千私兵,为了让她在宫外,脱离了自己的庇护后能够自保。这一千兵只听从她一人的号令,而象征公主的木牌是更是代表方许宁本人。
见此木牌如见乐安公主本人,凭借这个沈牧池能够随意调动那一千私兵。
而半路杀出的蒋思和是怎么回事,说起来方许宁也觉得很巧,就在元日前的几天,她收到从边疆送来的信,是蒋思和写下的,他说与羌族持续了六十年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准备同父亲一道回来。
原本父亲是不让他同别人说的,但他觉着方许宁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姊,同她说也没关系,便将信夹在父亲瑞王送进宫的信中一起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本该将大捷的消息昭告天下,但因为要同方许宁演这出戏,便将此时压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沈牧池拿着方许宁临时写得信与瑞王的人汇合。
如此,今日的援兵才能来得如此及时。
“殿下!”蒋思和手持一柄软剑,上边沾着血,在外面,他们从昭阳殿过来,不知杀出怎样一条血路。
“二殿下安排的人已经尽数被俘,若是还想有退路,便放下手中匕首,放开陛下!”这是道浑厚的声音,方许宁还未听见过。
但就现下的情况来看,有能力进宫并与皇子叫板的人并不多,而蒋思和的父亲瑞王蒋喻便是其中之一。
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
“看来你这是中计了啊,二殿下。”低沈喑哑的声音从方许宁身后传来。
她这时才发觉制住自己的是方才与方玥雅一道进宫的神医。
“是啊,看来他们为了抓住我也花了不少心思呢。”方玥雅携着皇帝就站在方许宁旁边靠后一点的位置。
“乐安,是皇兄小看你了……”方玥雅的语调自然带着一点笑意。
方许宁没说话,说实话,她现在完全猜不透她这个二皇兄到底在想什么。
随着寝殿内涌入越来越多瑞王的人和公主府的私兵,方玥雅安插进飞霜殿的这几个人显得尤为可笑。
“明明都失忆了,为什么还能推出来是皇兄呢?”
方许宁眼孔放大。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失忆了也能推出来?
难道说,自己失忆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罢了……”方玥雅似乎叹了口气,“走到这里,我认了……”
“安澜,放了她……”
如果方许宁没听错,方玥雅让人放开自己,他要放弃了么?
“殿下!”那个叫安澜的神医却不赞同。
“我们布了这么多局,现在放弃真的甘心么?这里还有十二个死侍,我们送殿下平安出城。”
他说话时很是激动,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方许宁觉得那锋利的匕首似乎刺进皮肉里,她小心地顺着安澜的动作移动,尽可能让自己的脖子离匕首远些。
在顺着他调整动作时,无意间瞧见沈牧池。
他黑着脸,若是视线能够化为实质,她脖颈上的这把匕首已经被扎了个对穿。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惊惧的的情绪突然便平静下来,她小幅度朝他摇头,眨眼示意自己无事。
“放了乐安。”方玥雅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强硬了些。
同时还松开了皇帝,她收回手,推开面前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皇帝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平安走到瑞王那边,十分自觉,不叫人操心。
“……”
安澜不甘心,但他无法,只得强制自己放下匕首。
方许宁却不敢松懈,她身后的人不是方玥雅,不在乎会不会让她受伤,因此她十分谨慎。
“乐安,皇兄以后也没办法给你编草虫子了。”
方许宁正擡脚准备往沈牧池那边走,便听到方玥雅遗憾的低语。
“皇兄……”她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做。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原本放下匕首的安澜突然暴起,举起匕首往前扎下去。
“乐安!”
方许宁只听到那道向来清冷的声音突然拔高音调,而后自己不知被谁用尽力气一推,她来不及调整步子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撞向寝殿内的柱子。
而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蒙上一层如云雾一般的轻纱,脑中嗡嗡作响,脸上似乎有什么流下来。
是什么呢?
她恍惚着擡手去摸。
不等她触碰到,有什么东西流进她的眼睛里,瞬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血红一片。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么?
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沈牧池跑向自己的身影。
原来是我掉在了地上啊……
下一瞬,意识被剥离,世界陷入了无尽黑暗。
—
“殿下下个月就要成婚了,怎的还来找我要草编虫子?”
方许宁听见惠贵人的声音。
不对,惠贵人已经死了,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
“就是要成婚了才来找你啊,往后出宫,便没什么机会回来讨这些东西了。”方许宁听见自己开口同人聊起来。
“这倒是,”惠贵人将一早准备好的一大筐草编小虫拿出来,“这些都是给殿下的,我没什么值钱的珠宝钗子,只得投其所好编了好些送给殿下做新婚礼。”
“有这些已经够了!”方许宁十分宝贝得将篮子抱在怀里。
这是在丽景轩,是自己失忆前的场景。
方许宁想起来。
伴随着一阵阵头痛,她想起来了,失去的两年记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的失忆并非意外,而是被人刻意为之。
彼时方许宁得了一大筐草虫子极是愉悦,提着篮子便离开丽景轩,忘了自己去寻惠贵人还有其他事没做。
她寻了块成色极好的玉石,叫工匠细细雕琢,昨日送到昭阳殿今日便迫不及待想要给人送过来,但却因为得了好处便忘了正事。
于是方许宁半路折回丽景轩,门口的侍女对她熟得很,并未进去通传,她熟门熟路回到小院子里。
快到时,她听见惠贵人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音调有些急。
“惠娘娘还会同人争吵么?”方许宁觉着奇怪,便小心靠近,想瞧瞧是谁惹得她生气。
她猫在廊下的拐角处,暗暗观察。
“母亲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等我完成大计便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这样不好么?”
似乎是二皇兄的声音。
方许宁没见着人,却认得这熟悉的声音是方玥雅。
“你疯了!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惠贵人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
“母亲难道不恨他么?恨他那样对你?你难道不希望他去死么?!”方玥雅的声音称得上歇斯底里。
“太子和方玥棠已经够棘手了,他认一个将军的孩子做皇子干什么?这个孩子背后站着的贺家也不是好惹的,得想个办法将贺鹭也解决掉……”他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惠贵人的神情。
“啪——”
极其响亮的一声。
方玥雅的声音停了下来。
皇兄希望谁去死?
方许宁楞在原地,怎么动都不晓得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这是方许宁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她再等不及,转身就走。
“谁?”方玥雅耳尖一动,已经确定传出动静的方向。
他立刻追上去。
方许宁更是心乱如麻,只知道要赶紧离开这里。
或许求生意识过于强大,她终是在方玥雅追上来前离开丽景轩。
回到昭阳殿的路上她甚至不敢停下来歇一歇脚,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但她在几日后,在御花园,被人砸了后脑勺,依稀能见到是方玥雅的身影。
再醒来便失去了两年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因为听到方玥雅弑君夺位的想法,被他设计失忆。
她要讲这件事告知父皇!
就在这一刹那,方许宁突然觉着额头发出一阵阵刺痛。
下一刻,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昭阳殿梨花木榻雕花床顶。
“父皇!”方许宁惊呼出声,
紧接着,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抓住她湿冷的手。
“宁儿,宁儿是我,我在这里……”
沈牧池慌张失措地不停和她说话。
方许宁起先还不受控制,只一个劲儿哆嗦抽搐,过了一会儿逐渐缓过劲儿。
“沈牧池……”方许宁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明,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是我,宁儿莫怕。”
“二皇兄呢?可有将他制住?还有父皇……父皇可还安好?”她一连串问了许多。
“宁儿放心,陛下平安无事,方玥雅逼宫谋反已经将其同夥一网打尽,平危也交由陛下审问,不日便会和所有人一个交代。”沈牧池一一回答。
“我想起来了,失忆前,我最后见到的人是二皇兄。”方许宁扣紧沈牧池的手腕,满眼不可思议。
沈牧池闻言也十分诧异,在他的印象中,皇室的人对方许宁这个唯一的公主很是宠溺,当年自己无意撞上方许宁都被人抓住领子狠狠教训一顿。
如此疼爱妹妹的人,在权势面前也会失去理智,变得六亲不认。
“现下他已经和同夥关入大牢,按照陛下的意思,二皇子终生囚禁,其馀同夥皆于明日午时问斩。”这是皇帝昨日过来看方许宁时同自己说的。
“终身囚禁……”方许宁喃喃,“囚禁也好,这样总会老实些。”
“宁儿,”沈牧池在心中酝酿一二才道,“幕后之人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了。”
方许宁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慢半拍的想起来,心中只剩满腔怅然与放松。
—
一场风波平息,宫里的人终于也将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前几日上元节,因为皇帝“病重”而搁置的上元节,众人商议一番打算补上。
方许宁背上的伤还没好,额头上又添了新伤,好不可怜,宫里上上下下都小心伺候着,恨不能在路上遇见了立马去请太医。
让乐安公主不得不提前拉着沈世子提前回靖安侯府去。
“怎么不再多留几天?”皇后对这个孩子实在是有耗不尽的疼爱,她还没看够,便又要从自己身边离开,皇后十分不舍。
“阿池答应乐安要带乐安去城郊的庄子好好静养一段时日,要回候府收拾不少东西……”方许宁扯谎不打草稿。
笑话,要准备什么东西也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只消说一句,沈牧池便帮着自己都弄完了,比寻常不粗使丫头还好使。
如此皇后最终铩羽而归。
直到方许宁离宫的前一日,都有不少人来昭阳殿劝人再留些时日,好歹等上元节过了再离开。
但无论众人怎样劝,方许宁都铁了心要离开。
无他,只是觉着宫里的日子太过烦闷压抑,自己还是更向往同沈牧池在天空之下驰骋的日子。
到宫门口时,还未下轿撵,便有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凑上前。
“容雅求见殿下一面。”
听到容雅这个名字,方许宁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在沈牧池的提醒下才想起来,二皇子方玥雅品行不端,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剥夺其皇子身份,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在地牢中。
见是不见?
方许宁没在这件事上多犹豫,她弯起眉眼,一派释然,道:“见面就不必了,你同他说,乐安只认得皇兄,不认得什么容雅。”
皇兄是记忆中细心温柔的方玥雅,不是为夺皇位残害手足,企图弑兄弑父的容雅。
而后她在沈牧池得小心护送下上了马车,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背后是越来越小的大明宫,而身前是光明肆意的街道,在更远处,则是天高海阔的无尽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