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有独钟（五）
秦熄一把攥住那只手，狠心扒下来，出殿后落下门锁，砰砰的拍门声猝然响起。
嘭——
笃笃。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笃……
每一声都格外急促，声音也越来越激烈，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哐啷”一声巨阵，不知里面用什么东西，哗啦哗啦的碎片响接连不断，几番砸墙都无济于事，隐隐穿出少女的哭声。
秦熄置若罔闻，面容平静地可怕。他冷言道：“守着。”说完，打开门自己进去。
少女一声“唔——”，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盏茶过后，秦熄衣冠楚楚地出来了。他临走他吩咐守卫不许开门，若谁开门，格杀勿论。
拍门声，砸碎声，哭声……全部消失。安安静静，仿佛屋里没人似的。
虞星连看在眼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方才做了什么？”
秦熄从虞星连身侧走过，丢下一句令人生寒的话，“我是她的夫君，我知道怎样对她最好，你没资格过问她的事。”
虞星连：“……”
二人绕到后殿，秦熄道：“雪缘身上的黑蛟图腾，是你印下的。”他的语气是肯定的，并非疑问，同样的，虞星连也没有反驳，不置可否。
果然是他。
秦熄一把掣出佩剑，直指虞星连喉间，只差半寸的距离，却始终下不了手。
如果杀了虞星连，陆雪缘就彻底失去了自由的机会。
虞星连道：“黑蛟图腾是我打在她身上的，可是如今，我已经无法为她清理，魔宗师的法力是星盘给的，除非，我再次变回魔宗师。”
秦熄手握剑柄，颤抖地缓缓放下。
“你的问题问完了，轮到我了。”虞星连说，“景王帝君，两年前你在缅因山上渡劫，被雪缘亲手抽出心魂，如今你这副样子，算怎么回事？”
两年前，秦熄丢了心魂，才成功突破情劫，飞升上神。
后来他继承天帝之位，却始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为了追魂，秦熄误入幽冥鬼府，终于寻回了遗失的心魂，却不巧撞见聻龛王部落冲突。
他手持重剑，单枪匹马踏平鬼族部落，却在鬼蜮宿主名单上看到了陆雪缘的名字。
这才知道，三百年来，陆雪缘身上一直有紫微斗宿之咒诅。
至于那个给她种下咒诅之人，秦熄和虞星连心里都有数了。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在他们未察觉时，就已经开始下了。
虞星连问道：“你之所以两年不寻她，就是因为，雪缘身上的紫微斗宿未过期限？”
紫微斗宿是三界最大的交鬼术法，给她种下该术法之人用心良苦，但再高超的交鬼术，也是有期限的。
尤其是对于法力高强之人，时间久了，就会用法力碾压交鬼术法在体内的运行。
当初那人大概给她下了三百年，导致她霉运连连，不仅身心受挫，家破人亡，甚至在神魔大战后，整个人被埋在地里，不见天日。
因为她的期限还未到。
秦熄闯入幽冥鬼府时，查询了紫微斗宿在她身上的时日，比预计的还差两年，他本想用法力帮她抵消掉，然而紫微斗宿的霉运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
若以法力帮她抵消掉，这两年的霉运就会流落别处，祸害人间。
秦熄无奈，只能等了两年。
他在幽冥鬼府看到鬼蜮名册上，密密麻麻的人名。
那些都是被交鬼术套牢的可怜人，就像陆雪缘那般。
随即回京后，秦熄开始严查交鬼行为，将鼓吹交鬼的组织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而这两年期间，他小心谨慎，以至于仙京无一人看出，他的心魂早已补全。
听了秦熄的话，虞星连终于知道这位三界帝君为何两年不露面。曾经作为威胁秦熄，虞星连说过要在陆雪缘身上种下紫微斗宿这等鬼术，想不到她早已被这脏东西缠上了。
虞星连疑惑道：“你可知，是何人将紫微斗宿落在她身上？”
秦熄沈默，他心想：这还用问吗，陆雪缘触碰了谁的利益，动了谁的切糕，仙京中什么人最想让她消失，一想便知。
“如今紫微斗宿期限已过，可她身上却落下了无法根除的恶诅痕，你当真无耻！”秦熄咬着牙，“说吧，怎样你才愿意将她身上的图腾去掉？”
虞星连道：“我已经解释很多遍了，她身上的图腾，我无能为力。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雪缘，我爱她……”
“爱？”秦熄冷笑，“你是怎么对她的，你配说爱吗？”
“对，我不配。”虞星连一脸平静，面无表情，“我对不起雪缘，我禽兽不如，你下令斩了我吧。”
“斩了你有用吗？”秦熄的面容突然凝重，随即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龙鼎要覆活了。”
“什么？”
“当年你性情大变，一个招呼也没打，就叛出神界，回到魔域自立为王，我怀疑这件事情跟龙鼎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师父吗？”
虞星连微蹙着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秦熄：“如果三百年前的事，是早就计划好的，那么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你，你还记得我渡劫前夕，雪缘在黑莲祭台内说的话吗？魔宗师的法力是星盘给的，你难道从未察觉到，许是星师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虞星连不愿相信，“你胡说，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怎会欺骗！”
“是我当初对你的事疏忽了。”
后殿寂静得出奇，秦熄来回踱步的声音回荡，“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同一个问题，三百年前在煌陵听学，月师白燚曾说过，以我们三人的力量，可颠覆整个神界。”
虞星连确实记得，那些年同窗的日子，也是他这一生难得的安稳时光。
秦熄又问：“你可还记得，龙鼎在位期间，我们三个下凡执行仙务，在罗文殿里，雪缘看到了那些被挤压的奏折，她都说了些什么话。”
虞星连瞳孔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秦熄拼命回忆当年事，大胆猜测：“那些话大概被诏仙记下来，禀报了龙鼎，再加上雪缘是白凤凰带上来的，那时凤凰族早已衰败，许多党羽倒戈，若想借此机会给她们师徒定罪，简直轻而易举。”
秦熄这么一说，虞星连也想起了不少前尘往事，他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年雪缘初来乍到，在仙京得罪过不少人，又屡次与龙鼎党羽发生冲突，如果龙鼎帝君覆活，那第一个除掉的就是雪缘。秦熄，你有办法对不对？”
秦熄和虞星连觉得不对劲，仿佛三百年来，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着他们，而他们所有人都是肢体缠着隐线的木偶。
“没有。”秦熄冷冷道。
如今雪缘失去了一半魂魄，变成了这副样子，若要挽救她的生命，必须找到那日在魔域天边一闪而过的星盘。
那星盘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知如何寻到，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二人来到冥王殿，秦熄道：“银魂，通知冥王，孤要打开红尘宝鉴。”
见秦熄亲自前来，还带着魔宗师，银魂面露为难，想到这些年秦熄和秦霄不和，他一直在中间做和事佬，就觉得这日子太难了。
银魂默念口诀，掌心发出一道雪青色银光，他看了秦熄一眼，道：“陛下，若冥王问起来，记得帮我解释。”
说罢，掌心一击！
红尘宝鉴大开——
凡世奇观，云霄云桥，日出东方，山海啸月……
秦熄和虞星连进入红尘宝鉴。
二人睁开眼，发现他们回到了三百年前的渡劫大会。
一场对决之战落下帷幕。
罗文殿的榜单已经出来了，主考官派出仙兵为所有即将渡劫的仙徒们分派物资，引领他们去往仙徒居舍。
按照初试的排名，前三甲的新晋仙徒：陆骊，秦熄，虞星连。
三人被分成一组，住在同一居舍。
陆骊甫一入居舍，看到一道玄色背影。她忍不住走上前，擡手抚在他的肩膀，“敢问兄台，这里是一号居舍吗？”
秦熄回眸。
他还保留着意识，但是行为和言语却不受控制，只能跟随年少时期的自己。
眼下看到了三百年前的陆雪缘，那双清冷的柳叶眸子，心跳顿了一息。正在这时，少女忽然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匕首！
“做什么？”陆骊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本能将他当成坏人。
秦熄没有说话。
二人正僵持，居舍的门开了，一个身披星图腾斗篷的少年走进来。
少年虞星连进来的瞬间，陆骊立马认出他：“是你？”
虞星连：“我们认识吗？”他微微侧头，看到铜镜中的装束，才明白他换了一身衣服，而且还被星师整容了，确实跟刚入仙京时不太一样。
虞星连不明白。他这时从未见过陆骊，为何她会认出他？
虞星连打量着陆骊，只觉似曾相识。
这时的陆骊已经与枂儿相似，若非她这一身纯白的凤凰锦袍，虞星连觉得自己真的会将她认成枂儿。
也许他没想那么多，只当长得像而已，毕竟方才他刚刚和枂儿分别。
既然分到一个组，明日还要一起去煌陵听学，将来也会同去凡间收邪祟。既然少不了结伴同行，总该先熟悉熟悉战友。
三个少年也不拘束，开始挨个自我介绍。
聊得差不多以后，陆骊提议通宵喝酒，三人玩“谨言”，“慎行”。
秦熄问虞星连：“你怎么看？”
虞星连没什么意见，“随便了。”
说罢，秦熄命仙娥摆上酒菜，三人围着一张矮桌，席地而坐。
酒过三巡后，陆骊看着桌上的四点和五点，开始摇骰子。
最终摇出了“二”。
愿赌服输，她选谨言。
秦熄凝着她，放下手中的羽觞，问道：“你为何要做神官？”
陆骊坦然道：“为了三界正义。”
“我赞成。”虞星连饮下一口酒，勾唇一笑，似乎笑得别有深意。
秦熄又问：“你认为的正义是什么？”
陆骊微笑道：“抱歉，只能问一个问题。”
秦熄：“方才没有说，只能问一个。”
陆骊：“现在我说了。”
秦熄：“……”
第二局，陆骊摇了个“六”，虞星连摇了个“五”。
秦熄握着筛盅，擡手一按，盖住了“三”点朝上的骰子，道：“谨言。”
陆骊：“你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秦熄：“……”
虞星连擡眸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瞥秦熄，坐等他们如何解释。
陆骊说：“不要误会，我只是好奇，像你这种身份的神官后裔，是不是没有烦恼。”
秦熄冷着一张脸：“神官是被架上去的，守着万年冰封的枷锁，却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陆骊：“你都是神官了，受万民供养，自然该以身作则，为苍生做事，这难道不是神官的责任吗？”
秦熄：“话虽如此，可有几个神官能做到？为苍生做事只是幌子，更多的是为香火做事。”
第三局，陆骊依然是“六”，秦熄是“四”，放眼望去，看到虞星连竟然投出了“一”。
二人还没有问，他直接说了：“我觉得为香火做事没错，陆姑娘，苍生本就不值得拯救。”
陆骊和秦熄看着他。
虞星连：“因为人心比万物都要诡诈。卑贱的认知会滋生最原始的恶，你救不了别人，反而还脏了自己。”
陆骊：“从何说起？”
虞星连：“你们听说过，龙玫公主的故事吗？”
啪——
羽觞倒了。
酒水咕噜咕噜流出来，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