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阳再次醒来面对眼前的黑暗和幽深,那种惶恐油然而生的,好在她一直都轻声软语的安慰他,他的情绪才稳定一些。
直到火车离开隧道,他才像活过来了一般,极度贪恋的看着窗外的光明。
这一番折腾下来,陆景阳精神头很差,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眼底蓄满了沧桑和悲凉,像一个饱经磨难的苦命人。
薛晴不忍多看,他这样子太可怜了,她怕自己会哭,找了个借口去打水,就见他慌乱的下了床。
显然他的身体没那么受控,是摔下来的,虽然距离地面只有五十厘米的高度,可那噗通一声摔却是砸在她心头。
他跪坐在地上,满眼祈求的看着她,嘴巴嗫嚅着开口,却没发出音节。
但她看的分明,他说“别走。”
好像,她一转身就会永远地抛下他。
她不敢看他那脆弱哀求的眼神,连拖带拽的将人扶上床解释道。
“我就去接个热水,你看这大冷天的,你衣服都汗湿了,再不喝口热水驱驱寒,感冒了怎么办?”
“只是去接热水?”
“嗯。你病了不要紧,你个大小伙子扛几天就过去了,可咱家大宝二宝不行啊,万一传染给她们怎么办?孩子病一场可遭罪了。”
“孩子……?”
薛晴从他兜里掏出钱包来,从夹层里面抽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的结婚照,一张是孩子的百天照。
“这不平平、安安。”
长女陆萍,次女陆安,夫妻二人觉得这对孩子来之不易,寄希望她们一生都能平安。
陆景阳松了口气,抬手捂脸,喃声。
“原来不是梦啊,是真的。”
“说什么傻话呢,当然不是梦了,疼不疼?”薛晴扯着他脸颊揉搓了一通。
“疼。”
薛晴知道他在别扭什么,这个问题,她也总在问自己。
她从包里翻了一整套新衣服,从里到外都有,让他拿去厕所换,他不肯。
薛晴催了好几次,他才坦言。
“我一走,你就会消失。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弟媳妇,小五这是咋了?”
薛晴苦笑,她哪里清楚,但还是笑着跟大哥解释。
“受刺激了,脑子不清楚,你就当他喝醉了胡言乱语吧,我带他去把湿衣服换了。”
陆景阳进厕所之后,薛晴就一个劲的碎碎念让她安心,她在外面等了很久,说的都口干舌燥了,人还没出来。
她敲了敲门:“你在里面干什么呢?外面还有人等着上厕所呢,你别给人添麻烦。”
就在厕所门拉开一条小缝,他一脸歉疚。
“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薛晴心里难受,将他从里面拽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干衣服抱在怀里,人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
她打开车厢门,拉着他去了车厢的链接处,不比车厢里暖和,这儿凉风飕飕的,他冷的直打哆嗦。
“怎么没换衣服?”
“厕所里太脏了,我怕弄脏。”
“矫情。”
薛晴嘴上抱怨着,还是借了乘务员休息室给他换衣服。
可能他是怕给人家添麻烦,衣服凑合着套上就出来了,衬衫领子还在毛衣里窝着呢。
薛晴踮起脚整理他的衣领,他很配合的微微躬身,她鼻头莫名的一酸。
“你怎么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这一路上,火车一过隧道陆景阳就会很紧张,会突然停下话头,身体会发颤。
她没在意,只当他是故意作弄她。
毕竟以现在的修路开山的条件,最长的隧道也就三五分钟,短的一两分钟就出来了。
那么细微的变化,她根本没在意,要不是列车事故,她这辈子都不会发现他的异常,也不会将一切串联起来。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我、我只是一时分不清过去和现实,好像做了场美梦,醒来现实惨不忍睹,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失控了。”
“真是这样吗?你不要糊弄我?大夫都说了,你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刚刚的经历让你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对不对?”
陆景阳欲言又止,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试图确定现实和梦境的差别,半边脸都麻了,他任就分不清。
“真疼啊,人死能复生吗?”
薛晴见此情绪,放弃逼迫他自揭伤疤,左右要过一辈子的,她迟早会知道的。
夜里,薛晴没回自己的位置和他挤在下铺,怕他再次发病没人照看。
车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二人却齐齐失眠。
薛晴摩挲着他鬓角的发丝。
“怎么不睡?是我挤到你了吗?”
挤大抵是不挤的,这个年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上哪儿找胖子去。
“我不敢睡,我怕这一闭眼,再睁开时,梦就醒了,你就没了。”
“晴晴,你说有没有一种梦?疼痛是真实的,心跳也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的,但这些都是一个人心底最美好的投影,它的本质仍是梦。”
“不会。”薛晴安抚他。
“你想啊,如果这是你的梦境,那你见到的人都是依托你感受而存在,他们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可是我有啊。”
“我娃都给你生两个了,如今肚里又揣了一个,你要真疯了,我立马改嫁,带孩子那种。”
“你敢!”
薛晴梗着脖子,一副天老大她老二,没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现在还觉得是梦吗?”
陆景阳像泄气了的皮球。
“应该不是,毕竟梦里的你乖巧可爱,这样气人的只能是本尊。”
薛晴揉搓着他的俊脸,依偎在他怀中,轻拍着他胸前的薄被哄道。
“既然是本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睡吧,明天回村还有的忙呢。”
“你不想知道了?”
“想,但不想逼你。只是你不说,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知道下次该怎么规避这种风险。”
陆景阳感受着她的体温,鼓起勇气讲起了他那段黑工经历。
漆黑的隧道,让他一度以为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煤矿,还过着没明没夜挖煤的日子。
原来他和她重生相遇,破除障碍恩恩爱爱的生活,只是一个他在矿洞里做的美梦。
那种无力对抗命运的窒息感将他死死包裹。
他不想从这场梦境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