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世之道
走入书房,见秦真正背身站在窗前发楞,慕雪抿着笑意悄声走过去,从身后将他紧紧环住,撒娇地贴着他的背,对他轻轻喃道:“你今天没有乖乖地参加我们的家庭聚会,你说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听着她薄嗔的话语,感受着她撒娇的体态,秦真下意识地摩挲着围在他胸前的小手,一个使力便将她从身后带入怀中。
慕雪享受着他的怀抱,沈醉在他的宠溺中。
好一会儿后,她才意识到,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没答她的问话。于是,便擡首看向他。见他眉宇间有忧色,再举目向周围望去,刚才进来的急没发现,地上其实早已一片狼藉,显见得方才有人借着这些死物发泄呢。
她关切地望着他,举起小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我们智勇无敌,英明盖世,前人掩面,后人赞叹的雍亲王大人这么恼火的?”
听着她俏皮的问语,秦真的嘴角不由勾起,脸色却还是肃然,“要是有奴才敢这么称呼爷,爷铁定命人把他拉下去打板子!”
“为什么呀?就因为人家仰慕四爷你!哦,我晓得了,爷怕有奴才也喜欢上爷,为了杜绝这种断袖之痞的后患爷才……”
“就你敢老拿着我打趣,也不怕我恼!”
“因为我晓得你不会恼我呀!你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你呦……”秦真好笑地用鼻头磨蹭着她的。
“我说得不对吗?”慕雪一脸的无辜可怜。
秦真也不答她,只是贴着她的唇,与她厮磨缠绵。
两人都沈醉在对方的气息中。好一会儿后,慕雪才擡起小脸问他,“方才究竟怎么了?为何如此生气?”
秦真抚着她的发丝,没有说话。但因想起下午的事,方才还泛着宠溺地温柔的神色,立刻变得肃然起来,眉头也不由蹙起。
瞧秦真的神情乍然变得沈重肃穆,慕雪便知道一定有事发生,而他不欲说,一定是有缘故的。但是她想知道,因为她想了解他的每一份心情,于是便拉着他的衣摆撒娇道:“不许隐瞒我,人家要听实话。你一下午都不来我们的聚会,总该给个交代吧。何况,人家也想晓得什么事,让夫君如此生气。我想为你分忧。”
秦真望着她真挚的眼睛里,每一只里都倒影着一个他,那里的温柔专注丶纯真爱意无须言说,不禁更紧地搂紧她,坦然道:“下午的事,起先我是生气,后来想想不由惆怅。章岸落这奴才见风转舵,固然是人品不佳,可恨可鄙!但这不也预示着底下人的想法!显见得如今我这个富贵闲人,是真比不上那个学识满腹开馆立书丶人人称羡的诚亲王的!孟光祖这样的奴才,如此胆大妄为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凭老三的支撑!到头来出了事,父皇却反而为老三说话,说他被蒙在了鼓里,还怕他落个不好的名声,竟还对魏廷珍说:‘你每日与三王爷一处修书,若有此事,即当以身命保之’!父皇袒护之意如此明显,底下的人又怎么会没想头!其实何止是老三,即使是老十四,现在也赚了个礼贤下士的美名,隐隐有了老八的势头!可父皇非但不恼反赞他,就是李相这样的老谋深算的重臣也有所动,可见父皇的心思。如此下去,我这个闲人是真得可以名副其实了!”
慕雪明白,下午得知章岸落私下秘密与三王爷的门人孟光祖勾搭的事情,只是秦真发怒的导火索。真正的问题,在于秦真的心结。
想他方才酸言酸语的一大堆抱怨,慕雪不由轻笑出声。
秦真不解地望着她,只听她笑道:“我以为是多么大的事,不过尔尔。你呀,是太在意皇上的心思了,所以才如此患得患失的。其实,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皇上的心思那么高深莫测,不是那么可以轻易猜透的。就算皇上心里真的因为三王爷的才学,对他有所偏爱又如何?
自古来,贤明的君王选定继承人,最要看两点:第一,便是办事能力。
一个圣明的君主,绝不愿意选一个没有执政能力的继承人,来毁掉他的苦心经营的。就这点而言,三王爷并不合格。三王爷确实是有才学,皇上恩准他在喜秋园蒙养斋开馆也是事实,但是他最大的弱处也在这儿,他过于书生意气!要知道,文人秉性一旦重了,杀伐决断的力度便弱了。虽然古书堆里的理想帝王,都该是温文儒雅让人如沐春风的,可是古来真正成为圣明之主,又有多少是真的文气儒雅的?那些对他们而言,只是好看的装饰,骨子里他们都是这世上最狠心最无情也最功利的人!所以,三王爷绝不会是皇上心里的那个人。
而贤明的君王选定继承人的第二个要点便是,这个继承人必须对他孝顺之极。
那么即使他有些缺点过失,他也可以原谅。此一点,你想想唐太宗李世民便可以知道了。他虽立了太子,但因为偏爱四子李泰而有所动摇,但最后因为李泰忤逆不孝而放弃了他,他不得已选了皇九子李治为太子,李治孝顺是有了,可惜太过软弱,李世民也曾经想要放弃他,他恨铁不成钢地说:‘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可见得李泰和李治都只有成为继承人的必然要素的其中一个,却因为明显地缺乏了另外一个,而难以让唐太宗真正感到满意。
所以,秦真,皇上虽然现在严厉禁止臣子提及立储君的话题,但他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也是很犯难的。因为符合这两点的人是很难找到的,他怕找不到,但他又不能公开地说出他的标准。
再退一步说,就算他现在心里有了人选,他也担心自己是否会看错,所以必须继续默默考察这个人。
毕竟这个问题牵连之深,以他的圣明是最清楚不过了。而他找这个人的同时,又必须好好地保护好他。因为前太子的教训,对皇上而言太深刻了。”
听着她细细分析,丝丝入扣的话语,秦真望着她探问道:“那你觉得,父皇心里属意的人是谁?”
慕雪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再说,圣意不可随意揣测。要是皇上的心思那么好猜,大家也就不会忙得团团转了。现在,每个人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但是真正的答案,只有皇上自个知道。因为,皇上现在做的那么多事情,到底哪些是真的有意给予臣下的暗示,哪些是试探,哪些又是障眼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我觉得八爷是个很好的例子,所有的王爷都该警惕!之前皇上不是也曾赞叹过他嘉奖过他,就算很多臣子围绕他的时候皇上也没发声,可现在……又怎么样呢?谁叫皇上是这世上权势最大的人呢!自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不过是朝夕间的事。所以,我觉得猜不如不猜,做好自己的本分,反而可以心如止水,得所能得。”
挑起她的鬓发,秦真瞧着她颇有意味地重覆道:“做好自己的本分,心如止水,得所能得?”
慕雪认真地点头。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慕雪笑着反问,“在做了自己该有的努力后,这样的处世的态度不好吗?”
秦真轻轻叹息,“若人人如此,世间何来纷扰?何来争斗?”
慕雪本能地回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秦真挑眉,“看来爷是庸人?”
慕雪摇头,“不,你是我的夫君,不会是庸人。”
秦真点着她的鼻头,故意刁难道:“这话,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我有信心?”
慕雪盈盈一福身,煞有其事,道:“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介小女子谨守出嫁从夫之理。”
秦真含笑拉起她锁入怀中,不怀好意地望着她的眼睛问她道:“那这个小女子,以前怎么敢离开她夫君?”
“因为她‘谨守’规矩,即谨慎地守着规矩。当出现不可预料地意外情况时,她就必须‘谨慎’地权宜处理。何况,从夫也可分从身丶从心。离开,是为了更好地从她夫君之心。”
“胡说,我从来都不要你离开我!”
“那时你要的。因为你喜欢了别的小女子,见了我你会不知该怎么办的。”
“那后来呢?”
“后来离开,是为了让你好好想想,想想要的是什么,也是为了让你的心找到最好的归处嘛。”
“强词夺理!”
“人家明明说得很有道理的……”
嘟囔的小嘴,诱人极了,秦真情不自禁地吞没了她的馀音。
随着吻得加深,两人很自然地缠绵起来。
激情过去,秦真揽着她的身子,低声问出心中的疑问:“慧儿,你就真的从未想过要……母仪天下吗?”
慕雪爱娇地躺在他的怀里,懒洋洋地答道:“夫君就位,我自然是要想的,那是使命,不得不想。没有到这一天,我懒得去想。母仪天下的女人,其实很少有幸福的。若有这一天,我只想做个古今而来最最幸福的皇后。”
“最最幸福?”秦真轻问,似有不解。
小脑袋认真地点了下:“嗯。最最幸福。因为幸福难得。古今而来幸福的皇后,看遍历史,还真翻找不出几个。”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皇上是最无情的人?而皇后之名预示的就是悲伤?”
慕雪望着他泛着些担忧的神色,坦诚道:“历史给的教训,大体的结论便是这样的。不过总有例外的。秦真,说实话,我心里是怕的,怕有那么一天,你的身份变了,我的身份也随着变了,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有所改变。但是,我说过,真正爱一个人,就是让他成为他想成为的那个人。所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成全。我只要你爱我,一心一意地爱着我。至于别的,我都不在意。我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我爱你就够了。”
秦真轻笑,故作感叹道:“看来我的王妃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做个幸福的小女人,而不是想做个青史留名的女子……”
慕雪望着他,红润的小嘴轻轻一勾,笑道,“要有名很简单,只要夫君是名主圣君,她的妻又不是吕后武后之辈,自然会被赋予贤德的美名。若唐太宗不能名垂史册,长孙皇后何能作为女子楷模?其实,给予她再多美名,也不过就是一个姓氏。历史给予女人的只有一个姓氏的空间,所以对于贤惠之名不必太较真。其实,历代三从四德贤惠敦厚的皇后不在少数,可惜因为她的夫君不够优秀,所以她自然不能传为美谈。而那些下场悲惨的六宫之主,真的是因为她缺乏贤德吗?显然不是的。不过是权力之争的一次牺牲罢了。
而幸福,是能从内心感受得到的。长孙皇后被世人称道,我不羡慕。但是,她写的《春游曲》:‘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我倒是颇为欣赏。不是幸福到极致,何能如此骄傲地以为桃花之所以红艳是因为‘偷’得了她的‘面色’,嫩柳之所以翩然是‘学’得了她的‘腰身’;她自负的认为,无须说出名姓,世人也晓她是谁,因为她的出众风流已是远播中外,有口皆碑。这么张扬的个性,又该是多么多幸福堆叠才能任性为之?而这也恰恰反证了士大夫口里那个贤惠之极的女人,也是有张扬高傲的一面的!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长孙皇后是个极为聪慧的女人。不是聪慧的人,不可能将许多事情处理的如此圆融合理。所以,一般当一个女人达到一定的地位,长孙氏确实会成为她们的目标。因为她集幸福丶权势丶名誉于一身,对一个女人而言,确实已是完满了。
不过,我仍旧不羡慕她。因为,我觉得一个人的幸福是靠自己经营的,不是靠羡慕而来的。母仪天下,是一种荣誉,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帝后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对,但往往也是最辛苦的一对。如果,现在我已经拥有了天下大多数女人已经欣羡不已的幸福,又何必羡慕她人?”
她虽轻松笑谈,眼神温柔,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是底气十足,幸福满足,何能自傲地说她不羡慕任何人!可见,他的娇妻骨子里也是很骄傲的!但也知足常乐,睿智通透。否则何以能够轻易开解他,轻易地道出父皇晦涩难言的心思。
秦真此刻,更能体会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做好自己的本分,心如止水,得所能得。她的处世之道看似简单,但极其有理。这句话里,其实含着大智慧。不是不争,也不是不想得,更不是消极放弃!而是付出应尽的努力之后,同时又能做到外显于人的模样是平静的!因为她自己一直保持一种平和的状态,去争取所要的一切。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故,尽人事,而后只能听天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