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从海底深处升起,好似积蓄已久,刹那间就打造出了一副遮天蔽日的恢弘模样。
那蜿蜒盘旋的剑气勾勒出蛟龙的雄伟来,从冬日的蛰伏长眠中蓦然惊醒,体魄中的力量早已势不可挡,一旦出现在了天地之间,便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造物,要让传说中的神明也不敢来此相见!
于是只在这一剑面前,没有皇权富贵,没有准则铁律,神明退避!
剑气从极远处来到此地,积攒已久的气息骤然释放,持剑之人的修为本应该无法支撑这般磅礴气势的剑法运转,但此时却出乎意料地一只脚踩踏在界限上,好似拼尽全力也要将这一剑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天地间。
那个站在远处海面上的黑衣男子,双手持剑面色沉凝,他的双眼那般专注和坚定,不允许自己的剑法在此时出现一丝一毫的缺漏。
在出剑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比剑气更快来到了那尊顶天立地的虚影身旁,随着剑气刺破海面,那道身影已经逼近了巫赟身后五寸。
那个在急速中短暂露出容貌来的少年,年轻得过分的他此时一拳挥出,却已然有了不弱于磅礴剑气的威势,而且随着少年在法相虚影的压迫下步步向前,拳头上积攒的光芒便愈加明亮,几乎让人觉着少年是手握朝阳的神明,一拳砸下!
巫赟独自站在陷落的小舟上,法相虚影被那三人牵扯住了手脚,本来那一股剑气的出现虽然出乎了巫赟的意料,但依旧不是无法应对自如。
可是接下来的那一拳头来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就好像那个少年只是走到了此处,然后觉得应该打出一拳便有了这般气势,一往无前避无可避。
巫赟在那片刻之间只来得及缓缓转头,看着那拳头来到了自己的面门之前,轰然一声巨响。
海面上本就动荡不已的海水再次被掀起万丈波涛,宛如花朵绽放那般的浪花向着四面八方倾斜而去,海底不知道多少游曳而过的鱼儿遭了殃,海兽的尸体堆满了海底,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鱼群还没能够大快朵颐便也都动荡的气息撕扯成了碎片。
唯独距离此处不远的那艘楼船依旧只是摇晃不停却安然无恙,虽然鱼姬如今再难分心护着这艘船,但是船上毕竟有醉春楼和江湖院的诸多高手,联手稳住这艘船还是做得到的。
原先小舟所在的地方已经彻底陷入了混沌之中,无论是谁也无法透过深沉的墨色和晃荡的波澜看清楚其中的景象。
而在混沌的最深处,那一尊本还安稳站立在天地之间的庞大法相此时好似被一把重锤往海水中狠狠砸下,不但体内涌动着的墨色控制不住的逸散而出,而且可以明显看出,就在法相的眉心处,居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巫赟身上的黑色长袍疯狂舞动,那个少年探出的拳头停在了巫赟眉心前的一寸,然后还没等少年再出一拳,他的身影就好似破布一般被丢了出去,一瞬间远远离开了混沌的中心,只剩下一声若隐若现的惨叫。
巫赟从长袍下伸出苍白枯槁的手掌,将身旁动乱的剑气缓缓按下,他的手掌干瘦得好似骷髅,此时却从丝毫伤痕的骨骼经脉间渗出黑色的血液来,粘稠而暗淡。
冀央没有给巫赟留下喘息的时机,在拳罡和剑气都消散的那一刻,修养许久的冀央抬起手中长剑,然后在清晰可闻的碎裂声中,伴随着降魔殿第一正司步步走向世间权势巅峰的神兵利器断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冀央闭上双眼,他的手指最后落在了剑柄上,他身后模糊的虚影也闭上双眼,眉心却有一个眼眸的轮廓缓缓浮现。
长剑的碎片交织着升起,渐渐地来到了那个虚影眉心的眼眸之前,虚影伸出双手虚握,便好似真的有一道顶天立地的剑气被握在了掌心,虚影抬起手掌落下,划破了云海和虚空的长剑也随着劈斩而来。
在那一刻,被夜幕遮掩的星光露出了模样,月色洒落,照破了那尊漆黑法相深处的黯淡。
巫赟身后的法相虚影好似被点燃了一般,不仅发出了嗤嗤作响的刺耳声音,还有肉眼可见的烟雾从法相身上的裂痕中渗出,慢慢地将巫赟的身形也笼罩其中。
冀央的长剑落下,与此同时,将身后虚影融入体内的鱼姬一步跨出也来到了巫赟身旁不远,此时鱼姬的一身红衣愈加鲜艳刺眼,好似将那些纠缠在法相虚影上的红色细线也穿戴在了身上,鱼姬一拳挥出,虚空中响起了摩擦声,这一拳的气势比起刚才少年的那一拳更加圆满,将真气的运转和术法的运用调和到了极致。
这一次,巫赟不再是因为陷入重围才显出虚弱,而是因为真的无法力敌,所以他第一次选择了后退,但是剑气困住了他的退路,拳头来到了身前,还有一把折扇不知何时笼罩在了头顶。
巫赟只能再次硬抗攻击的落下。碎裂声更加清晰,当鱼姬和冀央背后的法相虚影消失不见的那一刻,他们看见,巫赟身后的巍峨法相也渐渐崩塌,再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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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狼狈的少年好不容易回到了黑衣男子的身边,少年揉着断裂之后重新接续上的手臂,龇牙咧嘴地问道:“打完了?”
黑衣男子手提长剑,艰难地抑制住了手掌的颤抖,他神色肃然地说道:“还没结束,那个老家伙还活着。”
少年探头探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黑衣男子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别以为自己捡了便宜偷袭一个措手不及,就真的有资格参与这些宗师之间的战斗了,现在上去就是送菜,还是静观其变吧。”
少年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原地好奇旁观着。
小舟的废墟上,巫赟低头看着自己双臂间的袖管已经支离破碎,身上遮掩佝偻身躯的黑色长袍也残破不堪。
兜帽下,衰老枯槁的面容露出几分模样,巫赟似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低声喃喃自语:“我败了?”
没有人回答他,身受重伤的麟书已经说不出来话了,而体内真气所剩无几的鱼姬和冀央依旧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放松。
不得不承认,这些由魔君亲自挑选跻身天坤榜的武道高手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单是这份修为便绝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就像眼前这位名列天坤榜前三甲的高手,居然在这般围击之下还只是受了伤而已,根本称不上一败涂地。
这也难免让冀央和鱼姬有些无可奈何,要知道他们二人也已经是汪洋上天坤榜之下首屈一指的武道修行之人,却没想到与天坤榜的差距依旧如此之大,这也让他们对于“地藏顾枝”如今究竟是何存在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巫赟抬起头看着四周,渐渐沉寂下去真气像是清风吹拂过海面,浪花间有许多身影匆匆赶来,却只是站在外围蓄势待发,一直在楼船上镇守的武道高手们察觉到此处的战斗告一段落,便留下几位武道宗师留守船上之后就尽数赶来,誓要一举将巫赟彻底留在这里。
巫赟的视线穿过鱼姬、麟书和冀央,也没有去看那些杀机显露的武道高手,他看向了楼船上。
一座船舱的门缓缓推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虚弱身影慢慢走出。
巫赟下意识地上前走了一步,好似只有这样才好更清晰地看着那个人的样貌。
身上缠着绷带的白发年轻人,在白念媛的搀扶下站在了楼船的栏杆旁,不知是因为体魄伤势的折磨还是因为觉得困倦。
顾枝此时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道能否看得见远处佝偻着身体的巫赟。
年轻人张开口似乎与身旁的女子说了些什么,女子低声回答了几句,年轻人点点头就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然后视线落在了巫赟身上。
巫赟双手颤抖着,却没有让自己听凭本能地后退,他上前几步,看着远处的顾枝,声音沙哑地喊道:“您,受伤了?”
没有回答,海面上只有潮水涌动的哗啦啦声音,就连风声在此处都销声匿迹,巫赟没有希冀着能够得到回答,他只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要杀我吗?”
那个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巫赟,似乎没有听见巫赟在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挥挥手转身重新走进了船舱去,白念媛搀扶着顾枝,轻轻关上了门。
一道清风从楼船上吹来,巫赟只感觉脸颊有些微疼,等他察觉到全身上下刺骨的疼痛时,楼船上那一座船舱里的烛火已经重新点燃,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疼痛好似蚂蚁一般攀爬在经脉骨骼之间,让人抓挠不得只能忍受折磨,巫赟蜷缩着身体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与那个人只是一照面就一败涂地,他知道那个人最后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从此以后巫赟就再也不用去追寻和探问了,他这卑贱的微不足道的一生,来的荒唐去的也可笑,没有什么开始也没有结局,谁也不会记得他的姓名,更记不住他的存在。
巫赟仰头望着天际,当体内的疼痛感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真气在那轻描淡写的一击下灰飞烟灭,此时的巫赟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甚至由于多年来不讲后果的修行,如今瘫软在地的巫赟就好像一堆被裹在烂泥里的枯骨,脆弱得风一吹就消散一空。
最后,当那些蜂拥而至的武道高手将巫赟的尸体化作飞灰之后,这一处战场的废墟在海浪的冲击下便慢慢恢复如常,再没有顶天立地的异象也没有锋芒毕露的光亮。
天地间所有人只听见了一个声音渐渐消散,那个只是出现了片刻又消失不见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话:“回家。”
黑衣男子和少年与鱼姬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再次离去了,他们会跟着扶音一起回到奇星岛等待顾枝的归来,这一次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帮上了些忙,自然也是扶音的安排,虽然她不知道顾枝可能会遇上什么麻烦,但还是让李墨阩和华朝来找鱼姬了解一些情况。
鱼姬没有将顾枝如今的伤势告知李墨阩和华朝,免得他们带了话回去还要让扶音担忧多日,毕竟现在顾枝的伤还能稳得住,虽然今日又勉强出手,导致本就虚弱不堪的体魄雪上加霜,但账多了不愁,就这么熬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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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姬回到了楼船上,江湖院的武道高手很快告退离去,毕竟是隶属于光明岛的势力,露面相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总不能继续和醉春楼纠缠不清,至少双方还是应该保持明面上的敬而远之。
醉春楼的供奉们都留了下来,毕竟楼主和副楼主都在此地,也就代表了真正的醉春楼同样在此,更何况如今顾枝、鱼姬和麟书都受了伤,要是这么放任不管,这艘楼船怕不是好不容易闯过了风浪却还要折损于意外中。
冀央先前强行运转修为伤了根本,回到楼船之后便赶紧闭关修养,不然今后恐怕会留下无法痊愈的隐患,冀央本就打算回奇星岛的降魔殿,倒也和顾枝与鱼姬同路,所以一起同行还算方便。麟书受的伤最重,可是却没有闭关修养,反而是简单收拾好了体魄上的伤口,就离开船舱来到了楼船甲板上。
麟书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独自站在船头的鱼姬,受了伤的女子换下了一身红衣,穿着简素的蓝色长裙,这是难得一见的风采,那张绝美的面容在冰蓝色的光彩映照下显出几分少见的柔美来,没了往日里的锋芒和妩媚。
麟书缓缓走近,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鱼姬身边,他没有开口说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似乎只是这样站着就足够美好愉悦了。鱼姬转头看了一眼麟书,问道:“你怎么会来?”
麟书笑着说道:“醉春楼的楼主有难,身为副楼主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说着,麟书低声咳嗽着,微微皱眉,咽下了一口鲜血。
鱼姬停顿片刻,摇摇头说道:“刚才你那样做,会死的。”麟书神色平静地说道:“为了护着你,死也无妨。”
鱼姬转头望着海面,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我该叫你师兄,还是二哥呢?”麟书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转身看着鱼姬,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问道:“你知道了?”
鱼姬双手搭在栏杆上,语气平静地说道:“醉春楼通晓天下事,想要打听清楚一些有关的往事,不难。”麟书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妹,我……”
鱼姬打断了麟书的话语,说道:“不用跟我解释你当年为什么抛下我和师父独自离开奇星岛,也不用说你是为了护着我们才这般不遗余力,这都是你的选择,不用我的理解,也不需要我的原谅。”
麟书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缓缓道:“当年我和师父在奇星岛上找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小妹了,幸好,老天爷还不算太过无情。可是我们还没有重逢多久,魔君就将奇星岛彻底倾覆了,师师父本就想要安定下来,却还是失去了一切,于是放弃了醉春楼,困守在奇星岛上只为了找到魔君然后杀了他。那时你还小,我只能独自离开奇星岛去寻找机会,可是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鱼姬说道:“是啊,都晚了,师父死了,爹娘、哥哥和弟弟也都已经死了,当年的二哥和小妹也已经死了。”
麟书眼神悲伤地看着鱼姬,泪水沿着他的脸颊落下来,这么多年他耗费了心力支撑起醉春楼,不是为了权势和地位,他只是想要给小妹一个家,一个能够遮风挡雨一世无忧的避难所,所有胆敢拦在前头的都会被清理干净。
麟书这一生再无其他追求,他要护着他的小妹余生周全,然后幸福美满。
麟书看着鱼姬,低声说道:“你留不住他的。”鱼姬转头看着麟书,麟书视线看向船上的一座船舱。
鱼姬神色平静,似乎没有意外麟书会这么说,也没有出口辩解和解释。
她只是平静的认真的说道:“我知道。”
一个人的心很广阔,可以装得下天与地。
一个人的心也很狭窄,只装得下一个人。
对于他,对于她,都一样。
喜欢地藏太平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