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
施晚问道:“什么法子,莫非你要跟熊打?”她知道顾希桢武艺高强,可人肉体凡胎,哪能敌得过山林野兽?
他摇摇头,调转车头往反方向疾驰。施晚微微瞪大双眼,很快,她听到一声骇人熊啸。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此般动静,顿觉如数九隆冬之日遭冰水迎头浇下,浑身上下,由内及外,都因恐惧胆寒而僵硬。
紧接着,更为清晰的沈重喘息与咚咚脚步声出现在车尾不远处——那小山般的巨大棕熊正疾速逼近。
熊的速度很快,即便是有两匹马拉着马车飞奔,车軲辘都几乎转出火星子,它也能紧紧咬在马车后。
施晚感觉那是一大团炙热腥臭的狂暴血肉在翻滚着,想要吞噬前方的一切生灵。
马也意识到危险,速度更快。哒哒如雨点密集的马蹄声中,施晚忽然听到几声激烈的犬吠。她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这儿怎么会有狗?
旋即,她听到了更多的声音,看到远处一大片火把将漆黑夜晚照得通明——前方来了许多人。有人大喊,狗问到气味了,人是往这儿逃的!他身上有伤,定走不了多远!
施晚意识到他们带着猎犬追宁漠来了。这样冲过去,岂非自投罗网?
眼看着双方越靠越近,人群似乎也发现声响,纷纷扭头看来,下一瞬,顾希桢忽然猛扯缰绳,扭过马头带车往斜下方冲去。
马车驶离道路,冲下一个土破。一阵眩晕后,施晚眼前出现刚才看到的那有许多蝴蝶的深潭。
如此大的动静让蝶群乱成一团,也引起追踪者的注意,他们看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冲破黑夜,便立刻要围过来。
然而,刚走几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山林,所有人都闻到了浓郁的血味和野兽身上的腥臭气。
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被迎面袭来的巨大熊掌拍到脸上,顷刻间脖颈断裂,头颅飞出数丈,血肉模糊地落在地上。一击毙命。
“是熊瞎子,熊瞎子来了!”人群中爆发出惨烈的嚎叫,有人试图以高举的火把吓退棕熊,然而饥饿数日的棕熊根本不惧火光威慑,巨掌将擎着火把的手一齐拽下。
浓郁的血腥气在人群中弥漫开来,惊惧众人终于放弃一切抵抗,没命地往回逃。
骑在马上的人尚有一线生机,徒步者却遭厄运临头。人的速度哪抵得过熊的速度,短短几息内就有数人丧命于熊爪之下。
马上人张弓搭箭试图救人,可棕熊皮糙肉厚,羽箭仅能扎透皮表,伤不到要害,反激怒了本就狂暴的棕熊。它抛下咬了一半的残骸,更加愤怒地扑向骑在马上的人群。
施晚缩在马车后惊恐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大气不敢喘,当棕熊追着逃命的人渐渐没了影,才缓缓吐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她颤颤巍巍的靠着马车壁坐下,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抖:“你听见有人追来,便……便想着让他们将熊引开?”
他见施晚面色苍白,轻声问:“可是被吓到了?”
施晚苦笑着摇头:“没有。要我是被吃的那个,才该吓破胆呢。”她回头看一眼马车,方才急速冲下坡时,车轮已被损坏,就算现在将车拉上去,眼看着也跑不了了。
外头如此大的动静,车厢里的宁漠一骨碌醒了过来,他顶着昏沈的脑袋,一脸凝重从里头探出头:“发生何事了?”
听施晩快速讲完来龙去脉,宁漠羞愧难当:“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他们引来的。”
这话倒也没错,熊也好,后方追兵也好,确实都是宁墨引来的,但此事怪不得他,谁能想到会遇到熊,敌人又带了狗,幸是阴差阳错,时机恰好,才得了救。
施晚叹气:“什么好不好的,大家都没事就好。现下是要尽快从此处离开,方才的人只是一小部分追兵,知道我们往这儿来了,必然会派人继续追。马车已被损坏,剩下的路程只能骑马了。”
马车陷了一半在潭中,两匹马倒还是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吓,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
顾希桢刚将缰绳解开,失去牵拉的马车登时整个车上一晃,缓缓往潭里沈。
宁漠还在车里,察觉脚下车板失去平衡往下沈,周边有水漫上来,反应迅速从马车车厢里钻出。
出到一半,他意识到不对了:“等等,我怎么会在车里?”
施晩:“……”她轻咳两声:“你失血过多昏倒了。”
宁漠摸了把钝钝作痛的后颈,狐疑地瞥了边上默不作声的面具人一眼。
对方若无其事地将马牵来:“马只有两匹。”
可人有三个。
施晩迅速开口:“我必须有一匹吧?我不会轻功,跑得又慢,没马寸步难行。”
其馀两人自然均无异义,可剩下一匹马归谁……
宁漠和顾希桢同时朝马上缰绳出手。也不知是宁漠离得更近,还是顾希桢出手稍慢,最终是宁漠抢先一步将缰绳挽到手中。
他完全不给人节外生枝的机会,飞速翻身上马,坐在马上还不忘回头嘲道:“你有手有脚的,可以自己跑嘛。”
他在有手有脚几字上加了重音,俨然是在报覆之前蛮力上药的仇。顾希桢漠然睨了他一眼,少见地没有开口回怼。
宁漠幸灾乐祸笑着骑马往外走,回头冲施晚道:“我出去探路,你随后跟上来。”
人很快没来影,施晚此时也上了马,她犹豫一阵,还是回头看向顾希桢:“你……
顾希桢仰头看着马上施晚,眸中笑意一闪。他神态自若:“你走吧,无须担心,此处离阜城也就几十里远,虽不比你骑马快,但我连夜赶路,几个时辰还是能到的。”
他看上去越是风轻云淡,施晩便越是神情覆杂。几十里路,几个时辰,马走下来都要虚脱,何况是人,他如果真打算自己走,大可默默无声,非把距离和时间点出来,让人闻之不忍,明摆着就是另有所图。
她就说呢,照他平时表现,哪会抢不过宁漠一个伤员?
施晚瞄了眼他紧紧握着她马上缰绳的手,拉长了声音:“你这样说,是不是想让我带你?”
他故作意外:“哦?可以吗?”
施晩:“……”她冷哼一声,抢过缰绳,驾马就走:“当我没说。”
意料之中的,那人闪现在她马边,拦住去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食言?”
施晚狡黠一笑:“我不是君子,我要当小人。”
话音刚落,身后的马背上便多了一人。他双臂搂在她腰间,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凑近她耳边低语:“有你以身作则,我是否也可违约了?”
若是刚成亲那会儿,被他这样一搂,她可能会浑身酥软,可现在的施晚经历过他无数次“挑逗捉弄”,脸皮也罢,身体也罢,皆已坚不可摧。
她只是耳朵稍稍一红,便能中气十足地严厉驳道:“不行,我是我,你是你。我可以,你不行。”
话是这样说,但她也到底没把人赶下去,只是不耐地扒拉他缠在她腰间的双手:“说了不许离我太近。”
他一本正经道:“如我之前所言,如今形势不同,规则亟待变动。”
施晚放弃跟腰间扯不开的手纠缠,骑马往前走,边走边敷衍:“哦,是么?”
顾希桢看了眼不远处策马前行的宁漠,一字一板:“约法三章时,只有我们两人,其他人在时,原始规则已不适用。”
“譬如不能靠你太近这一条,”他据理力争,“面对如今这种情况,三人两匹马,”他将搂在施晚腰间的手扣得更紧了些,几乎将她嵌在怀中,“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施晚:“我们离的近不近,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希桢正色道:“多一个人,每个人的空间便少一分;我要有礼谦让,离旁人远了。自然离你更近。”他忽然轻笑,“若你实在不愿,我也可现在就去把马抢回来。”
施晩:“……强词夺理!”她终于忍不住将窗户纸捅破:“你今日一整天都怪怪的,在拈酸吃醋吗?”
他闻言一楞,下意识否认:“没有。”
施晚再次翻了个白眼,行吧,爱怎么说怎么说。她严肃道:“既然没有,那你自己也说过,宁漠人仗义,不是坏人,咱们就正正常常进阜城,然后正正常常离开不行吗?总针对他干什么?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再说话,施晚当他听进去了,马上提起速度,追上前面探路的宁漠。
宁漠此时速度并不快,他正望着深潭上方发亮的蝶群微微发楞:“居然是这里?”
施晚:“此处可是你之前所言的彩蝶聚集之处?”
宁漠连连摇头:“自然不是。这儿早年是乱葬岗,尸体堆积,引来大量萤蝶,久之数量居然成如此规模。”
施晚一怔:“乱葬岗?”
宁漠点点头:“是啊,我当年……”他说着便回过头来,这一回,口中的话便僵住了:“你……你们……”
施晚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震惊什么,她无奈:“没办法,他求我的,总不能真让人跑吧?”
宁漠:“……”
顾希桢:“……”
施晚轻咳两声:“还要大眼瞪小眼到什么时候,再不走人都要追上来了。”
两匹马于是开始往前飞奔,但宁漠总忍不住侧目,这样四五回后,施晚主动问了:“宁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说?”
宁漠在某些事情上的反应迟钝得可谓天人共愤,他只知眼前这姑娘的画像在被落雨楼重金悬赏,她姓甚名谁,画像上未写,他便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不过眼下有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他竟然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此话许是冒昧了些,敢问你二位……是何关系”
施晩:“……”她一时哑口无言,不是吧,这关头忽然问这种事?阁下的好奇心实在会挑时候。
她无奈道:“你看不出我梳的是妇人发髻吗?”
宁漠先是茫然地眨眨眼睛,旋即如遭雷劈,大为崩溃,生平第一次心动居然是对一位有夫之妇。
他难以置信的指着她身后的人:“是,是他?”
施晩无力点头,这不明显吗?
宁漠神游天外般地回过头去,内心有些酸溜溜的,觉得有些挫败,心情覆杂得像被丢进锅里将油盐酱醋都染了一边似的。难怪那面具人对他如此大的敌意,原是……
罪过罪过,他心道,好在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身为名门之后,真是丢了家族脸面。
只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若能早点遇上她,说不定一切会不一样。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他很快又振作精神,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打击似的。“再走不久,就是那峡谷,”他扯来其他话题:“可在此处设置陷阱,一来堵截后方来人,二来给他们一个教训。”
施晚眼神一亮,此法甚好。看来这宁漠正经起来还挺有想法的。
“但我们只有三个人,如何能布置了大型陷阱?”
顾希桢忽然道:“峡谷有一巨石,用炸药炸开,使巨石坠落,只要时机掐得准,便可重创敌人。”
宁漠意外地皱起眉头:“你竟对此地如此熟悉?”
顾希桢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宁漠眸光微动,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