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子门生(七) 简言之老子有钱了!……
“还有“事涉疑似”的案件和“之类”案件这两大类案件, 皆有具体细分的各种情况。原告苏敬仪一一列举不尽。”
苏敬仪啜泣着,暗中祈祷武帝赶紧换一个人答题。因为接下来两大类他想了又想,真有些记不清楚具体的用词, 不像第一条。
到底是ppt前三张。
就像学渣覆习英语,永远是“abandon”!
印象还是深刻的。
苏敬仪可以法言法语,专业范。可若是再解释接下来条文,就有些含糊不清,反而漏出马脚来。
武帝看着明显是压着嗓子哭诉, 透着些求助意味的苏敬仪,阴沈着脸直接剐着三司。
就见三个老帮菜,就像被风干的白菜一样, 直接干煸枯黄。乍一看, 似乎还有些可怜的架势。
当然细分起来,三人还有些细微的区别:
直接被指“五听制度”丶“证人审查”两大审讯制度有问题的刑部尚书没了惯来高高在上的从容, 整张脸毫无血色。甚至脊背都开始佝偻起来, 一副多年英明荡然无存, 不敢见人的羞愧模样。简言之,还算可以废物利用的官!
左都御史是颤颤巍巍,似乎都没了脊梁骨, 能够随风摇摆。但小眼神却是时不时的瞟向押入进来的一串串被告们,而后又目光希冀又狠辣的瞅着朝臣们, 最后是哀怨无比的“昂首望着”首辅阁老,一副哀求人看在同属文臣的颜面,看在维护三司权威的份上,替三司开口说句求情的话语。简言之,没救了!
向来谨小慎微的,窝着的大理寺寺卿, 目前看着还能维持一点所谓的三司风骨。
但这三个,明显的还是沆瀣一气的玩意!
更为确切说今日的审讯完全不严格,不是因为“政治案件”让他们懵了,而是他们三,甚至更多所谓的法律世家是打心眼里认为武将就是莽夫就是不懂法,是以为律法就掌控在他们手里,甚至以为他们就无法替代!!!
因此才会当众也不严格按着律法规章办事。
甚至追问起来,或许还会来一句“八议按律就得交给帝王裁决”,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
暗暗结合众人以往的行事风格做着揣测,武帝客观而言是着实希冀苏敬仪小嘴叭叭叭的再炮丶轰几句。毕竟没有比苏敬仪更为合用的靶子。
哪怕说错了也没事。
反正最后大不了来一句“他还是个孩子哦”!
群臣们要是再斤斤计较,都显得自己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再说了苏敬仪还有丹书铁券!
察觉到帝王未尽的小眼神,镇国公轻轻碰了一下定国公。
定国公瞠目结舌一瞬,缓缓擡手拍掌。掌声之大,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有种想要一巴掌拍向所有朝臣的气势。
啪啪啪啪的掌声也因此将所有人视线吸引了过来。
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后,定国公有感而发状,慢条斯理的自己引怒火,用词尖锐:“说得好!三司,疑罪规定我一时半会我还没理解。你们可以先说说为什么先入为主认定孔睿他们不能当证人?你们三司就这么办案?是督察院丶刑部丶大理寺部门有问题,还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有问题?”
把部门拎出来了,我看哪个文臣还敢官官相护,为了所谓的文臣颜面!
定国公就差把这话直接写在脸上了,他起起伏伏多年被锻造出来的一双锐眼,是当众毫无顾忌的从阁老开始横扫过去。
首辅董阁老迎着似鹰隼一般,锐利甚至还明亮的眸子,瞬间觉得自己被灼了眼。他哪怕劝帝王要大局为重循序渐进改革,可眼下定国公率先开了口让三司依旧公正严明了,那他……他也实实在在没脸开口说话啊!
因为他也先入为主了。
因为他甚至也带着些高傲,认为这场登闻鼓是“入阁斗争”一环被无辜牵累的苏敬仪一行人不愿意当靶子,从而进行反击。
所以将这案归咎成政治案件。
如何裁决都由帝王旨意。
是万万没想到苏敬仪还真对得起第八名的成绩,是直接用法,是“规规矩矩”要求按着法律条文来办事!
甚至还如此精通法律,甚至会运用法律!
像个成熟老练的讼棍!
以致于原先所有的万千揣测,原先琢磨出来的官场分寸都在苏敬仪这“楞头青讼棍”的攻击下显得可笑至极!
连首辅阁老都闭嘴不言,一副羞愧无地自容的模样,其他朝臣见状自然也不愿开口出列,替三司多说一句回旋的话语。甚至某些人还恨不得暗中许愿左都御史干脆去撞柱来个以死明鉴得了。毕竟言官谏臣嘛,死谏很正常。
或许只要闹出人命来了,这事或许才有回旋馀地呢?
否则三司一个比一个从今后没脸在朝堂开口说话了,公信力力荡然无存!
一直警惕文臣的镇国公敏感察觉有些人神态不太对劲。当即他凝神运功,拿出战前对战的全部精力来,边开口扬声道:“定国公,您少说一点了。这大兴县考生一半是文臣家的崽,是三司同僚孩子。大家平日上朝擡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情谊。按着他们开口的利害关系人逻辑来看,这三司说起来也得避嫌啊!”
家里孩子参加县试的文臣们听得如此直白,将矛头对准“考生家长”的话语,心中咯噔一声。他们眼下甚至看都不看去看被告区一眼,唯恐看到自家孩子。对于他们而言,唯一庆幸的便是碍于人情,才让自家子弟下场。
简言之,罪魁祸首不是他们。
而是翰林院而是黎阁老为代表的东华书院!
与此同时,武帝似笑非笑的看向三司。
迎着帝王横扫过来的冷戾眼神,就差直说“保三司权威性,是贪官污吏徇私舞弊毁律法公正的”的眼神,大理寺寺卿一个颤栗,拉着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一起跪地。
互保没审查到位这事,他们也的确有错,倒不如痛痛快快认了错。毕竟三司没了权威性,可皇家有了权威性。因此也算变相捍卫律法尊严。
倘若此刻还显摆言语能耐,那恐怕三司今日后都直接没了!
“皇上臣等有罪……”大理寺寺卿结结巴巴开了口:“是……是臣等斗胆以为八议……”
武帝听得“八议”一词,听得自己心中猜测成为现实,当即连脖颈都黑了。
他直接拍了一下龙椅扶手,豁得一下站直了身,真正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三司,俯瞰着朝臣:“按律主审呢!你们三人作为主神官吏,下跪认错。岂不是在百姓眼里,更是在揣测上意!更是让六人遭受泄题的控诉,从此后再也无法澄清?!是彻底琢磨着泄题成为疑案,跟随他们一辈子,无法盖棺定论?甚至成为后人研究大周律法的一个案例?让后世的百姓都质疑大周吗?”
迎着这一声声明明确确的质问,明明确确带着帝王滔天怒火的质问,大理寺寺卿以及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直接心都跌入深渊中了。
这回他们是真的要死了!
早知道如此,先前知道状告全部考生时,就……就不用琢磨着官场一词。而是严格按着流程来了!
刑部尚书想着,尤为恼恨自己!
他原以为苏敬仪一行人敢状告所有考生,那只是出口气而已,只是帝王出口气敲打朝臣而已。
没想到却是让自己沦落如此境地。
可若是让他一个人顶了个这个罪,他可不信左都御史这个野心勃勃的!此人没准反手将证人数量这事也反手扣在他身上。
不想连累家族子弟死得那么惨,刑部尚书只能连连磕头:“是臣先入为主,为严格按着律法规章办事。”
大理寺寺卿也跪地开口:“求皇上明鉴,我等审判……”
瞧着朝臣们一个个的开口跪地,一副在诉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架势,百姓们却是怒不可遏着。毕竟他们不傻啊,皇帝的话语就显得他们好像没有脑子一样,任由这些贪官污吏糊弄!
要知道他们可是京城百姓,天子脚下的百姓!
证人区中百姓敢来“凑”热闹的,又敢于作证的,胆气眼见也算有几分。见状第一个站出来作证的张三便直接跪地高呼起来:“皇帝老爷明鉴,草民张三虽然是老百姓,不认字。但我张三自认为不是个傻的。这官老爷不按着规矩办事啊!那苏贵人说什么疑罪我听不太懂。但皇亲侯爷们,能够作证的,结果他一句话直接不能作证。这点我听懂了。”
带着些口音的话语,突兀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响彻公堂。就连武帝都颇为讶然的看向了开口的百姓。
朝臣们更是惊骇的瞳孔都要瞪出来!好几个心里有鬼的文臣差点刁民骂出口!
这三司和武帝诉请,有各种服软架势。武帝对三司的处理很有可能就关系接下来的“被告”们,因此也算审判关键期!
一个刁民冒出来算什么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武帝却是对此面色和缓了一分,缓缓擡眸看向证人区,“你是叫张三,卖粥做点小本买卖的?”
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张三惊喜的连连磕头:“是,草民是叫张三!草民自问真不傻,不会被骗的。这贵公子说得这样义正言辞,让其他人哑口无言的。草民虽然不认字,但草民卖粥做买卖的,还经常去贡院门口卖,也能跟那个孟母三迁一样,有点文化气。”
其他人见状,也有跟着跪地开口的,是亢奋无比的,喊得撕心裂肺:“皇上明鉴,这证人作证有那么多规定,小老儿今日是开眼了。草民虽然没读书,但我王有田也不是个傻的。我也是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了,什么花样子都记得住,所以也能记得住规矩!”
怕帝王觉得他们百姓很傻,王有田张口麻利的重覆道:“八十岁以上是因为年纪太大,怕人老糊涂了;十岁以下太小的,怕不懂事。这生病的,怕病糊涂没明白情况所以也不能作证。这种法律规定,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的。我一发寒也头昏脑涨的,两个平日宝贝不行的孙子吵闹不休,我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甚至还生气想揍他们一顿。”
诉说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王有田铿锵有力做总结:“所以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傻,我们听得懂这种简单直白的介绍。还有亲戚朋友也不能作证的,害怕人碍于情面做出假证。这些规定只要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听得懂也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制定!”
武帝听得这一声声的积极证明“百姓不傻”的话语,面色倒是和缓了两分。
见状,证人们倒是说得更加积极了:“皇上,我们听得懂。先前配合登记户籍路引,我们都也明白啊。也知道要来皇宫沾沾贵人气,是要带着户籍路引来的。知道做小商贩,皇爷们开恩不用交税,但进城也要交三文钱入城费用。来东城这贵人地界走街串巷,更要注意避让各种贵人仪仗,也要注意污渍,莫要污了地界。这些规矩,告诉我们,我们都能懂的。”
闻言,武帝点点头:“规矩律法只要教了,大家其实都能懂!”
迎着这一声的感慨,台下的百姓瞧着证人区的百姓们被帝王目视,是恨不得能够在帝王面前诉说自己不傻,聪明着呢。以及在场的举人们瞧着一个个百姓在皇帝面前竞相报着姓名来历,操着些乡音的口吻诉说,于是带着羡慕也纷纷跪地开口陈情。
力求证明自己不是个傻的,有思考的脑子!
能看得出今日这一出,到底是谁碍于人情,在暗戳戳的玩弄律法,挑衅律法!
武帝擡眸缓缓看向台下。
台下的百姓,一声声的,似乎蕴含着质朴与纯粹。
与此同时,三司看着不断跪地的众人,尤其是一个接着一个比下饺子还迅猛的举人们,面色青青紫紫,跟开了染坊一方来回变化。
朝臣们也面色沈沈。
首辅董阁老听得证明声,那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永无止境的喊声,皇帝还未叫停的喊声。顿时吸口气,他擡手扣住自己差点发黑的眼,咬着牙定定的侧眸,视线看向几乎一眼都快望不到边的被告们。
钟刑办事,是真的历来严格执行帝王命令。
甚至连互保的禀生们都直接邀请过来了。
撞见禀生中几个相熟子弟,董阁老冷汗涔涔。
自打公审后,从礼部国子监到翰林院再到三司,亦或是东华书院,几乎朝廷上一半的人员都被威胁都被敲打了。
就算武帝能够仗着武勋一心,咔咔咔砍光了。
可砍光了之后呢?
谁来替他干活?
董阁老擦擦额头溢出的汗水,来回反覆推测了又推测。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帝到底哪里来的人手,哪怕把龟缩的孔明研都算上了。但确切而言,填补相关部门的人员还欠缺。尤其是像三司。
督察院,可以暂且不把握律法分寸。可刑部和大理寺,那都是得有正儿八经的专业司法实力!
所以眼下朝堂,按理来说还是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啊!
还是得循序渐进!
更别提泄题这样的指责,的的确确太玄了!苏敬仪一行人还是得证明自己的才华!这如何证明,如何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还没确切可行的办法,皇帝是真不能因自己一时的喜好而大动肝火,直接让所有文臣都没脸!
想着,首辅阁老看着帝王还擡眸看着台下,狠狠吁口气,直接双膝跪地,声声哀泣:“皇上,老臣容禀……”
一听老臣两个字,苏敬仪来气了。这和稀泥到是第一名!偏生他苏敬仪就不爱和稀泥!更别提眼下这局面多好了。往好听了说都叫开启民智!是万民归心!
且还适合走百姓路线,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想着,苏敬仪飙高了音调,语速飞快,抢过董阁老的“话语权”,道:“皇上,小臣斗胆谏言。法者,从众说纷纭由权贵肆意的不成文法到郑国子产铸刑于鼎以为国之常法,让“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彻底成为过往!让法,白纸黑字记录在册,不可被轻易更改!”故此也就诞生了专用的词汇,称成文法。成文法成为老百姓的言行标准和行为规范。”
董阁老吸口气,定定的看着苏敬仪。
苏敬仪学识可能半桶水晃荡,不如苏琮,可针锋相对,甚至可以说睚眦必报的心眼绝对超过苏琮。
甚至他都想胆大问锦衣卫一句,查仔细了吗?
是苏从斌亲生的吗?
苏从斌那么“周全”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见好就收”的儿子?
其他朝臣见状,有甚者直接疾言厉色:“苏敬仪,你可懂礼?首辅阁老开口建言,你竟然无理打断?”
如此震怒的呼喊,让武帝都回眸扫了眼台上的争论。而后他一擡手,声若洪钟,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百姓的意见,朕也收到了,会郑重考虑。眼下朕还是看看这公审到底什么规矩!”
帝王雷霆震怒是彻底显露无疑。还没来得及陈情的举人们虽然遗憾,大多见状还是吓得吞咽了一下口水,紧张的闭上了唇畔。而朝臣们闻言面色一惊。先前开口呵斥的朝臣更是两股站站。
董阁老见状苦笑一声:“老臣……”
“正如老人家您三年前苏琮敲登闻鼓时解释的那样。从春秋战国开始,从此后历朝历代皆定成文法。哪怕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也制定了成文法!我等可以纵观列律法完善修改的法脉,便可知道律法也是在与时俱进,在不断的适应时代的需求!不断的造福百姓,让百姓能够有法可依!”
董阁老唇畔一抖,张张合合好半晌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苏敬仪这小子真是嘴巴够毒的!
可这么猖狂,以后怎么办?
最为重要仅此一事,文臣能上下一心办事吗?
武帝迎着董阁老似乎带着希冀的眼神,面色沈沈,反倒是定定的看着面色颓然,头发花白,似乎真有些年迈的董阁老。
这老爷子真的是老了,思维僵化了!
说现实点,开国皇帝打天下,一开始也没几个文臣。当地盘打下来来了,那些文臣还不是自己屁颠屁颠上门来吗?
他昔年按住杀性,只杀几个,追根究底是因为国库缺钱。
他只能瞎琢磨汉朝厉害,就仿照汉朝丝绸之路;北宋印象里钱多,就学北宋开了海上丝绸之路!
现在十年过去了,海运发展蓬勃不提。
去挖粮种的都能勘测金矿了!
简言之老子有钱了!
武帝想想都傲气。十年隐忍,今日终于出口气了!
于是帝王怜悯的给了董阁老一个闭嘴的眼神,权当全了君臣之情后。他便颇为骄傲的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迎着帝王嘉许的眼神,最为重要是旁边某个幽怨的眼神,以及超级多幽怨的小眼神,是毫不客气张口:“甚至从学术理论上而言,我国采用的是混合法,从战国末期的荀子开始,便将律法和风俗习惯结合起来,形成礼法结合,隆礼重法的立法思想,也将成文法和案例法结合起来。这一点亦也是我大周律令立法的思想——”
苏敬仪神神气气,字正腔圆背诵:“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听之尽也!简言之在司法审判中,有成文法就依照白纸黑字的律法办案。倘若没有现行的律法规定,地方府衙就按着成文法和立法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和原则来进行断案,而后再报请三司裁决。倘若三司斟酌权衡同意过后,就成为案例,进行全国推广,让其他官吏可以进行援引!等相关案例多了,三司就要报请帝王批准启动对律法的完善和修订!”
瞧着武帝和苏敬仪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神奇,说得也是合情合理合律法规定。某些朝臣眼神带着些狠厉回眸看向台下,看向台下站在第一排那老神在在的苏从斌,有缩头乌龟之称历来窝囊不敢担事的苏从斌!
苏从斌眼下已经是目瞪口呆了,恍恍惚惚的看着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的苏敬仪。
他是知道苏敬仪有些小聪明的,比如为了不读书为了睡懒觉能够折腾一切办法。可他万万没想到苏敬仪是这么能说会道啊!
看来以后还能加点功课?
至于得罪了全部文臣,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反正他也没指望在文臣堆里找儿媳妇,替苏敬仪找岳父。
真要是文臣小心眼打击报覆,那大不了苏家可以再一次闭门守孝三年——佛堂养着的荣玉娇就这作用,为苏家避一次灾!
至于三年后,朝堂肯定能换一批人了。甚至某些人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苏从斌盘算过后,甚至冲着某些和善的眼神,慢慢悠悠的拿起竹筒的豆浆,喝了一口。
御膳房做的,还挺好喝的。
妄图让父辈来威压苏敬仪的朝臣们:“…………”
镇国公见状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忍住窃窃私语状:“真是搞笑了,打不过找爹告状吗?他们是忘记前一回登闻鼓,告什么了吗?苏敬仪只尊有责任心能做个好父亲的爹。”
听得这一声压根没压低的嘲笑声,刑部尚书双腿一软,觉得自己这辈子算彻彻底底到头了。毕竟某些人还不琢磨着认罪,竟然还琢磨着各种官场潜规则来进行“威胁”,仿若要把揣测上意这四个字用透了。
所以……所以作为明显出错的朝臣,他肯定也会死。
不过当这个念想从眼前浮现时,刑部尚书忽然间发现自己内心的紧张害怕惶恐担忧等等情绪少了一些。甚至是彻彻底底没了官场人情斡旋的心思。眼下对于他而言,只好奇一件事。
因此等苏敬仪陈情完毕后,刑部尚书就抢先开口,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知道律法不少,说的倒也合情合理合法。但……但混合法是何意?”
迎着刑部尚书这一刻似乎带着学术纯粹的目光,苏敬仪一怔。
止住自己张口想要反问的“混合法都不知道”的话,他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要命了,这个混合法概念好像是新世纪的概念。也是那些学者瞎逼逼说外国法律好。所以华夏学术界就秀了一把,说华夏混合法得从春秋战国开始算!
而他苏敬仪干啥啥不行,但是有个钞能力的亲爹亲哥还有亲妈。各种法学研究会探讨会都会把苏敬仪塞进去开开眼。
苏敬仪为了零花钱为了在爱豆圈子里的财神爷地位,就只能撑着偶像包袱去参加各种高大上的会议了。
所以应该……应该是被高大上会议耳濡目染被熏陶了几句。
可现在……
苏敬仪吸口气,飈出爱豆公关应急率先要做好的表情控制,笑得是从容得体,眼神是自信飞扬,道:“这是我自己为便于记忆理解的词汇!”
刑部尚书:“是吗?”
左都御史闻言双眸熠熠:“你自己的词汇也敢大放厥词?”
看着双眸都透着诡异疯狂光芒的某人,苏敬仪嫌弃的鄙夷了一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朝除却《大周律》这些朝廷制定法外,民间规约行规丶习惯丶情理也是断案需要考察的一方面。甚至当出现从未有过的案例时,对律法的解释还包括了朝廷认可的大儒释义。这些律例礼民混合起来,共同铸造了我大周律法之威。”
“请问左都御史有问题吗?法律都可以采纳民间大儒对律法的释义与批注。我苏敬仪自己为便于理解,自己定个概念有问题吗?”苏敬仪昂头,不卑不亢与人四目相对:“怎么,我没有才名吗?毕竟我没有经过你们三司的考核认证,所以算不得有才名的人呢!”
这话嘲讽意味十足,就好像那最为严重的三千六百刀剐刑,能活生生的有知觉的疼死一个人。刑部尚书发誓要不是同朝为官三十多年,他都忍不住要噗嗤笑出声来。
他们都已经“败”成这样了,某些人怎么还敢这么高高在上用词?
想着,刑部尚书又长长叹口气,擡眸神色覆杂的看向苏敬仪,看向双眸熠熠似乎只写满了单纯斗气的苏敬仪,忍不住喃喃一句:“倘若……倘若……你倒是学法的好苗子啊。”
苏敬仪:“…………”
谢谢四年法本四年备考,那都是被家里人氪金氪出来的!
金苗子!
“你不是流落的,目不识丁吗?”左都御史听得同僚这个节骨眼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感叹,是气得本发白的面色都铁青了几分,甚至还琢磨拉其他人下场了:“听闻你在礼房登记时,翰林院吴院士之子就对你颇多质疑。而你也的确不像是三年前公审时那般怯弱!”
话音落下,翰林院吴院士率先怒不可遏:“匹夫岂敢污蔑?小儿之间拌嘴几句,很正常!尔等身为三司,连最基本的审讯制度都不遵守,还敢攀咬本官!”
“就是吴院士说得对!小孩子斗嘴不是很正常?哪家小孩子吵架找爹了?我都作诗赞誉了,那姓吴的也没找爹啊。你们倒好办事还找其他兄弟部门吗?”苏敬仪将帝王面色沈沈,没有开口阻拦的架势,是毫不犹豫先精准打击跳出来的左都御史:“你只说我怯弱,怎么不提一听到我那个赌鬼爹时我控诉的合情合理,字正腔圆?!忘记了的话,自己去翻三年前的记录啊!反正登闻鼓公审,一言一行都要昭告天下!”
“我苏敬仪敢作敢当!”
“且你有病吗?在场那么多目不识丁的百姓们都陈情了,大家都知道基本为人的道理,所以相比认字,他们更懂最为朴素的公平正义,有自己的主见!”
“都说了我三年,是苦学的三年,如蚕蛹蜕化蝶变成蝴蝶。蝴蝶,你们文人雅士总赞美。难道你们只见蝴蝶不知蚕蛹吗?”苏敬仪劈里啪啦一顿输出,可不给左都御史说话的机会,楞是争口气也要说完最后一句话:“再说了你们知道大米是什么浇灌出来的吗?是你的屎尿!你要是不会用发展眼光去看问题,那你们吃的就不是米,而是你的屎尿!”
左都御史迎着脆生生的屎尿,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挤兑的浑身作呕:“你……你……”
“屎尿!”苏敬仪清清嗓子,补充说明:“猪粪牛粪鸡粪,农家肥田的好帮手。也就是说你吃的是畜生的粪便。”
左都御史迎着一声声笃定的说辞,瞬间就觉得自己饿过头了,眼下五脏六腑翻腾着恶心,甚至隔夜饭都能够吐出来了。
看着呕得一张,张口直接“yue”了的左都御史,苏敬仪捂着鼻翼,满脸嫌弃:“还说以农为本呢。老百姓最基本的,作为人最基本的食物来源是什么都不知道。”
武帝见状,忽然间觉得粪土金三个字听习惯了也挺好的。否则脑子里一回想庄稼是如何种植出来的,那……
沈着脸,憋住自己脑子回想的种田步骤。武帝面色沈沈,开了口:“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么,苏敬仪就不知道你们另眼相看,非得一次次的提及三年前吗?他是之前十年去当野人了吗?不懂任何为人处世之道?目不识丁在诸位爱卿眼里,连人都不配当吗?”
百姓们义愤填膺,愤怒的开口:“皇上明鉴,我们也懂礼的!”
苏敬仪闻言飞快做自己陈情的最后收尾工作:“皇上明鉴,我朝律法完备至此,故此小臣斗胆,是需要执行律法的人,宣传律法的人。有道是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今日当着天下百姓面,都可先入为主。我等作为八议勋贵,求个公道尚且如此艰难,那其他百姓呢?”
“孔孟之道府州县皆设有官学,免费教导。小臣私以为,也要选择些民间百姓需要的,与他们日常生活细细相关的律法典籍,让县学的夫子让县学的学生们去民间宣传教导百姓。诸如买田地。这虽有官方机构,有官方契约,但百姓们总得知道自己名字如何写。而不是单纯的按个手印。”
说着,苏敬仪甚至狠起来连自家旧账都翻了翻:“昔年苏家治家不严,家父因此被贬官,从而重新奋斗。但他也以此为鉴,对我进行教导。我等梳理相关罪证,便发现仆从侵占良田,都是选择目不识丁的百姓,直接威压他们按手印,大多契约上无签名!按律这样的合同是不完善的,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真正合同成立要姓名与手印齐全。但大多官吏讲究个民不究官不举,稀里糊涂就应付了事!”
“故此小臣认为应当让百姓们知道些律法规矩,尤其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农田丶房屋建造租赁等等相关的律法!”
百姓们听得如此简单易懂的说法,垂首看看自己的手指印,再看看苏敬仪,全都炸了:“按……按指印和名字要一起?”
“这……这什么叫民不究官不举啊?”
迎着一声比一声茫然的质问声,武帝缓缓吁出一口气,不容置喙的开口吩咐道:“传令编写,就苏敬仪你领头,你从百姓中来倒也懂百姓息息相关的律法。就由你领头编写相关律法。日后传令大周让所有拿朝廷粮食俸禄的禀生每月初一十五,在县学外讲授!”
冷不丁领了如此大差事的苏敬仪直接懵了:“皇……皇上……我……我……我才读书认字三年啊。”
“知道粮食什么来,知道一文钱的重要性就足够了。”武帝毫不犹豫且不容置喙的吩咐,“怎么你不敢?”
苏敬仪迎着“你不敢你比你爹还窝囊是个缩头乌龟”鄙夷眼神,深呼吸一口:“回皇上的话,小臣领命!”
小心我拆了“诸法合体”的传统,搞出个刑法民法商法程序法!
闻言原先愤慨不已的百姓们倒是信任的点点头。这……这贵公子可以的,都知道庄稼怎么种出来的!
其他朝臣们见状面色青一阵紫一阵,但谁也不敢说武帝这个认命有问题。毕竟苏敬仪到底也是大周超品荣国侯嫡长子,这乾清宫上本该就有他一席之地!
斜睨似乎还有心思乱琢磨的朝臣,武帝擡眸飞快瞥了眼还在源源不断涌入的被告者们。
扪心而论,这被告数量的确贼多了!
早知道精确一点,比如能够参加五场的考生了!
眼下该怎么合情合理合法呢?
他总不能真让这些小孩子们以后背负泄题的骂名吧?
必须全都理直气壮的,从法理情理上都无人可质疑!
飞速琢磨着,武帝不容置喙的继续开口:“三司也的确有同僚子弟下场,偶尔琢磨人情世故倒是人之常情的。来人,去把司法学院的学生们一个不落的给朕请过来。朕倒是要看看,学生们是不是也染了这些毛病,只唯人情二字,不知道律法森严,不知道公正是什么意思!”
三司吓得一颤,朝臣们闻言也吓得一颤。毕竟这司法学院,除却一半来自全国各地的县尉等人员,剩下的可大多是这律法世家的子弟啊。
所以皇帝是真心想要收拾律法世家?
“还有去把国子监的学生,去把在京备考的举人都给朕叫过来!”被揣测的帝王此刻是在飞速扩展人数,“朕要是要看看,朕的学生们,这未来天子门生们,是不是连律法一词都不懂,都不知道这些规章制度。”
“另外涉事考生的家长,以及三族以内的亲属,师座,在朝的全都给朕另外画个圈子,去站着,你们也给朕避嫌!”
这一声声命令,带着绝对要“广告天下”的架势,所有朝臣们都有些震惊,甚至都有些害怕帝王昔年直接毫不犹豫对外宣传“弑父”之事。若不是当初董阁老用孟子的学说用……
可眼下皇帝是要如何解决?
毕竟泄题这事,的的确确很难用律法来说个清清楚楚啊!
就在不少自觉无关之人还有心思互相暗暗揣测时,武帝还在下令:“等候期间,顺天府尹带队将上榜的一百名考生答卷全都张贴出来。让朕也让天下人看看,是不是除却苏敬仪他们外,其他上榜的九十四人,都是素日有才名的!”
“怎么才名倒是比你们考官还厉害?!”
迎着帝王滔天的怒火,顺天府尹李俊宏倒是手脚麻利的,且也谨慎无比的,立马擡着封存的答卷朝众人展示了一遍,“自打听闻登闻鼓后,下官便下令一直封存箱子。哪怕先前有所指令,但我等唯恐出了错,也没有让封条打开过。”
说罢李俊宏小心翼翼的再一次叩首,恳求道:“皇上,求您开恩,不如像先前查验原告们是否能够适应考棚生火做饭一般,抽取举人们前来验证装试卷的三个箱子是否完好无存。骑缝章丶印章丶各种文件是否整齐。否则我们也真是有理说不清!唯恐等会张贴后又有质疑,倒不如眼下确保万无一失。”
武帝瞧着如此乖觉的李俊宏,眉头一挑:“许!锦衣卫和三司办案书吏,再抽一批举人。有胆子的,自己拿着名帖报名!”
此话一出,朝臣们神色各异。
但举人们却是毫不犹豫各种积极响应。
三司书吏们颤颤巍巍,有些不敢为主,锦衣卫办案人员毫不客气直接点名。点的都是看起来眉目清正之人,当然从衣服上来区分,是华服和普通青衣儒袍各占据一半。当然介于某些个皇亲太过积极了,也点了一个。
尉迟从军是激动无比,率先站台。听过顺天府尹介绍有关考卷存放规则以及考箱规则后,他弯腰嗅了嗅考箱,点点头:“的确是铁力木,这种材质极重,坚硬强韧,难于加工,唯耐磨丶抗腐性强,抗白蚁及其他虫害,不易变形。看款式,还是工部三十年前出的那一批。”
李俊宏看着弯腰猛嗅就差翘起尾巴架势的尉迟从军,“你能分辨木材?”
“我祖父在工部,还是大匠户。我爹又是斥候出身没空管我,所以就把我丢木材里泡着。”尉迟从军笑了笑,解释自己也有些家学渊源的。四书五经不行事,但这种玩木头,他可会了!
其他举人们讶然看着直接开口说自己……自己是匠户丶斥候如此“杂流”出身的皇亲。
没错过某些举人一闪而过的鄙夷眼神,武帝面色沈沈。
怎么找了,这些人有能耐,不行吗?
“倒是不愧也对得起尉迟将军的战功。他昔年就是发现渔船甲板用材不对进而发现里面发现暗藏的倭寇!”武帝出声赞誉道。
尉迟从军闻言激动的跪地感谢皇帝还记得他亲爹。
苏敬仪见状微微松口气。看武帝的架势,对匠户这些也一视同仁的,那……那他可以建议一下搞一搞基建,比如修一下马路!
他信封建时代的乙方,信封建时代的工程师!
哪怕苏敬仪不知道确切的配方,但工程师们没准也能自己研究出来!
展望美好未来,苏敬仪静静等着,等着举人们一一核查过各种印章,而后在所有人见证下缓缓撕开封条。
朱卷的封条撕开,其他墨卷和草稿纸的考箱也是如法炮制。
如此谨慎细致的验证过后,在看台这边,直接架起了超级大的一块看板。而后由抽选出来的举人们和其他人共同目送着,到达。
而后就由娴熟张贴的大兴县公差负责张贴答卷。
于是忙碌下来,两炷香过后,一百份答卷全都张贴完毕。
第一行是名次,第二行是姓名籍贯以及浮票上对应的五场座号,第三行便是考官批阅的朱卷,密密麻麻五份。第四行是五场墨卷,也就是考生答卷;第五行便是五场草稿纸。
如此排序,是一目了然,能够了解到一人五场考试的情况。
武帝带着仅剩下,为数不多的朝臣,直接也与百姓一般,昂头看着答卷。当然他也是有些偏心眼的,从最后一名开始看,当然他其实更想从秦延武的试卷开始看。
毕竟苏敬仪这小嘴叭叭的,看起来就有几分能耐。所以只有压名次的可能性。
但秦延武嘛,到底还是个孩子。
万一有人贼心焉坏的,压一个名次擡一个名次呢?
武帝思忖着,一目十行看过倒数几个的试卷,嗯了又嗯。而后漫步移向秦延武的试卷,与有荣焉的看了又看。
正美得慌呢,忽然间就听得一声尖锐的强调:“这最后华旭峰和……和曾孙画风一模一样,这第五场的文风,跟前面第二三四场朴实用词完全不一样。这用词老练,文风华丽,似有顺天府尹李大人的文采啊!”
此话一出,举人们也嗡得一声跟着哗然起来:“这……这苏敬仪前三场和第五场文风也不一样!”
顺天府尹迎着顷刻间朝自己来袭的尖锐眼神,他不急不缓陈情道:“诸位先看完一百份答卷,才做定夺如何?”
秦延武神神气气的,飈出了自己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自己开口的军号声:“像刚才一样苏敬仪一句考校拒绝,就迎来滔天质疑,结果自己立身不正,大家没忘记吗?大家可还记得说自己有脑子有思考能力呢?”
武帝擡眸看向台上激动昂扬的秦延武,倒是不管众人如何质疑,反倒是美滋滋的一个个打量过去。
以他的水平来看,这榜单上的人倒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所以小苗苗们长得都还行!
瞧着帝王一言不发的继续看卷,其他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说其他了,只愈发目光炯炯的盯着答卷。
等五份答卷盯着看完了,有些人又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这五份答卷草稿纸上可是又奇奇怪怪,不成体统的圈画!
当然这点也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上榜的这六张卷子,全都第五场文风跟前面几场不一样!
不一样!
且全都肖似顺天府尹李俊宏,很显然就是针对性学过的!
光凭借这一点,就能盯死泄题一词了!
武帝既然如此不仁不义,视他们若草芥,那他们自然也要反抗!
左都御史暗暗思忖着,擡眸看眼左右,出列径直开口,声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介绍着顺天府尹李俊宏的履历:“后厉任北疆宁城下属的知县丶知府,又调北疆哈城知府,经镇国公推荐顺天府尹……”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互相搀扶着,远离人远一点。
刚才是把脑子给吐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