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三百年前,如果没有人介入我们之间,你会不会爱上我?”
虞星连问得好坦白,坦白到陆雪缘不知怎么回答。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两年前——
他们沦为魔宗师的阶下囚,陆雪缘在日夜煎熬中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但她也有过一时片刻,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那时,她背对着他躺在榻上,感知到他的离开后,翻身看着虞星连离殿时的背影,泛红的眼眶湿润了。雅鸽绝对感知得到,她竟然真的对这位魔界大宗师动了心!
明知那是不对,是淫.乱之罪,是错误的,可是却控制不住。
这么多年她都在害怕,害怕秦熄坐上帝君的宝座,害怕他成为天下共主,会因此抛弃她。
秦熄让她忍,让她以大局为重。
陆雪缘知道,他是这三界的主人,他必须是最强的。
她生于尘埃之中,他拥有的家世,是她的执念,那是她无法拥有的东西。
陆雪缘怨恨身居高位鱼肉苍生的神官,崇拜高处不胜寒却心怀悲悯之人,秦熄身上的一切,是她对美好夫君的渴求,可陆雪缘也是个人,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无所谓了,都过去了。
陆雪缘沈默许久,随即道:“我们之间是有过爱情的。”
噗——
虞星连身子一倾,满口鲜血狂喷而出,他目光如炬,擡手捂住血淋淋的口,红注从指缝溢出,最终哗啦哗啦涌出,再也捂不住。
陆雪缘也是一惊。
方才操控斩.马刀那一下,她用尽了十足的法力,她是真的要杀了他。却没想到,虞星连这么有毅力,竟然还能站起来。
他盯着陆雪缘,扶住茶水台,堪堪支撑起半个躯体,“雪缘,有你这句话,我……”
“可是你伤我太深,就算有爱,也被你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说罢,她没有犹豫,意念继续催动着她想做的事情。
斩.马刀钻进男人热血滚烫的心脏,汩汩的暖流全部洒在少女的白衫上。
虞星连用尽最后力气,抱住了她的脖子,眼泪哗啦哗啦,打湿了白衫,流入颈间。
陆雪缘立在原地,任他抱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抱。
就这样,随着男人倒在地上,一点点从她身上脱离,她觉得无比解脱,衣袂滑落,后肩的黑蛟图腾消失了。
“来人啊。”
她冷冷转身,坐到宝座上,“去吧,将魔宗师的尸体殓了,随便撞进一个神官的坟里就好。墓碑上就写,骊蓝女帝之面首,虞星连。”
仙侍也没有多问,听话地殓了尸体,擦干地上的血迹,又点燃了熏香,仿佛方才的杀戮,并不存在。
*
仙京天堑台上,众仙神齐聚一堂,为陆雪缘举办了登基大典。
权力,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当女子失权时,就会极度渴望从男人身上获得安全感,但当自己真的大权在握时,就觉得那个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眉心处龙鳞印记乍然一亮,释放出黑蓝色的光,蔓延直她全身。
陆雪缘看着象征着九五至尊传承的仙玺,真想将它高高举过头顶,令众仙神不敢不从,全员朝拜。正想着,她伸出了手,眼看就要触碰到仙玺了……
忽然,一阵刺痛咬紧她的手臂。
“啪”地一声,仙玺不见了。
陆雪缘闷哼,手臂顿在半空中,刹那间,天堑台空无一人,仙神官统统消失。
脚下惊险星盘法阵!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擡头,却见天空被连成一片的棋盘网罗铺满了。
大喊一声,无人应答,只有回音。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倏尔,周遭的幻境变了。
这里并不是天堑台。
她坐在喜榻上,视野一片鲜红,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烛火,头顶凤冠压得喘不过气,浑身挂满珠宝。
这是……她成亲了?!
陆雪缘发现身体不能动了,隐约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靠近她。
一抹鲜红从眼底掀开,她看清了来者何人。
男人红衣墨发,眸光锐利,喜帕正在他手里。
秦熄……
怎么回事?他们成亲了?
不可能!
方才她明明在天堑台登基,怎么转眼间被人拉来洞房花烛了?
是谁暗算了她?
眼前这一切是什么,虚假幻境吗?
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熄坐到榻边,抚摸着新娘的头发,往怀里一带,二人倒在榻上。
诡谲的压迫感笼罩过来,阵阵妖风吹不散烛火,黑暗的洞房夜闪过一丝幽光,血腥气弥漫,一片静谧。
“秦熄,你要杀我?”
陆雪缘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紧接着身体倒飞出去,怀中香炉碎在地上,尖锐的匕首穿胸而过,刹那间血花四溅。
狰狞的伤口缓缓裂开,裂出一道深沟。
黢黑滚烫的黑莲邪种从内脏中剥离,颗颗分明滚落一地,在氤氲的黑雾中呲起阴毒的獠牙。她倒在贵妃榻上,咳出一口瘀血,胸口的剧痛瞬间蔓延全身。
魂识混沌,迷迷糊糊间,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天堑台,甚至她能够感知到众仙神的吵嚷声——
只是,这幻境太逼真了。
陆雪缘实在不敢相信,秦熄竟然会在洞房之夜,对自己痛下杀手!
她真想开口,问问眼前的“秦熄”,你究竟是谁,然而她的行为依然不受控制。
秦熄弯腰拾起邪种,嗓音冰冷低沈,不带一丝温度:“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
烛火猝然熄灭,万籁俱寂,檀香烟雾盈空遮挡了视线……
她催动法力,努力摆脱幻境,忽然弹起上身,一阵晕眩。
依旧是天堑台,众仙神聚集在此,那块仙玺最终还是没有落在手里。
就这样,登基大典以失败告终。
不过陆雪缘不在乎。
原本只是觉得帝君之位更好办事而已,眼下她得了龙鼎的神髓,还有邪种香炉和黑曼陀护体,做不做帝君,好像也没所谓。
*
天牢里关押着缅因邪祟,龙鼎残存的旧部,见陆雪缘一身金黄色锦袍来了,纷纷哀哭,请求女帝放了他们。
陆雪缘走进一间牢房,“参见太上皇,您觉得怎么样?”
一个灰头土脸的老者转过头,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伤感,只是呆呆的。更离谱的是,他的肚子微微隆起。
“龙鼎太上皇,您年轻时,想必是风华绝代,三界之中,许多姑娘都为你倾倒吧。”陆雪缘命人搬来龙椅,悠哉悠哉坐在上面,“魔宗师已死,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该叙叙旧了。”
“三百年前我就和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这世界上最高的神力。”陆雪缘说,“你还记得吗?”
身穿囚服丶披头散发的龙鼎靠着冷墙,他已经被陆雪缘喂了生子药,前几日在邪祟窝里呆了几日,出来就大了肚子。
那些邪祟曾经在缅因山横行霸道,如今沦为乞丐,浑身脏臭,见龙鼎被扔进来了,一个个兴奋地要命,血淋淋地扑了上去,鬼哭鬼喊。
“哦豁~来新人啦?!”
“哇哇哇,新鲜的!让我闻闻!!”
场面格外壮观,而另一间牢房里关着她的一位“老朋友”。
陆雪缘站在牢房外,透过冰冷的铁柱,看到同样被喂了生子药,已经生了一窝人猪混崽的男人。
她笑着说:“叶蒲衣,你这是一窝连着一窝生,还能产奶,在下佩服。”
龙玫公主的事情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于是,陆雪缘追溯几百年前,从罗文殿翻出凡间所有诱拐女子的案件。
她将那些还活着的男人全部搜罗出来,集体阉割,并做成人彘,四肢骨被打造成化石,落到凡间各处立了座庙,让当地的百姓都看着。
已经死了的,把坟撅了,挫骨扬灰。
变成鬼的,用招魂幡逮起来,丢进邪祟窝里,像养蛊那样,互相残杀。
并且颁布律法,三界的风月场所全部关闭,若发现有人非法经营,见一个杀一个。不自爱的男人,轻者被打入贱籍,重者被沈塘。
“自上古年间以来,我相信不止有一个缅因山。”
陆雪缘越过铁栏,睥睨着龙鼎。
“缅因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些由各区域邪祟与黑宗门组成的幽暗网罗,残害众生,将弱者的金丹或者魂魄抽出,卖给天生贵种。”
“龙鼎,这一切你不是不知道,但是千百年来,你却视而不见。你根本不配做这天下共主。”她说,“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遗弃,你这个没用的昏君,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说完,陆雪缘一回头。
晕眩感再次袭来,又是那场幻境——
……
男人冷峻的面容愈发模糊,只有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眸格外清晰。
“杀我?”陆雪缘脸色惨白,唇角血肉模糊,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不,不会的,你不是想娶……”血淋淋的匕首再次扎进心口,打断了她的话。
陆雪缘泪水崩出。
冷刃嵌入那瘦削的身体,血淌至锁骨。
即便知道是假的,但痛感却是真的,她拼命摇头,无声地哀求着秦熄,冀图让他手下留情。
“不会什么?我是神官,理应坚守大道,维护天下苍生。”秦熄眼中布满血丝,钳制住少女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给过你机会,我曾想过感化你,若非你冥顽不灵,偏要修炼这黑莲邪种,我们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见他一脚踩在玉石制成的炉盖上,红绸喜带满是污秽,薰球被碾成齑粉。
伴随着脚底咯吱的脆响,少女眼里的光没了。
她强忍剧痛,疯了似的挣脱开秦熄的束缚,双手颤巍巍地捧起炉渣,宛如失去了挚爱的骨灰,崩溃大哭。
秦熄把玩着七颗黑莲邪种,崩豆子似的砸在她身上。
“陆雪缘,千百年来,多少人因邪种丧命,当年缅因之战,我亲眼看着它们在你手里碎成齑粉,那么这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体里?你贪恋邪种的怨气,妄想统治魔界,不惜杀害南湘城无辜百姓,你简直是个疯子。”
陆雪缘笑了,笑得崩溃:“你骗我成婚,就是为了剖出我体内的邪种吗?”
一口血呕出。
她想,难道自己就要死了?
“秦熄,既然你从未信过我,那么我无话可说,上神想要什么,拿去好了,黑莲邪种带来的通天法力,我一点也不想要。”
陆雪缘含怨地怒视着他,眼尾淌下泪水,“不过,景王上神,你想不想知道,邪种为何会在我身上?”
看着他冷漠的样子,没有一丝转圜馀地,陆雪缘无奈地笑了:“这香炉,原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陆雪缘捧着香炉渣,随着邪种剥离,她失血过多,法力已然耗尽,只剩下空洞的眸光宛如地狱幽灵。
“碎吧,碎了也好,日后,你若后悔这般对我,我就不会听到了。”
话音刚落,她握住刀柄,将匕首强行拔出!
鲜红的血水溅上帷帘和衾褥!
少女的惨叫犹如无数银针,硬生生扎进男人的心脏。随即身体下坠,她被秦熄接在怀里,不断地咳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就要魂识散尽了。不,换句话说,这场幻境要结束了。
其实即便这是真的,陆雪缘也不怕。
这一生命途多舛,宠辱跌宕,三界的一切她看够了,玩够了,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良久,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
一滴泪珠落在她的颈窝,耳畔萦绕着男人悔恨的低语。
他在说什么?
在后悔,在道歉?
她不相信,他那么冷漠,这一定是假的,或者她还处于幻境中,没有清醒。
下雨了吗?
哪里来的雨水?
面容湿漉漉的,陆雪缘缓缓睁开眼睛,竟然发现秦熄真的抱着她,泪珠大滴大滴落在她脸上。
陆雪缘半阖着眼,气若游丝,“我,究竟是怎么了?”
秦熄捋了捋她额前的发,道:“是嬴煞的星盘。”
*
景王殿内,陆雪缘一直昏迷,榻边的银魂探了探她的脉,对秦熄说:“是星盘的咒诅,让她产生了幻觉。”
秦熄蹙眉:“什么意思?”
银魂说:“她能沈浸在星盘制造的幻境说,说明她的心魔很是强壮,所以被负面幽灵缠上了。她看到的幻境,是她心中所想。”
秦熄更不明白了。
正常人怎么会幻想自己的道侣在新婚之夜对她行凶呢?
“这还用问吗?”银魂说,“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作为她的道侣,却伤她弃她,自然在她心底,你会为了你口中的正道,而杀了她。”
秦熄这才知道缘由。
他心乱如麻,陆雪缘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却始终不见清醒,而且会反覆沈浸于那场“洞房刺杀”的幻境中。
看着少女那具逐渐被黑影吞噬的身体,秦熄再也不想拖下去了,他问道:“银魂,孤要取出雪缘体内的黑莲邪种,让她离开这里。你可有办法,让她保住性命?”
“陛下的意思是,让她摆脱星盘的咒诅,彻底从远离这里的尔虞我诈?”
秦熄颔首。
银魂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不过……”他凑过去,在秦熄耳边说了一段话。
渐渐的,秦熄面色凝重了。
他相信银魂的话。
自从陆雪缘上位,冥王秦霄就被流放了。如今冥王殿只有银魂在撑着。
“知道了,银魂。”秦熄坐在榻边,拉起陆雪缘的手,“你出去吧。让我再看她一眼。”
门关了。
他拉着她的手,抚摸了那缕墨丝,淡淡地笑了。
“雪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我说你不适合做神官,你看我的眼神,我至今难忘。其实我不是不懂你,我只是害怕,你的性格,会引起仙京众神官的不满,我斗不过龙鼎,也保不了你,想不到,风水轮流转,龙鼎会栽你手里。”
“雪缘,虞星连说得没错,你们两个才是最像的人,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样。如果你做错了事情,他会站在你身后,与全世界作战。而如果是我,我会将你关起来,让你懂事听话,眼里丶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香炉心法,这件事是我错了。”秦熄双眸湿润,双泪垂落,“我为了得到你的心法,欺骗你,让你爱上我。我利用陆沈棠,让你不敢离开我,最后,我得到了你,却保护不了你……对不起,雪缘。”
“你知道吗?其实我非常嫉妒虞星连。他法力又强,出身又差,又和你一样有着颠覆王朝的志向,若不是星师作梗,也许你们……”
说着说着,他哽咽了。
“真是……造化弄人。”
秦熄说,“我可以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却无法理解你的痛苦,我的心魂,被母亲抽掉,我失去了感知情爱的能力,是你教会了我,如何去爱,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而你却不爱我了……”
他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喉咙哽咽得痛。他一向清醒克制,自从失去心魂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悲恸之感。
“雪缘……我们就到这里吧。”
秦熄收住了泪,气息喘匀。他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随即撕下一片白绫,盖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单手施法,覆盖在她的心脏。
“忍着点,很快就不痛了。”
说罢,他心一横,掌心的法术宛如锋利的匕首,伴随着七颗黑莲邪种显形,那道光,伸入少女的灵魂深处……
“雪缘,再见了。”
————
尾声:
一缕阳光映入澄澈的河水,五彩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
村姑们叽叽喳喳说笑。
“你们听说了吗?几百年前南湘城出了一位魔女,居然飞升上神,还称帝了!”
“姐姐就会开玩笑,你从哪里听来的野史啊,太野了,魔女怎么能做帝君,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妹妹此言差矣,成为魔女之人,并非是坏人呀,恩恩怨怨,孰是孰非,谁又说得清呢?”
“嗯,也对,哈哈哈,你洗完了吗?走吧,晚上去我家吃烤鱼。”
村姑们走后,小河边出现一只小篮子,稚嫩的少女在清洗鲛珠,她眉目清冷,趿着木屐,一袭白衣,墨发垂落,跟仙女似的。
她自幼住在这座村庄的一个小木屋里,随着年龄的增长,脑海中会出现许多混乱的记忆碎片,或者也时不时会出现在梦里。
她无父无母,是一个奶奶养大的,后来奶奶过世了,就独自居住。
作为一位乐师,平日里小孩子弹弹琴,闲暇时间写写传奇话本,日子很安逸。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男人进入了他们村庄,走到她的小木屋。
少女怀里抱着琵琶,懵懂地歪头:“你是谁呀?”
男人一双鹰隼眸子,他并不年轻,虽然五官端正,但脸上有了淡淡的细纹。一看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失去了神界储君的光环,众生皆是普通人,并没有特殊的。
少女好奇地看着男人,见他不像坏人,大着胆子走过去,戳戳他:“你是谁?从哪来?”
男人道:“从天上来。”
“什么?”
少女一惊,“莫非你是神官。”
“嗯,我是。”
“骗人,你连法力都没有,算什么神官。”
男人笑了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少女眨眨眼,柳叶眸子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微风拂过,掀起少女洁白的裙摆。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心里一暖。这一刻,他无比相信,当初舍弃法力换取她的自由,是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雅鸽。”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