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不知是不是施晚的错觉,他的步伐微妙地顿了一下。
她语含威胁:“你再这样,小心我找他告你状。”
他无动于衷,甚至握得更紧了:“你会么?”
施晚内心愤愤,当然不会,她脱口而出的告状之说只是想让眼前人松手。那奏疏上的内容还历历在目,她心里记恨着呢,哪可能去找他。
她眉头皱起:“你放开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施晚正色道:“即已出嫁,没有和离前,我不能跟你有这种拉拉扯扯。”
他不知怎么听的,这长长一句话被他砍掉前半句,撇掉后半截,只抓着中间两个字问她:“你要和离?”
施晚:“……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还是有夫之妇,不能……”
可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真的很执着,不惜出言打断她为使人放手而准备的一大段说辞:“为什么要和离?”
她真的恼了:“你怎么光知道自说自话?”
“我只是好奇。”
“那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吧?”施晚语气有些重,刚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不管如何,刚才可是舍命来救了她,就算烦人了点,好歹也是救命恩人。
他一时安静下来,施晚还道是自己的话将人伤着了,她犹豫片刻,低声道:“我心情不好,话说重了,抱歉。”
“嗯?”他似有些意外。
施晚完全想多了,这“重话”戳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他方才只是沈吟片刻,为抛出下一句话做准备:
“你们不能离。”
施晚:“……”
不是,这究竟关你什么事啊?
她木着脸道:“你有完没完?”
在施晚的瞪视下,他知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茬,而是默默无声地带人往前走。
走到一处岔路口,他忽然停下,脚步一转,拉着人走向左边。
施晚:“你来过这儿?”
他回答道:“我听到了水声。”
果然如他所说,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施晚也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动静还不小。
她诧异:“这山洞中居然有河?”
他摇摇头:“应该是瀑布。”
两人绕过前方曲折山洞,前方一下子开阔起来,水声登时震耳欲聋。
施晚正欲继续往前,身边人忽然将她拉了回来,他应是说了些什么,但水声太大,施晚听不清。
他只能以火光往前一照,施晚这才发现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是一处往外凸起的巨石,险险悬在几十丈高的半空。
她蹭蹭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这片区域。虽是夜晚,但此处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石壁洞开,迎入外头的月光,将将照亮眼前景色——一道宽阔白练自更上方倾泄而下,冲入脚下黑洞洞的深潭,竟真有个瀑布。
她环视一周,这巨石是孤零零悬空在山壁上的,到了这儿已无路可走了。
“我们要怎么出去?”她扯着嗓子在水声中大喊。
“天亮了再说。”
他带着施晚往后方走了几步,绕进一个不大不小的石穴中,有岩壁的阻隔,水声一下子变得沈闷遥远不少。
施晚面色不太好看:“我们要在这儿过夜?”
“后悔没留在艾敕山?”他不紧不慢地举着火折子,从附近捡来木条,支起一个简陋的篝火堆。
施晚冷哼:“要不是你遮遮掩掩,不敢出来见我,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跑来此处。”
“大奂危机四伏,你实在不该来。”
施晚眯了眯眼睛:“你瞧瞧,直到现在还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敢露脸给我瞧。为什么还戴着面具,总不可能是还有人通缉你吧?”
“是。”
施晚气笑了:“这回又是为什么?你又去哪儿做梁上君子了?”
他:“杀人。”
施晚:“……啊,又来了,又要说是个阴谋,你没有杀人是不是?下回换换说辞呗?”
他少见地哽了一下,施晚哼了一声:“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也罢也罢,你总有诸多借口。不想让我知道就算了,我不在乎。”
俩人没再说话,石穴内一时间安静下来。火堆时不时哔啵作响,往外溅起星点火光。
火焰摇摇晃晃,施晚看得有些眼晕,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反正最丑的样子身边这人也见过,甚至还是他一手造就的,她干脆地直接席地而坐,双臂抱着膝盖,蜷在火堆边。
地上墙上又凉又硬,她坐不踏实,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
他转身离开一小会儿,再回来时捧着一大堆不知哪儿找来的干草,在地上铺开,示意施晚坐这儿来:“将就一下。”
施晚也不推辞,迅速转移阵地,在软软的干草垫上长舒了口气。她的声音也有些懒洋洋的:“你不是说有追兵?”
“甩掉了。”
施晚将信将疑地瞥他一眼,情况如何,都是他说的,谁知道有没有在骗人。随便吧,她想,反正他不会害她。
心神一旦松懈,疲惫感便一股脑涌了上来。这个晚上,又是应付许茗帆,逃离追杀,又是帮人包扎,心绪不宁,危机感一过去,她便开始犯困。
“那我睡会儿。”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蜷得更紧,取出那小瓶嗅药在鼻尖晃了晃,“天亮了叫我。”
她本就困,加之嗅药安神的作用,几个呼吸过去,她就昏昏沈沈睡死过去,他一碰,便整个人软若无骨地滑倒,侧伏在身边人微曲的长腿上,睡得香甜。
月色洒在她面上,长睫染了如水银光,在眼睑处投下小片阴影。他无声注视着她的睡颜,轻轻伸手,一缕缕取下她发丝上沾上的纤薄干草。
施晚再醒来时,天光大亮,阳光从头顶石洞洒在她脸上,她徐徐睁开眼睛。
迟钝的大脑逐渐恢覆清明,她缓缓坐起,身上披着的黑色外衫顺势滑落。
怪了,施晚微微蹙眉,她分明是靠着石壁坐着睡的,此时却侧躺着,而这件外衫……她环视一周,石穴中另一人已不见踪影。
人呢?施晚心里一沈,忙起身快步往外走。
外头也空无一人,偌大山洞空穴,只有眼前这挂在岩壁上的瀑布倾泻直下,日光扎入蓬勃水汽,虹光乍现,跨在湍流两端。
何其壮丽,施晚却无心欣赏。她心慌无措,那家夥不会又把她丢下了吧?
她站在突起的巨石悬崖边,小心翼翼往下看,隔着朦胧水汽,她瞧见底下的一口墨绿深潭,嵌在嶙峋怪石间,一条蜿蜒小河自深潭出发,流向远方。
一修长人影醒目地立在潭边,如利剑般笔直扎在那儿。他跟前还有一人,两人交谈着什么。
似察觉有人在看,他忽仰头望向视线来源,与施晚对了个正着。
施晚面色一喜,人原是在底下。
“喂!”她朝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可水声太大,她的话传不出去,他们在谈什么,她更听不清了。但……她眯了眯眼睛,与他交谈那家夥挺眼熟,正是乔装打扮的怀李。
施晚暗暗心惊,当时许茗帆带来那人将怀李打伤,她情急下引人离开,途中再趁机逃走,高度紧张下竟忘了院子里还有个伤患。
好在怀李看上去没什么大事,甚至看他那激动手舞得足蹈的样子,可谓中气十足。
可好景不长,不知他说了什么,怀李的精气神一下子耷拉下来,他立在原地踌躇片刻,下定决心似的,壮士断腕般转身沿着那条小河离开。
而另一人则借着嵌在石壁上的一块块凸起的石头,轻松地回到施晚所在的这块巨石平台上,走到她跟前。
“醒了?”
“一大早不见人,我还以为某人又不告而别。”她将那件外衫给他:“诺,你的衣服。”
“多谢。”他接过外衫披上,施晚眼尖地发现他手上染血的纱布已不见血痕。
她后知后觉,昨夜他分明是从人群中浴血杀出来的,外衫上按理应沾了上不少血,可盖在她身上的衣物没有血气,只有淡淡的皂角香。
眼前人也是如此,清爽干净,半点瞧不出昨日那鬼魅般戾气冲天的样子。
她面色一下子古怪起来,“你这手……还有这衣服?”
“是怀李送来的。”
“说起他,我还觉得奇怪呢,昨晚他分明被打昏了,怎么今天能找到这儿来?”她看看眼前人,“你就更怪了,你又怎会知道我在被人追杀?”
“怀李只受了轻伤,昏迷一小阵后就醒来了,我一路给他留了记号。”
“那你呢?”
他转而问她:“你可知是谁要追杀你?”
施晚眸光一暗,咬牙切齿:“当然知道。他压根儿就没死,而是跟溧薯人同流合污,若我不来这一遭,还不知要被他骗多久。”
“还说什么自己是想打入内部,给他姐姐报仇;说什么自己忍辱负重,想着我才能活下去;打得一手好感情牌,根本就是为了让我上钩。”
她差点就信了,尤其是他将那烧伤疤露出来,念起往事的时候,她几乎要点头,幸好她总觉得有不对劲之处,留了个心眼,趁机溜走。
他有些意外:“你不信他?”
施晚没好气道:“怎么,你希望我相信他?”她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处:“你不是就忘了吧?你这伤还是他招来的那些溧薯人一手造成的呢。”
他摇摇头,没说话,只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