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疾风(3)
楚若颜安然昏睡过去的时间里, 浑然不知自家莲府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
沈重的府门碎成几块倒在地,从门外到门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不省人事的侍卫。
醉消庭里跪了一排侍郎,低着头,不敢吱声, 溪亭红纱帐中坐着一人, 胳膊慵懒地搭在亭沿,望着自己曾经扫过的院子, 眼底一片嘲讽似笑非笑, 周身阴沈骇人散发一股凉意。
云听看着身边被打得起不来身的人, 他硬是没跪, 指着就骂。
“尘尽!你在这里抽什么疯!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装的, 说什么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我看全是诓骗!”
溪亭中的人擡手一拽,红帐落下, 丢到水面上。
程今生露出面容, 披散的乌发耷在肩前,手腕上缠着一圈冒血光的碧珠,手指拈着一颗出现裂痕的骰子。
他嘴角微微翘起,眼里带着戏谑, 语气平淡道:“你若是叫不对名字,这辈子可以不用再开口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把玩的骰子飞出,直击云听肩膀, 力道之大,像被人踹了一脚。
“扑通——”
云听根本来不及反抗, 朝水里直楞楞仰倒在红帐上, 将红帐压至水底, 费力想挣脱束缚。
好不容易把头擡出水面,艰难呼吸一口,溪亭中的人手指轻擡,笑意渐浓,水中身影被红帐缠绕扯了下去。
程今生又拈起一颗骰子在指尖玩,他轻声一笑:“忘了,你们不会水。”
“这水也不深,醉消庭里还没死过人吧?”
他擡起眼睫,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寒光。
“给他安排个什么死因好呢?”
他真就认真沈思了会儿,忽然扭过头来,对着外面的侍郎说道:“青天白日,失足落水,淹死了。”
侍郎浑身一抖,低着头不敢说话。
云听一把扯开红帐,探出头,呛了水脸色已然刷白,他痛苦在空气里猛咳着。
“程……程今生!”
还没来得及吸口氧,脚下又被一拽,扯到了水里。
程今生斜眸瞥了眼,随之又扫了圈侍郎,扬起笑容:“下一位是谁?”
跪在岸边的侍郎看着水中冒的泡泡逐渐少了,动静也几乎平稳,他连忙道:“程……程公子,小姐她若是看到你这般,会伤心的……”
溪亭里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
“知丶知闲。”
程今生盯住他,缩起眸子。
可不就是那日散落在府门前,名牌上的名字么。
知闲被盯得浑身发毛,不敢擡头对视。
从前对他们也会友好展笑的人,今日二话不说杀了进来,闯进醉消庭坐在溪亭里玩骰子。
凡是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他会轻飘飘命令一句“跪下”。
如有不从,打到跪,此时便是跪了一地人,不从的和不得不从的。
知闲哆哆嗦嗦道:“小姐丶小姐她若是知道……”
程今生:“闭嘴。”
水面平静下来,红帐像完成任务收工的杀手,静悄悄浮上水面。
知闲想不通尘尽究竟是怎么了,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真该死人了。
他在水面漂浮着的红纱和程今生间犹豫了会儿,最终鼓起勇气,吼道:“小姐若是知道你在她府里杀了人,杀了云听,以她的性格,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吼完后就像泄气的皮球,浑身拔凉,冒着冷汗,哆哆嗦嗦止不住的抖。
“小姐……小姐她从前,救丶救过你,当初是我们不对,但丶但是,不该在她的府里闹出人命来,她夜里会……会做噩梦,会丶会……”
“闭嘴。”程今生斜睨着溪水,冰凉道:“人死了,不会捞上来?”
知闲楞了会儿:“啊丶啊?”
程今生牵起狐狸眼:“需要我,换个人丢下去?”
知闲颤着双腿站起身,看着水面时不时还会冒两个泡泡,立刻唤起旁边的人:“快!快捞起来!”
云听被捞起来,还留着一口气,跪在岸边猛烈咳着。
程今生:“现在可知我为何名?”
云听整个人昏天暗地,耳朵嗡鸣,那话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中。
眼泪咳的飈出,模糊看着程今生,此时却是升起冷意,方才的势气已然不在。
程今生双指夹起骰子,移过眸子看他:“还不知晓?”
云听:“程丶程今生。”
程今生诡异笑着,居高临下看着他:“跪下。”
云听满脸不乐意,却是被知闲拉着跪在了岸边。
程今生环视院子,绿叶已长满树梢,一片生机。
“把这溪填了,树砍了。”
“你们家小姐让我一把火把这烧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云听,难以置信瞪着双眼:“不可能。”
程今生:“你在忤逆我?”
溪亭的桌上还摆放着一沓刻着各个侍郎名字的名牌,他瞥了眼,忽然轻描淡写道:“要不,我翻到谁的名字,谁就死好了。”
云听咬牙切齿道:“程!”
程今生:“怎么了?”
知闲拽着云听,结巴道:“砍!砍,我们砍。”
程今生意料之中轻笑说:“忠贞不渝?我以为为了护住她的院子,你们会选死这条路呢。”
“竟然如此,那你带个头。”
“那树一到秋季就落叶,满院子的落叶真是叫人难扫,干脆,砍了。”
知闲握着斧头走到树下,仰头看着生机勃勃的树终究是一刀又一刀砍了下去。
云听看着那颗树即将倾倒:“程今生!”
程今生敛笑道:“你该填溪了。”
“喜欢?呵,不值钱的东西。”
“树砍了,溪填了,屋子给我拆了,干了活的离开,没干活的……”
“陪葬。”
他阴恻恻露出“温和”的笑:“干完活领走自己的名牌,不然我可要开始翻牌子了。”
“先到先得。”
云听:“你!”
跪着的侍郎疯了一样,起身拿起能用的一切工具去毁掉这个待了多年的院子。
一个又一个人,用毁掉的物品来溪亭中换取自己的名牌,劫后馀生跑出院子。
云听愕然瞧着这一切:“你们疯了?!”
“轰——”
院子里那颗向上生长的树轰然倒塌,知闲喘着粗气,灰头土脸看过来:“我丶我可以走了吗?”
程今生手指指着,勾唇笑道:“拖过来,你就可以走了。”
知闲:“拖丶拖?”
这么重的树,他怎么可能拖得动。
他向旁人求助,却发现这生死关头都自顾不暇,无人搭理他。
云听腾起身:“程今生!你不要太过分!楚姐姐不在这里,你就为所欲为。”
程今生:“我自然知道她不在这里。”
云听:“她若在此,你还敢如此吗!”
程今生:“她若在这,都,得,死。”
溪亭桌上的名牌肉眼可见的减少,毁掉之物堆在溪亭里,争抢名牌间,桌上放着的骰蛊被撞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两颗骰子。
云听怔住,发现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人了,又或是说,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程今生——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少年。
醉消庭门前站着一位姑娘,手中端着一沓名牌,仓皇而逃的侍郎自她身边白着脸跑过。
姑娘望着被毁掉的院子,错愕道:“云丶云公子。”
程今生一眼定在反盖的名牌上,冷笑一声:“拿过来。”
他扫了眼桌面上还剩一半的名牌,可院子中只剩两人。
知闲在院子里才拖着树走了两步远,看着那沓名牌,腿一软,赫然跪了下去。
程今生:“楚家大小姐,没给你们留活路呢。”
云听亦是脸色苍白,方才跑走的侍郎,看样子是难逃一劫。
那姑娘哆嗦着脚,跨过一片废墟走到溪亭中。
程今生指尖在亭沿边点了点,擡起眸道:“拿过来。”
姑娘看了眼云听,又晃了眼院子里一副等死模样,心灰意冷跪着的知闲,最终将名牌放在了程今生身边。
程今生看着那一盘几十来张反盖着的名牌,背后都有一朵木雕的小花。
姑娘:“我丶我可以走了吗?”
程今生眸色沈下去:“走?走的掉吗?”
姑娘受到惊吓,连连后退,踩到滚落在地的骰子,崴了脚撞到桌边。
“我丶我只是按小姐的要求,送丶送新做好的名牌来。”
程今生冷漠瞥她一眼,擡手去翻名牌。
云听额冒冷汗,阻止道:“程今生,何必做这么绝!”
程今生并未理会他,拿起一张名牌。
云听:“程今生!”
他目睹程今生翻过牌子后忽然楞在了原地。
院子里的知闲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们只是楚大小姐取乐之人,并未有何处得罪你,若是你想独占她,我可以退出,可以离开……”
程今生沈默望着名牌上面的名字,赫然刻着他的名。
他又翻看一张,依旧是他的名。
心中翻起怪异的情绪。
沈默又固执坐在溪亭中,将几十丶近百张刻着小花的木牌通通翻了过来,凌乱摆在自己面前。
近百张,皆是他一人。
云听看着他奇怪的动作,扭曲又覆杂的表情,试探一唤:“程今生?”
姑娘已经吓哭了:“我丶我应小姐要求……”
她扫了眼被毁掉的院子,树木倒塌,土被翻起填盖溪流,里头的鱼全死了。l
程今生喉咙干哑道:“你可以走了。”
他眼中溢出狠意,嗤笑着捏碎了一块木牌。
“戏弄。”
云听走向溪亭,看见那一张张木牌上,全是程今生的名字,不知为何,心中凉了一半。
似乎这一刻,他宁愿一死,也不想看到他占满了她的心。
那姑娘转身跑了,知闲拿着自己的名牌也跑了。
整个混乱的院子里,只剩下云听和程今生。
云听走到桌子前,翻开了桌上剩馀的所有名牌。
有大部分是外头青楼男子的名字,还有十张全部都是“云听”二字。
心里一阵说不出的苦涩。
望着程今生那数百张同一名字的木牌,眼底流露出羡慕与心酸。
眼眶湿润,喉咙涨得如火灼一般:“你毁了她最喜欢的院子。”
他最终没有拿走自己的名牌,只是转身离开。
府外刷刷传出侍卫铁甲声,新来的侍卫将莲府团团围住,倒地的侍卫捂着胸口,爬起来:“就在里面!”
楚县令见到府里倒地的侍卫,太阳穴暴起青筋:“给我抓起来!”
“此等危险之人!”
侍卫亮出刀,冲进莲府。
地上的侍卫逐一恢覆意识,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通红的脖颈。
夏玉澜扫视那些侍卫,目光定在他们诡异红起的脖子上。
“把你的手移开。”
侍卫闻言放下自己的手,脖颈近肩处有块凹陷的青紫伤。
他眉角猛跳。
这伤是由珠子击打而来!若是力道再大些,将会贯穿!
和巫师副手以及子安的伤几乎一模一样!
潇潇站在一旁,蹙起眉头:“他会不会伤了若颜!”
夏玉澜随侍卫和楚县令冲了进去。
侍卫望着混乱的醉消庭骤然止步,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人影。
溪亭的红帐飞舞,里面空空如也。
“没,没有人。”
楚县令震怒:“人呢!”
云听被带过来,看着院子也楞住了,侍卫将莲府包围,他根本无处可逃!凭空消失?!
“刚丶刚刚还在这里。”
他走到溪亭中,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数百张名牌。
就连捏碎那块都不见了,若不是有这满院子的狼藉,他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丶这……?”
楚县令:“小姐呢!!!”
丫鬟立即跪下:“小丶小姐,一直没回来过。”
楚县令此时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骂丫鬟也不是,似乎没回来也好。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
夏玉澜沈色转身,道:“潇潇,我要回一趟南华宗。”
潇潇连忙跟上:“我同你一起。”
莲府被毁这消息传得很快,风见安清闲地在宫殿后院里喂鱼,身边蒙着面纱的侍女将这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同风见安汇报。
风见安喂鱼的手一顿,眉角抽搐:“杀过去,一个人没死,就?死了几条鱼???”
他捧着鱼食,看着水面映着自己的倒映,一条肥鱼摆尾掀起波澜,弄花了水中他的面容 。
对着消息缓了半天,他都开始质疑信息从未出错过的手下,传了假信息。
半晌,他恢覆平静,拈起鱼食洒在水中,池子里的鱼张开嘴相互抢食。
“你说说你们多幸福,一个个肥得要死,吃多饱,别人的鱼可没这日子,知道不?别人死翘翘了哦,要学会感恩。”
身边的侍女已经对这个日常抽疯的王,习以为常了。
她淡定接话道:“王说的在理,这若是在莲府的院子里,怕是已经死了。”
风见安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到了池子中,拍了拍手中的渣。
他“友善”笑着转过身,目光打量着面前穿着红色纱裙的女子。
手指拨弄她腰侧的铃铛。
“新来的?”
侍女一瞬红了脸,腰间的铃铛当当被他手指撩拨响个不听。
“是丶是。”
风见安目光扫视她,忽然轻笑,手抚摸上她的腰窝,沿着脊背穿过她的柔发,停在她白皙的脖子后头。
“衣裳真不错。”
侍女低着头道:“王丶王喜欢就好。”
风见安:“喜欢,怎么不喜欢,这色着实漂亮。”
他附身凑到她耳畔,撩开耳边的碎发:“谁,让你穿这一身来见我的?”
侍女楞了下:“没丶没人。”
风见安:“噢?自己选的?”
“是丶是,见王自然……”
他指间玩绕她的发:“自然要打扮一番?”
风见安抚摸她纤瘦的后颈,力道挠着侍女痒痒的缩了缩脖子。
他眯起眼,爬起阴鸷,声音却是蛊惑一问:“没有人教你“信鸽”的规矩吗?”
侍女擡起长睫,望向他,随后又连忙垂下:“教丶教过。”
不可穿得如此招摇。
侍女心中慌乱狂跳,突生对风见安的恐惧。
风见安噗呲一声,露出讥诮的笑,神色阴霾,指尖在她后颈最后轻刮一道,目光追随手指从头梳到发尾,“温柔”说道:“竟然如此,夜里来我房中。”
侍女错愕看着他,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只剩脸红心跳。
【作者有话说】
两个疯批……阔怕,嘤嘤嘤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