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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天子门生(九) 磕一个头少一个阁老!……

时下世人对于女子, 都会光明正大的鄙夷。更别提从律法到民俗,几乎时时刻刻在维护男尊女卑这一性别等级秩序。比如眼下前来围观的普通百姓,都是男的, 没有一个女的!

且这些平日里对贵族对朝臣心态及其卑微的百姓,瞧着他们眼中金尊玉贵的贵公子如此积极自述佯装女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会应激反应,会下意识认为秦延武认为他们原告一行人是“自甘堕落”丶“自甘下贱”!

而秦延武到底是小朋友,且是一出生就因为身份被诸多善意围绕的小朋友。是沐浴在定国公府男女子弟一同习文练武氛围中的小朋友, 是听祖辈讲述忠仆救主故事的小朋友,是……所以秦延武是可以颇为骄傲的举手诉说自己曾经装扮过丫鬟!

这样的纯粹,他不想秦延武经此一事毁了, 更不想人做个封建贵公子!

苏敬仪感受着随着秦延武自爆丫鬟后骤然压抑凝滞的气息, 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甚至这一刻他都不敢去看百姓们到底什么眼神,只敢鼓足了勇气去看定国公。

就见老人家依旧稳若定海神针, 带着让人信服安心的强大光芒, 仿若对秦延武如此“积极自爆”一事秉承认同的态度。

见状他缓缓吁口气。

毕竟女装这种事, “罪魁祸首”是他苏敬仪!

就在苏敬仪琢磨如何做一场完美紧急公关时,被单独圈起来的被告家长们互相对视一眼。

有积极入局的被告家长们见状便似抓到了什么要命的罪证一般,飞快的张口攻击起来, 甚至还透着些疯狂的傲慢:“装丫鬟?如此自甘下贱,秦延武你贵为定国公府的嫡长曾孙, 竟还有脸当众提及?你这是在毁了定国公府百年铮铮铁骨!”

“秦延武,你对得起定国公府吗?甚至都污了帝王对你寄予的厚望!”

“你还记得自己为何叫延武吗?你延的是武道的风骨吗?岂可与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一般,甚至还堕落到去装成丫鬟?!”

如此这声声笃定鞭笞的话语,勾得绝大多数举人们都跟着讨伐起来。毕竟举人也是半副官身了。像他们先前见了口罩,都只遗憾未带家眷前来呢。可从未想过还有自己亲手操作的概念。

故此对他们而言,秦延武女装, 还自甘堕落做丫鬟,简直是辱没了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追求——为官做宰!

当然也有辱圣人,有辱定国公府的门楣!

于是义愤填膺的讨伐声,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就连百姓们也跟着激动起来了:“对啊!好好的贵公子怎么能干这有辱祖宗门楣的丑事?”

“秦家那么多圣旨,那满门忠烈啊!”

“孩子还小,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带坏了?”

瞧着顷刻间爆发出来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仿若火头军集体杀猪时,数百头待宰的猪嗷嗷嗷的拼命嘶喊的场景。有武勋气黑了脸。尤其是他们瞅见对面一溜烟的文臣似乎一副束手旁观看好戏的表情,当即愈发怒不可遏。

于是有人忍不住张口回击边看向定国公:“这到底怎么回事?苏从斌自己缩头乌龟,竟还带着孩子们一起龟缩着,受这憋屈气?”

——听清楚了不是秦延武不是原告们的错,是苏从斌缩头乌龟带坏了他们!

与此同时,猝不及防被千夫所指的秦延武笑脸一僵,骇然无比的看着面色都有些亢奋丶偏执扭曲丶痛惜丶遗憾丶冷笑……

下意识的他开口强调:“我是勇敢的前锋,这场征服县试的战役我们胜利了!”

武帝瞧着双眸簇着火焰,但信誓旦旦,带着傲骨的秦延武,沈默了一瞬。又看了眼眉头紧拧成川,眼里杀气都快化作实质的苏敬仪,他眼眸闪了闪。

权衡一瞬,武帝便擡手比划了个手势,甚至薄唇轻启,开口说了出来:“鸣鞭!”

帝王金口玉言的两个字,在万人群情激奋的状态下几乎都快不可闻了。握鞭的侍卫还是看见了帝王的手势,才知道帝王开了口。

见状,侍卫一惊,随后重重的,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挥鞭。

静鞭挥地面的声音愈发重了几分,一下下的仿若要鞭笞进所有人的血肉里,仿若在借此宣告着帝王的滔天怒火。

听得这威压都快要入骨的鞭打声,所有人瞬间觉得自己似乎都皮开肉绽了,甚至骨髓都开始随着鞭打声疼痛起来了。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寺卿闻音互相对视一眼,豁出去了自己所有的颜面,死死的按住了左都御史的嘴,免得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要知道这件事本与他们三司无关的!

就是翰林院和东华书院这帮人,外加上国子监祭酒李慕卿煽风点火的,三方围绕入阁而斗!

眼下这斗争已经彻底暴丶露出来了——被圈着的考生家长一半是他们的人!少数是被牵连进来的!

原以为帝王只会借此敲打一部门一派系,而后小惩大诫,所以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看情况,武帝是心有沟壑啊!

被死死按压住的左都御史,幽幽的看着阁老们,眼里尽显不甘的阴霾。

他也有入阁的资格啊!

瞧着脑子还糊涂的左都御史,大理寺寺卿直接一个手刀快很准的砸昏过去。

他得确保不会被再被牵连了!

说好听些叫监察弹劾建议,说白点区区一个嘴皮子打架的部门,跟他们刑部大理寺搞技术的并列称三司,已经算给脸了!

刑部尚书见状吸口气,反手仗着全场注意力没在他们三司身上时,痛快无比的解下左都御史的腰带反手给人手脚都困得严严实实的。

别问,问就是负荆请罪!

做好万全准备后,他看眼大理寺寺卿。

眼下他们老实,或许还能护儿女周全!

大理寺寺卿表示有数,手脚更为麻利,飞快解下自己的腰带,又解下头冠,表示他们一起跪地负荆请罪!

横扫全场到三司的武帝:“…………”

武帝停顿一瞬,忽略这配合无间的一幕,缓缓视线看向阁老们。

最后落在董阁老身上。

对于老董,他是真觉得人务实能干的,也毫不客气提人儿子徒弟的官位,给他们权力!

可偏偏眼下秦延武遭受质疑,不立刻马上站出来就让他有点不开心了!

这老东西能替文臣收尾兜颜面,就不知道替武勋说句话,甚至都不替孩子说句话吗?

小孩子过家家玩玩怎么了?

簇着火气,武帝想想自己默许登闻鼓再一次被敲响前收到的密报,暗念一句朝廷台后,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杀气。

一一扫着其他阁老们,武帝慢条斯理一擡手。

萦绕全场的静鞭声才缓缓止住。

确定偌大的,乌压压一万多号人的皇宫广场安静了。武帝不急不缓的开口:“你们当公堂是什么地方?”

开口的众人:“…………”

“回皇上的话,微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吏部侍郎,董阁老的大弟子知道刀尖已经指向他们东华书院。尤其是安定伯胸有成竹的模样,很有可能其他两路人马也被人控制住了。因此他率先出列,毫不犹豫的开口打破了寂静:“曾孙少爷,我等子弟见了都要尊一声少爷,那都是因为他是由您赋予的尊荣。可眼下竟然被人恶意带歪,着实让我等痛彻心扉!”

“皇上!”吕勉见苏敬仪眉头紧拧似在思忖如何应对,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有道是兵者诡诈也也!我等拿出应战的架势来应对县试,自然是将如何到达县试考场视作头等大事。偶尔佯装,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兵种中都还有密探这一类呢!”

“且先前定国公未开口,皇上您也未开口。学生就疑惑了,那恍若杀人父母一般的质问是真心想要质疑佯装丫鬟一事,还是想要借此一事想要借着这一事让帝王您动怒,好验证一句揣测上意?”

吕勉说完也不敢去看武帝是什么脸色,虔诚的一磕头,默念不自证超级爽,边开口对准陶侍郎:“且学生也胆大问陶侍郎一句,怎么您是户籍上写着秦家还是师座上写着秦家?怎么有脸替秦延武的长辈们说出一句爱之深责之切的?您这一出跟刚才刑部尚书那一句考校可一样亲切慈爱呢!”

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质疑,若是平常时候,陶侍郎都觉得自己要激动争辩几句。可眼下他自然知道什么最为要紧。因此陶侍郎闻言甚至努力带着痛惜的无奈,拿出自己的年龄优势来,掷地有声道:“因为这是作为长辈最为朴素也是为真挚的希冀!亦也是最基本的民心。你们难道没有看见百姓们也因此震惊因此愠怒因此遗憾吗?甚至在场上的武勋们也惊诧不已,也因此黑了脸动了怒?还毫不犹豫张口指责苏侯爷?甚至都当众喝骂一句缩头乌龟?”

冷不丁听到自己一句转移矛盾的话都能被哪来利用,开口的武勋连脖颈都黑了。

他先前只是想不到回怼的好办法,先转移矛盾再说!

可现在……

镇国公观察着定国公的神色,边负在背后的手打暗号飞快,示意一定要压住暴脾气的,嘴笨的熊玩意,千万不能被敌方抓住了把柄!

至于回击,他倒是信苏敬仪这群原告们!

与此同时,秦延武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瞧着个个似乎强忍紧张情绪佯装从容镇定应对的哥哥们。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可着实又不懂为何不能装丫鬟!

明明曾祖都同意了啊,且明明他们通过这计策,是在坏蛋眼皮下顺遂到达县贡院。

但眼下好像是错的?

秦延武下意识的看看定国公,又看看武帝。

瞧着两人都不开口,一脸肃穆的模样,秦延武眼眶一红。

看着急得鼻翼都冒出汗水来的秦延武,凌敏刚想开口劝一句冷静。他便听得耳畔一声“中兴祖,大理寺职权你三叔外加孝的界定,我缓口气”的提示音。

闻言,凌敏回想着决定穿女装的一幕幕,捏紧了拳头上前一步,开口回应道:“皇上,小臣认为百姓意见自然重要,因为他们的确代表最为朴素最为本质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就如同边关危机时刻,妇孺也要上战场的,也要保护自己的家园!在抵御外敌面前,没有男女之别!”

“所以我倒是不解了,百姓愠怒什么?”

“我听祖父言说,昔年曾祖未立下战功未发家时,有一场战败了。那些敌寇是进城烧抢掳掠,把百姓也当做货物!”

强调过边关风俗后,凌敏红着眼,喑哑着声道:“大周四方城墙稳固,强兵镇守,我大周武德充沛,今日才有陶侍郎你这样的狭隘贵贱论!我想请问陶侍郎,请问诸位大人,还记得镇国公为何是礼部尚书吗?”

陶侍郎目光幽幽的看着开口的凌敏,讶然一瞬。

这凌家小儿难道也能牙尖嘴利吗?

被注目的凌家小儿浩然正气,朝帝王一抱拳,重覆镇国公之所以为礼部尚书的缘由后,声音更拔高了些,总结:“礼不在于动嘴皮子说几句,而是在于德!”

“在于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道德!是不管出身多高贵的天潢贵胄,亦或是普通人,甚至贱籍都会拥有的基本道德!”

“人无德,与禽兽有什么区别?大理寺为何会存在,就是因为朝臣们中有满腹经纶却行事作风比贱籍更贱的,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祸害乡里!”

百姓们闻言理解点点头,甚至有人双眸都含着眼泪,望着开口的凌敏。

他们也以为自己相对于官吏而言是卑贱,但没想到武帝爷让堂堂一个战功赫赫的国公当礼部尚书,不是因为偏心,而是告诉他们哪怕不认字有品德也行!

他们也没想到这些贵族皇亲少年,竟然……竟然这么替他们开口说话!

凌敏迎着望向自己各种探究诡异眼神,尤其是那些暗戳戳的,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的眼神,他双手掐紧了掌心。

疼痛来袭,让他有些害怕,却也有些亢奋。

毕竟他……他可是凌家未来侯爷苗子呢!

他们凌家是一代比一代强,是崛起的新贵,才不像苏家逐年落魄!

狠狠深呼吸一口气,凌敏默念一句未来侯爷苗子,不能输给苏家人后,他再一次祭出自家三叔:“三年前通州驿站,我三叔凌跃一行人目无尊长,对皇家不敬,被依法杖则三十剥夺国子监贡生名义驱逐国子监!帝王如此处罚,我等心服口服,却不料翌日还有人直接参我凌家内涵我凌家居功自傲拥兵自重,甚至说整个武勋贡生不配入国子监。可是锦衣卫查了又查,凌跃一行人最多只能算家族败家子。他们没有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祸害百姓!”

这事虽定国公说和了都掀过旧账不许再提,可真是太经典了啊!对外还是得一次次反覆强调,方便扬苏敬仪威名的!

当然也有点小心思:

肥田之事凌家参与了。这样一来,他们凌家也算有些功绩日后好为三叔铺路,起码不能让人白身,连亲事都说不上。

而皇帝对此“戴罪立功”之事是同意的。

因此他凌敏就得让武帝开恩赦免凌跃一行人时更加理直气壮,能加师出有名。免得被某些文臣叽叽歪歪偏袒武勋子弟!

拨弄着自己的小心思,凌敏是更甚理直气壮,目光如炬。

而另一边冷不丁被当众还是被亲孙子掀旧账,安定伯默默拳头捏紧成拳,逼着自己冷静的听着。

其他人见状神色各异。

陶侍郎目光幽幽:“你既然知道,那三年前……”

“这件事过后,我祖父安定伯自我反省是过于偏疼老幺儿。可结果呢,又有人拿着我凌家作典型!”凌敏仗着自己也学过军号,是喊得响亮至极,压过陶侍郎的话语,“说孝顺的定义无法统一。因为有像安定伯这样的爹愿意养着宠着捧着老幺儿败家子!”

“所以我凌敏今日就不解了为何能够攻击我家利用我家,败家子都能被解释出一朵花来?!”凌敏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都满天飞:“这到底什么标准啊!是官字两个口,随便你们怎么说吗?现在还敢拿丫鬟那仆从来质疑秦延武?那敢问在场的孔子门生还记得你们推崇的孔子后裔衍圣公,还记得孔子四十三代孙中兴祖吗?”

完全无视众人什么眼神,凌敏仗着自己没开口说过话,眼下是能够字正腔圆,声若洪钟。于是便张口将自己知道的故事说的是铿锵有力,“孔子后裔被恶仆弑杀,唯一的独苗苗,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中兴祖孔仁玉是他的奶娘,一个丫鬟一个贱籍小心翼翼的养着。甚至还用自己的孩子去面对恶仆的追杀。后来中兴祖费尽千辛万苦认祖归宗,便把张妈妈当作贵宾,甚至还一直供养着张家人。”

“这样丫鬟是贱吗?”

“连孔子后裔,连衍圣公都知道区分人要先看德行,而你们张口闭口丫鬟贱籍,都不听我等解释就张口闭口秦延武自甘下贱。那你们也是想说中兴祖自甘下贱?那你们这些孔子门徒叫什么?”

凌敏边说,才缓缓侧眸看向朝臣们,带着尖锐的质问,且颇为咄咄逼人:“说啊!刚才不是那么能说会道吗?”

直迎凌敏鄙夷眼神的陶侍郎瞬间又想到自己被孔子后裔骂不仁不义不配为孔子门徒的话语,气得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其他先前琢磨着攻击秦延武,让定国公乱阵脚的被告家长们:“…………”

瞧着大部分朝臣们似乎支支吾吾的,连一句铿锵有力的话都说不出来。百姓们倒是率先给出真挚的反馈,更有些羞红着脸:“这贵公子说的对啊!装丫鬟装女人又怎么了?得先看德行啊!”

“中兴祖的故事头一回听,但赵氏孤儿那一出戏演过,忠仆挺多呢!”

就连举人们也有不少点点头:“倒也对!正所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为人德为先!”

迎着这一声声入耳绝大多数赞誉的话,安定伯恍恍惚惚,扭头问左右:“现在……现在开口的凌敏是我孙子?!”

我这孙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比御史的嘴还厉害!

副将们书吏们也表示震惊。要知道他们先前为了“串联”锦衣卫送过来的线索,让事情当众合情合理合法,从早市开始编差点头发都揪断了才编出来。

其他武勋们听得这番义正言辞,合情合理甚至还有孔子小故事的解释,纷纷瞪圆了眼睛看向定国公。

定国公府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夫子了?

收到眼神示意的定国公与有荣焉,手指毫不犹豫指向“养精蓄锐”的苏敬仪,表示人该居首功!

要是他们老秦家有这能耐,都不会混到如今子息淡薄了。毕竟当初面对攻讦,他们只能用命自证清白,用命豁出去彰显对大周对帝王的绝对忠诚!

镇国公见状,飞速给武勋们打手势——一定要保苏从斌会试顺遂,而后请帝王践行昔日官职,让苏从斌去教贡生。

对此暗号,所有武勋们毫不犹豫颔首应下。

老子来了,儿子能不来吗?

有这机警善辩的能耐,那以后他们非但朝堂吵架有人帮忙动嘴皮子而不是动手,就连和谈的时候也是底气十足。不会像某些杂碎!

他们要个抚恤金得拍着桌子怒吼得吵到武帝跟前,甚至定国公这兵部尚书都得杀到户部亲自盯着;而为彰显大国风范,杂碎对屡屡打秋风的玩意却还好声好气,仁慈各种送礼!

武帝无视着武勋们各种暗号,目光定定的看着一排原告。

虽说他知道苏敬仪分享面对质疑逻辑——不自证反攻击!

但没想到一个个少年都不亚于船丶舰丶利丶炮啊!

就在帝王感慨时,阁老们幽幽的看着一个个都挺能说会道的原告们神色覆杂,隐晦的互相扫了眼,最后目光都齐齐看向董阁老。

董阁老是真的想无视掉同僚的眼神,也是不想再开口做些和稀泥的事了。

这群人直接中兴祖都能掀出来!而以孔睿县试都考五年只会拜佛求保佑的德行,他爹会顾全大局,缓和如此尴尬的氛围吗?没准是巴不得再出面骂一句不配为孔门弟子!

要是让孔睿亦或是孔明研代表衍圣公再发表一句,那是真正的将满朝文臣颜面按在地上摩擦了!

所以跟三司分裂一般,还是趁早分的清清楚楚为妙!

他们都已经是阁老了,是没有必要下场争个颜面!

阁老们:“…………”

瞧着鹌鹑的,似乎自己后路都安排好的董阁老,其他四个阁老互相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眯眼看向礼部右侍郎,新提拔上来的周全,董门的徒弟。

毕竟要是作为首辅阁老,这天下文臣之首都不愿维护文臣的颜面。那接下来,他们不能收拾眼前这群有靠山的兔崽子,可能收拾礼部右侍郎!

这周全再聪慧,抵得过他们联手的怒火?

董阁老看见几个仇敌,年年日日琢磨拉他下首辅位仇敌的眼神,顿时心中簇起火气,就差直接张口问——你们傻逼吗?

目前四个在朝的阁老们见状翻个白眼,飞快扫了眼翰林院方向,丢给董阁老一个自行领会的意思。

他们不是傻逼,他们是为了翰林院!

确切说是为了文臣那些潜规则!

让东华书院和原告们撕得再响一些,最好连苏从斌连会试都搅合进来。这样掰扯,当众掰扯,时间就可以到晚上了!

就可以有人熬不住了!

圣旨署名的事情,就可以轻拿轻放了!

否则当着越来越多的举人面,当着这些未来干活主力的面,曝光工作规则:没背景没后台的,可能一开始就是得熬!得熬上一年两年三四年,熬到自己辛辛苦苦的工作,或许署名或许荣耀都是上司的?甚至还得成为定罪了,轻者被贬重则要抄家流放?

扪心而论,他们有背景就算了,没背景的混到今日哪一个没熬过?

董阁老迎着同僚也是仇敌们的眼神示意,迅速反应过来这帮人是为了什么。说直白些——世家豪门需要利用潜规则拿捏优秀的寒门子弟干活,而寒门出生的则是三十年媳妇熬成婆的心态。

而他……

为了儿子为了自己徒弟们的前程,他权衡着利弊,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列开口:“皇上,老臣……”

有瞬间心跳都仿若漏了一刻,董阁老缓缓吁出一口气。他飞快瞄了眼帝王,就见龙椅端坐的帝王仿若神龛里的佛像一般,透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可想要细细再看一眼,却发现对方怜悯之中又有威严。

真正的龙威不可测!

见状,董阁老发现自己心跳愈发快了。但无奈背后有群体的压迫,他又开了口。当着万人的面,最为起码也要把话给说完整了:“老臣厚颜,这少年意气风发,言语间偶尔犀利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也的确经历过不少坎坷。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引用孟子的话语,亦也是太后娘娘据闻宽慰帝王要隐忍的话语,董阁老小心翼翼:“往好处想想,今日的质疑亦也是锻造国之栋梁!我等作为前辈是该理解的。毕竟大家说到底都是为国,是为了大周盛世繁荣富强!”

武帝嗯了一声。

见状,董阁老狠狠吁口气。皇帝没一下子弄那么多部门的心思,知道为国知道大局为重就好。

感慨着,董阁老眼角馀光瞄了瞄两位国公,话语拉长几分,循循善诱着:“说来为国一词,有个负荆请罪的故事,这廉颇傲气……”

瞧着开口似乎要讲经典故事,讲蔺相如大局为重故事的董阁老,苏敬仪簇着的火气都快要化作实质性火焰了。

他是实在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那么爱和稀泥?文臣的颜面就那么重要吗?

心中愈发不虞着,苏敬仪扬着喑哑的调:“首辅董阁老,您是想说要以大局为重,说我们年轻人办事毛毛躁躁不会顾全大局吗?可我父温和性情大家都知道,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被当众骂缩头乌龟整整二十多年啊,也不曾与人红过脸!”

董阁老迎着虽然嗓音沙哑,但目光却带着狠厉的苏敬仪,倏忽间自觉一股寒气从背后来袭,话语一顿。

“所以一开始,他自然也选择了息事宁人知道吗?我苏家再落魄,那也是敕造的荣国侯府,我家里祖父三十年血战,也有些府兵遗留。这些人不说身经百战,但观察出府邸外鬼祟的身形却是轻而易举!”

“可是苏从斌,你们口中的缩头乌龟选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了顾全大局,只求我只求我们能够顺遂到达考场。毕竟我苏敬仪参加县试那是奉了皇命!其他人不记得没关系,可是我苏家得记得帝王这份仁厚!毕竟眼下还是大比之年,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汇聚京城,是彰显我大周泱泱大国文运!倘若因区区小事,因苏家子弟参加考试惹出了风波,从地缘关系而言,那也是天子脚下的大周首府让其他地区看了笑话!”

闻言京城籍的举人们双眸诧异:“这……这苏家竟然还考虑过这事?”

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们冷笑连连。江南这些文风鼎盛的举人们更是直接翻了白眼:“结果呢,当我们傻吗?这廉颇傲气一出,说实话我都丢脸。你们京城人好高贵啊,阁老都替你们遮掩,还想武将负荆请罪吗?”

“那是替我们吗?那些被告亦也是他们同僚甚至他们的子孙后代,有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份吗?”

仿若能够知道背后某些细微的变化,苏敬仪一字字的,说到激动处,擡手指着台下的苏从斌,是不见任何为人子的恭敬:“对此,我苏敬仪不服不忿不愿不甘心,甚至绝食抗议,以死威逼,想用自己唯一独苗苗的身份来威胁我爹退让!想让他稍微拿出一点侯爷的骨气,一点男人的担当一点父亲的担当!”

边说,苏敬仪一步步逼近董阁老,双眸猩红,死死的剐着人。

再敢和稀泥,他疯起来亲爹都怼,豁出去死来怼!

这些丑话都说前头了!

也别用死来明志!

董阁老瞧着苏敬仪朝自己走来。虽然人手里没有任何的兵刃,可莫名的这一刻他就觉得苏敬仪像是从刀山火海中爬出来的修罗一般,甚至像极了那个疯逼的第三代荣国侯,那个能够手握大权打压异己,狠毒至极,又诡异情深至极的荣国侯!

因此他克制不住的吸口气,飞快的咬牙止住了自己要开口的话语。

与此同时,原告们虽然极其震惊,但飞速极力调整自己的面部神情。甚至吕勉还直接一个身侧,仗着自己身高干脆挡住了其他人对秦延武的窥伺,免得秦延武来不及调整表情,泄露了“事情真相”!

秦延武虽然不解,见状却是飞快擡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只稍稍打开指缝,定定的看着气势凌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苏敬仪。

苏敬仪可不知道小夥伴的腹诽,他此刻沈浸在自己编造出来“美强惨”的人设中,自觉自己是真的太委屈了。

他定定的看着董阁老,直到捕捉到人一丝无奈的神情后,才回眸看向其他阁老们,眼神依旧带着杀气,张嘴却是哭腔:“可无奈我爹,这大周超品荣国侯宁可死了独苗苗儿子也绝对不愿退让一步!”

四个阁老们闻言眼皮猛得一跳。

苏从斌死独苗都不愿争口气,这话也太假了!但这么假的话竟然说得这么真情实感的,这苏敬仪倒是个……倒是个当官的好苗子啊!

就在阁老们暗暗腹诽,面上却未显露出来时。

被告家长们却像是抓到了把柄,飞快开口:“昔年苏侯宁可贬官重新科考奋斗,就是想要为父则强吧?甚至他连给自己亲弟弟都不求情一句!宁可自己背负心狠手辣的名声,也想给你留个干干净净的苏家!且苏敬仪你当众直呼你父名讳,是不是太不孝了?”

武帝闻言,扫了眼开口的,甚至一副抓住小辫子架势的朝臣,忽然好奇自己的臣子们能不能凑齐死亡的各种方式?

不过他更为好奇苏敬仪如何真情实感的继续演下去。

能把缩头乌龟夸出一朵花来!

“是啊,正因为苏从斌曾经为我奋不顾身过,所以我才敢以死相逼!我苏敬仪就是要争口气!”苏敬仪喊的歇斯底里,眼圈泪水打转,仿若自己遭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可他说我要顾全大局!说我们到底是大周开国的侯爷,享受着大周的食邑,做着大周的贵族。不能在为国选才这个节骨眼,让偌大的朝廷让帝王因为这些区区小事而烦。”

“甚至还问我,问我知道什么叫贵族吗?”

说着,苏敬仪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一般崩溃痛哭,而后又哈哈哈大笑着:“我他娘的一个在外吃了上顿没下顿,跟着娘受欺负挨打的人,他竟然跟我说贵族?老子当时要不是看在他给我吃喝的份上,我真想破口大骂了!”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原告小夥伴们吸口气,看着又哭又笑苏敬仪,看着整个人悲痛欲绝的苏敬仪。

此刻苏敬仪浑身都溢出了肉眼可见的哀恸,仿若遭受烤制的小羊羔一般,发出了最绝望的呐喊。尤其是苏敬仪的眼神,不是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也不是透着些促狭的光芒,也不是做题时的无奈烦躁偶尔的窃喜……而是真正心如死灰的那种绝望。

让人光看一眼就觉得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就有种被人这种情绪感染到了,就不自禁的想起自己遭受过的委屈,遭受过的愤懑。可明明事实……

原告们一时间都有些茫然无措。他们互相大眼瞪小眼,因看不到苏从斌的眼神便齐齐看向了定国公。

他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苏家备考了。怎么感觉好像……好像错过了什么大事?!

定国公也被震惊了。

苏敬仪那小嘴叭叭叭的,都快赶得上闵越海军最先进最威猛的大丶炮了,能射击五十里外的大丶炮,一丶炮能干翻一艘五十吨的大船。这么忽然间一下子……一下子就癫了呢?

“是不是饿狠了?这孩子身子骨是不太好!”定国公担忧着,边出列打算开口斡旋两句。

镇国公闻言定定的看了眼担心写满脸的定国公。瞧着人这脸色,他倒是信了定国公的千金对一个丫鬟出生的宠妾毫无招架之力了;也彻底明白定国公府为何昔年如此艰难了。

因为善良!

忒善良了!

“老爷子想想荣玉娇!”镇国公按住定国公的肩膀,语速飞快,低声:“苏敬仪可能是这两的崽,是隔辈传,战斗力飈着呢!”

许久未出现的大名再一次炸响耳畔,定国公面色都扭了一下,死死盯着镇国公。

镇国公面不改色:“第三代,绝对都传苏敬仪身上了。”

亲祖父的张狂实力;亲祖母的能哭会闹;外加这两骨子里豁出去一切的疯;外加苏敬仪自己从底层摸爬滚打过的狠厉。

这人要不是养母苏金氏教得好,恐怕就是彻头彻尾的有文化的流氓,有身世的流氓,绝对会搅出血雨腥风来!

定国公确定肯定镇国公真没有开口玩笑之意。他静静的闭上眼,而后又缓缓的睁开眼,定定的看眼还在笑得癫狂的苏敬仪。

此刻偌大的广场,只馀苏敬仪这绝望凄厉的笑声。甚至因为人过度用嗓子,声音都不似先前那一嗓子的清脆响亮。反而透着些沙哑,仿若服役了许久的一艘破渔船,仿若他三十多年前到水师被分配的所谓战船,实则的渔船。

因为没有军费无法维修了,因为被轻而易举的就能用枪戳出一个大洞来,因为……因为木板都被腐蚀了,所以发出“嘎吱”的闷响。

是透着对残酷现实的无奈,无力撼动岁月的无奈。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低声确认:“不可能吧?”

镇国公:“拿我脑袋发誓!”

武帝没错过两国公的眉眼官司,手颇为自然的朝背一负,冲密探打了个手势——去把苏家第三代那个棺材钉牢固一点!且在棺材周围埋基本大禹治水过家门不入的,为国为民的经典故事,让第三代就算托梦也只能托忠君爱国的正经梦!

密探虽有不解,但也毫不犹豫派人去办了。

浑然不知道帝王办事这么“妥帖”,苏敬仪也不敢看亲爹什么眼神,笑到实在嗓子承受不住了。他才缓缓看向帝王,一耸肩膀,一副混混状:“皇上,您说好笑不好笑,我爹扛着我到宗祠,指着祖宗牌位指着圣旨说,说我苏家开府太爷,尊讳苏大虎,不过是农户,被征兵入伍!”

“其实就普普通通一个人。他能成为大周的开国勋贵,让我们这些后人成为贵族。是因为他有幸跟随太丶祖爷冲锋陷阵!”

苏敬仪知道自己这一刻引入西方贵族精神概念是略有些无耻。可他在封建时代了,总……总慢慢改变点事。

毕竟这精神也有些可取之处,起码明面上讲究绅士风度,尤其是对女性会尊重。

“哪里最危险,都是他们,都是太丶祖爷毫不犹豫一马当先,带领他们这帮开国勋贵冲最前头。当年打仗是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怕死不怕千难万难,不晓得什么叫功劳,只晓得杀仇敌,得保护身后的家人。幸运的是太爷跟了天子。跟了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救万民于水火的天子!”

瞧着苏敬仪看向自己虔诚崇拜的眼神,武帝细细品味了又品味苏敬仪这番话,神情肃穆的点点头。

苏敬仪的名次绝对被压了,被压了!

其他不提,这最后一段话嘲讽某些文臣贪功斗权;夸奖苏家老祖宗;还不忘恭维太丶祖爷是得天运的真龙天子!

能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夸的这么真情实感,一点都不恶心人,甚至让他这个帝王听得都舒坦,能耐不小的!

“可天子也是要建功立业也要身先士卒,也有重重磨难。甚至还被人质疑被人攻讦过。可开国勋贵们却是毫不犹豫信任他们的老大哥,跟着他踏平魑魅魍魉,跟着他创下大周。因此他们的贵,是因勇敢是因杀敌因保家卫国而贵,有别那些孬种!有别那些居心不良的墙头草两边倒!”

不少自称几百年传承的世家文臣们闻言直接脸都成猪肝色了。

就连有些两朝元老们也面色青紫交加。毕竟苏敬仪这话着重强调开国勋贵一心一意忠君才有开国勋贵的尊荣!

苏敬仪毫不客气炮击着全场后,还昂头睥睨了一圈。将所有人的刀子眼尽收眼底后,他哑着嗓子,红着眼,流着泪,继续道:“因此我苏家才得国爵的名号,有敕造荣国府,因此我苏家丹书铁券上写的是开国辅运宣力武臣大周超品荣国侯!所以作为后人,我们享受祖宗的荫庇。与家族而言,哪怕再窝囊再败家也没事。但作为大周开国的武勋贵族,我们要忍!要为大周忍下所有的个人委屈与情绪。因为有国才有家!要对大周社稷负责!”

“因此我们要懂事,我们要学会隐忍,我们要长大。毕竟我们是祖辈们沙场争荣光才得贵族的少年。若是我们不忍要是争口气,就会让四方邻居,西北沙驼北方狄寇海上倭寇们,都得活活笑死了,笑我大周贵族少年郎不懂大局。一点所谓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得天下皆知,就在为国选才的节骨眼上大闹特闹!”

苏敬仪说着再横扫眼阁老们,目光杀戮十足——国际事件了,该你们顾全大局了!好好来一出大周版负荆请罪!

阁老们定定的看着如此狠厉,又揉着几分嗜血猛兽享受食物的饕餮满足眼神,刹那间破了自己多年宦海沈浮的老辣沈稳,将警惕提防的心思全都显露在脸上。

另一边,四个原告竭力跟着苏敬仪的情绪,红着眼眶,愤怒的看着阁老们。

秦延武感受哥哥们的手势暗示,努力把自己前八年最最最最惨的经历——因为贪嘴吃糖牙疼打滚的经历想了一遍,而后跟着点点头,啜泣着:“要不是他们劝,我就找皇上找太后祖奶奶告状了,太欺负人了!”

百姓们不少都跟着落泪了,就连举人们听得秦延武这声直白的告状后也跟着红了眼眶:“的确啊!是欺人太甚了!”

苏从斌竭力想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事情,才忍住赞誉亲儿子的热血,擡手捂脸,一副羞愧至极的模样。

孔睿一行人愤怒着,再一看苏从斌身形都有些趔趄,仿若提及伤心事都无法站稳的模样,赶忙擡手去搀扶:“苏侯,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历史会记载您是忍辱负重的!”

“西游记那东海龙宫,其他人都是虾兵蟹将呢,可丞相却是乌龟!这说明您活得都比他们长长久久。”崔护也劝说着:“咱们不跟某些墙头草计较!”

苏从斌:“…………”

这一代的皇亲贵胄,跟从前那些只会为虎作伥打他的,的确不一样了。

就是如此单纯的,他都哭不出来了。

就在苏从斌努力流泪,好让自己跟上苏敬仪节奏时,祁茂瞧着苏敬仪有些喑哑,但手指依旧飞快指向首辅阁老。

联想人先前开口的故事,祁茂对苏敬仪回个安心的眼神。他压下噗噗噗乱蹦哒的心跳,哽咽着开口,让自己小夥伴歇口气,同时彰显彰显他们武勋的懂事。

先朝首辅董阁老一鞠躬,祁茂将负荆请罪几乎耳熟能详的故事又解释了一遍:“董阁老,说来我们也不是有心打断您的话语。只是一提及负荆请罪,这事我等就克制不住热血沸腾,想要多说几句。那蔺相如说强大的秦国之所以不敢轻易发兵攻打我们赵国,就是因为有我们两人在。如果我们两人相斗,势必有一个会受到伤害。所以我是因为顾及到国家的安危,才把个人的恩怨放到一边。”

“这番话非但让桀骜的廉颇佩服,从而负荆请罪,便是现如今,更是被我们家中长辈时常拎出来反覆教育我们!”

听得如此沈稳的祁茂也开口诉说了,两位国公肩并肩逼着自己端出大师的风范来。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其他武勋们跟着肃穆状。

他们回去就把孩子塞侯府!

武帝瞅着脸有些红的祁茂,暗暗叹息了一句——这脸皮不够厚啊!

脸皮虽然不厚,但祁茂话语却是十分诚恳的:“教育我们盛世需要文臣治理,作为跟着武帝重新打得天下安宁的武将后代,我们不会也不懂治理,因此要吸取教训,要优待要礼遇文臣。甚至遇到文臣子弟了,也莫要与他们争一口气。就诸如他们按律若是没有功名,就是平民百姓,得跪地行礼的,但我们宴会上加见面了要行平辈礼,不可桀骜肆意,以律法压人一等。因为他们的父辈也在努力,努力做个能让百姓重新吃饱穿暖的好官!”

听清楚了吗?我们是一颗心向往文臣,推崇文臣的!

可别给我们扣个不懂事,不知道顾全大局的污名!

就算有人厚颜无耻用法不责众这个词,那也是文臣们溃败,这场仗他们就打的赢!

收到小夥伴的眼神,苏敬仪暗暗点赞——不愧是自己独自在京顶门立户的嫡长孙!

边点赞,苏敬仪豁出自己的疯劲,怒吼着:“都现在了你有什么好说的?老子憋了那么长时间。结果我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以为科考是最为公正的。却不料某些恶贼气焰如此嚣张,实力比不过我们,就直接诬陷我们泄题!”

吕勉一行人见状赶忙去拦着苏敬仪:“敬仪弟弟,静一静!咱们现在可敲响了登闻鼓了。”

“能说得清冤屈的。先前百姓们的回应你也还记得吧?他们不傻,他们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脑子,不会人云亦云!”

“咱们除却皇上除却家里人外,还有人能够给我们做主的!”

苏敬仪:“…………”

嫡长孙们,你们厉害!

苏敬仪听得这左一句劝有一句劝,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双眸满是泪水看向帝王:“皇上,倘若我们一般人,也就当场回击当场应了相关的挑衅,用所谓的文辩去说服他们来证明自己的才华!可是皇上,可是诸位大人,诸位勇敢拿着名帖前来的百姓们,举人们,我们不能如此应对!他们非但把他们闭上绝路,也是把整个大周闭上绝路啊!要我们家族血肉

铸成的荣光都因此遭受污蔑。”

“甚至活生生的把把柄都送给了四方仇敌!眼下边关太平吗?每当秋天道来,那些打秋风的宵小是嗅着百姓秋收的气息而来!”

“他们难道不会笑话守城将领的子孙后代,被自己人污蔑被自己人嘲笑?真是好一出大戏啊,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啊!”

“那话怎么说来着,祸起萧墙啊!”

“所以董大人,首辅董阁老,您能不能替我们说一句话?”苏敬仪倏忽间视线从帝王看向了董阁老,甚至双膝飞快朝人跪下,还一磕头,一副见了为民请命青天大老爷的架势:“您不是天下文臣之首,您是大周这百官之首,是文臣武将之首!”

“求求您了!”

董阁老瞧着苏敬仪毫不犹豫竟然对着他跪下,直接眼前一黑。

苏敬仪的头,一磕就废掉了凌跃这些纨絝子弟。

这第二回磕头……

苏敬仪嗑得可猛了,一下下的,是真心诚意力求嗑出个大包来:“还有阁老们,也求求你们了。你们是阁老啊,这手下的文臣们一个个都开口了,这被告家长们都开口了,这都没有公审的规矩了,那你们为何不能开口,不能替我们说一句话啊?难道就因为我们武勋子弟,所以就不配吗?”

苏敬仪是卑微至极:“求求你们开口好不好?”

“求求你们了!”

凌敏见状毫不犹豫双膝一跪,跟着磕头!

问,就是三叔教训近在眼前!

其他原告们见状也毫不犹豫冲阁老们跪下。

六对六这样才叫公平嘛!

哦,目前六对五!

但正因此,更要磕。

磕一个头少一个阁老!

且苏敬仪那个奇奇怪怪的朝廷台可以顺利推出呢,让武帝统一才子的标准,让武帝打造合心意的内阁!

阁老们可经不起五个正儿八经八议贵族少年崽如此行大礼,纷纷侧身避开,是一副颇为守礼的模样。

而在场其他人撞见这一幕,撞见少年们都手足无措的,都卑微的哀求阁老们,面色各异。

百姓的反应是最为迅猛的:“对啊,阁老不是最大官吗?怎么不开口说话啊?好像哑巴了一样?”

与此同时,武帝听得声声悲戚的求求您了,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身形趔趄的董阁老,而后又横扫其他阁老,不急不缓开口,也疑惑状:“也对,阁老们未置一词啊!这三司不懂法,那就阁老们来审判。也让朕看看大周阁老的能耐!也让大周的武勋子弟看看阁老们的公正无私,让大周所有人看看阁老为何是百官之首,为何官场中人都以阁老为奋斗目标!”

阁老们听得这声声不亚于催命符的话,身形一僵。

朝臣们也彻底懵了。这转了一圈,要收拾阁老们吗?

就连武勋也楞了一瞬,互相飞快使眼色——不收拾一个,是一起收拾吗?还是点到谁收拾谁?

镇国公也飞快琢磨时,就见皇帝小舅子给他暗号了——把兵部尚书送进阁老,掌军粮等饷银!

见状,他毫不犹豫点头同意。

虽然定国公老爷子有些世家子弟臭毛病,但被打压过,好好的一个陆地打仗的被折腾去水军,待遇跟流放差不多。所以也算知道疾苦两个字,知道他们底层杂流出身的苦。

于是飞快给自己这派人马打专属的暗号——传下去,让兵部尚书进内阁!战略:先目标瞄准首辅,首辅会被抗议,然后做阁老就显得老爷子是委屈了!

众人传递后,目光瞬间带着志在必得的凶光——懂,必须要拿下首辅!

安定伯瞧见北疆派系的暗号,偷摸的也回了个——确定吗?

得到笃定的示意后,安定伯是神清气爽,回——要不把镇国公也送进去。我这还有两条线索,能按死黎阁老这一派!

北疆派系纷纷传回给镇国公——老大,要不弄个阁老当当?

镇国公气得都想直接呼下属一脸了。他脸上写着好学两个字吗?

武帝扫见这都快明传的暗号,飞速下达命令——战略:稍带镇国公,假装要拿下两个名额,方便朕开个直系朝廷台!

虽然不明白什么叫朝廷台,但翻译出“直系”两个字,镇国公还是认同自己当利刃的。于是他就率先毫不犹豫怼懵逼的阁老们了,指指还跪着的六人,咆哮:“怎么,还等他们给诸位阁老大人们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吗?”

阁老们迎着这一声怒吼,下意识的身形一僵。瞬间觉得自己满脑子飞闪而过的种种正常的官场情景,都无法应对今日之事。

就在众人唇畔一动,想弯腰搀扶跪拜的原告们时,便听得下方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喊声,亦也是军号声,故此格外的响亮,颇有穿透力和传播力。

“末将大周超品荣国侯有愧君恩,有愧祖宗,让孩子竟然当众做出如此以情要挟诸位大人之事,实在是教子无方!末将也知道自己怯弱。小时候招人嫌,被套麻袋各种挨打,长大后又是无才的性情。可到底末将也有些为人的脾气,故此求皇上您收回让阁老们审理的决断。今日原告他们是为捍卫律法为彰显公证是为大周而来,哪怕被天下所有人嗤笑曾经穿过女装,那也是他们应该有的一遭。”

阁老们闻言直接想吐血。行,苏从斌来唱丶黑丶脸了。

被腹诽的苏从斌掷地有声诉说原因:“皇上,我大周贵族从民众而来,从勇敢的民众中脱颖而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忠君为国立下功劳皆可按着功劳封爵。是有别从前单纯的九品中正制。故此大周贵族少年,您今日开口说的老亲故旧们,您为他们避嫌的贵族少年,也敢用敢为天下言的行动写出来的贵气!不毁您的名声,您的教育!”

“因此末将恳求您开恩收回让阁老审判的命令。”苏从斌慢条斯理做了最后的总结:“我大周律法公证,我大周科考不容任何质疑!故此求您按着原先的指令让三司学院的学生们,让这天下学生,让这天下人审判,如此才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如此我大周才有!”

刚决定弄阁老的武勋们自觉迎头一盆冷水浇灌下来。他们是真的不爱跟苏从斌这缩头乌龟玩!

先弄阁老不行吗?

武帝闻言屈指在龙椅扶手上飞速敲打记下,带着些权衡。但思忖不过一瞬,他便有了决断,似笑非笑的开口:“阁老们你们觉得呢?这苏从斌被骂缩头乌龟都没开口过,却竟然要替你们开口啊?”

“这阁老一词看来还是威不可测!”

“老臣……老臣汗颜,”首辅董阁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油锅里滚了一遍,此刻他不是替儿子们谋划一份情谊了,而是为自己能够平平安安活着谋划了。于是他赶忙开口道:“这阁老一词出自唐代,乃是中书令的下属丶中书舍人的代称之一,《新唐书·百官志》中记载:舍人六人,正五品上。掌侍进奏,参议表章。凡诏旨制敕丶玺书册命,皆起草进画;既下,则署行……以久次者一人为阁老,判本省杂事。”

将阁老的由来,确切说帝王有心改革有心分权联系在一起,董阁老飞速诉说后阁老职权变化的历程:“久次者就是所有中书舍人里面,为官资历最深的那一个。简言之一开始阁老就是所有中书舍人的头,就有机会变成代理中书令,行使部分宰相职权。”

“但确切说只是助手而已。后来废丞相,设内阁,设内阁大学士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到了大周,也经过皇帝对内阁大学士职权调整,才让内阁大学士逐渐变成为了宰辅之臣。”

“追根究底,不管如何变化都是协助帝王处理政务罢了。”

帝王闻言扫了眼额头都似溢出豆大汗珠的董阁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协助帝王处理政务啊?那论职权,是朕更厉害的。朕都有些老亲故旧,甚至动怒了也插嘴几句。你们怎么这一个个的,就那么贵不可言,金口不开呢?还是说达成了六亲不认,无情无欲的最高境界,要成佛了?”

阁老们:“…………”

弄死在县试闹事的人!

苏敬仪这帮人以后再说,今日一定要弄死,一定要弄死!

“回皇上的话,老……微臣……”

武帝瞧着一行人普通跪地,一副委屈的模样。直接当众翻了白眼,他道:“你们阁老们都回去忙政务,反正留着你们也不会开口。让你们判案,这又来个原告他爹替你们求情的。这不管如何处理,朕反倒是都无法说得清楚了。”

“既然都说不清了。那你们还不如去处理政务。毕竟这一晃眼天都黑了。今日的政务还没人处理啊!像这样拖下去,先前孝顺的法律界定是什么,是不是得苏琮这个苦主又敲一回登闻鼓?”

说着,武帝声音冷了些:“刚才苏敬仪那话怎么说来着,有律法标准按标准,没有标准的可以有判例!这个立法思想你们清楚吗?”

五个阁老直接觉得自己脖颈都开始凉飕飕了。

“回皇上,微臣……微臣清楚,微臣就是判例甄选……”

“哦,苏从斌这一家子肯定要算一例的!”武帝毫不客气回了一句:“当爹娘的可以偏爱,但绝对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就把另一个儿子当做牛马一样使唤,甚至还想杀了他杀了孙子继承爵位。这就过于恶毒了吧?”

“完全不是人啊。虎毒不食子这话都不懂!”

五个阁老们闻言,吸口气。

懂,今晚就必须草拟好孝顺的律法界定!以及经典判例!

扫过鹌鹑一样的五个老狐狸,武帝冷哼一声,话锋一转:“对了,太丶祖爷规定不能立场。那就在右下角给五个阁老们搬个桌案。边干活边旁听,也算能者多劳。”

不容置喙吩咐欧后,武帝横扫全场。

行了,眼下朝臣几乎彻底泾渭分明两派——县试作死的,想要弄死县试作死的!

感慨着,武帝想想绝对够律法人数的一千八,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忍不住回忆自己收到的密报。

确切说是思维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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