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切尘埃落定后，林珑独自停留在j大体育馆门前的夜中。
天上星星温柔地在眨眼。
背后礼堂依然灯火通明，家乡的晚风轻轻徐徐地吹，迎面带着安静的温热。
她站在礼堂门口等窦凯航，望着j大校园的夜色，半边身子浸在身后漫过来的光影里，像是明暗分隔的分界线。
夜晚是这样如梦。
如此静谧，如此动人。
因为她抱着奖杯和属于他们的十三只气球，去储物柜拿回赛前寄存的东西这件事就落在窦凯航身上，她没有手机，不知道现在几点，于是回转头，再看了一眼赛场上方的时钟。
今天最后那道f题就是时钟背景，现在再看到不停向前旋转的秒针心头还有熟悉的感觉，赛场上争分夺秒的殚精竭虑褪去，只剩一点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温柔。
这座赛场的一切都明亮而熟悉，过去的五个小时她在这里发挥出了一年来最高的水平，身上的参赛服还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闭幕式颁奖礼上国家计协领导给他们颁发冠军奖杯和金牌的画面仍在眼前，无数声音在喊着“看这里看这里”，她抱着奖杯擡头望去，看到的是潮水一样的媒体闪光灯。
计算机界的奥林匹克，果然不愧名声。
她仰头望着明亮的灯光，想起当时拍完和凯神的搭档照片后记者们还要求拍前三的队伍合照，然后，众人集体把她推到了中间。本来冠军队就该站c位，窦凯航还特意看了一下，跟薛阳挨着站一起，于是她右边是周羿白棣沈步之，左边是窦凯航薛阳姚璐，七个人里她正好是最中央，站在现场直播和日后照片里最瞩目的地方。
白棣隔着周羿跟她感叹了一句：“曾经我们拍过三年这样的照片。不过那时候，kevin还没遇到你呢。”
林珑知道他说的是曾经国青赛时期。
有三年这三位师兄弟一直在包揽国青前三甲，也是在那时起被称为国青三剑客，在国内赛圈的声势如日中天。那时候周羿和薛阳都已经跟现在的队友组队，窦凯航却一直是独自一人，所以1+2+3，照片上只有六个人。
谁能想到刚入圈时只能在论坛里和其他人一起看的世纪合照，一年后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有一天她也能站在这里，成为他们中的不可或缺。
a大j大在颁奖礼结束后都过来恭喜了他们，赛场上的针锋相对并不影响几座强校间的友谊，周羿今年第二次输给窦凯航，无奈地笑着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薛阳说“切！什么老干部口吻！”“你也就比我们大一岁而已嘛不要天天老气横秋”。
不管这些插科打诨，他神情又稍稍正了正。拍拍周羿和窦凯航的肩，口吻有点难得的郑重：“世界赛见啊，说好了。”
只有周羿他们已经有了今年世界赛的参赛资格，其馀两队还要在亚预赛去拼冠军。四个人都是没有国际赛团队经验的年轻选手，但薛阳说话时却带着笃定，带着华国新生代的朝气与生机。窦凯航也应了：“当然。世界赛见。”
林珑在一边跟姚璐聊天，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快速又亲近。周围其实有不少选手在看她们，这么多顶尖大神在一起，早就汇聚了全场还没离开的队伍的目光。而acm女选手又特别少，放在哪家校队都是举队珍稀的公主待遇，更不要说林珑和姚璐的实力这么强，完全打破了早年间社会上隐约流传的“女生学计算机就是不如男生”观点，她们是全国竞赛圈女选手的偶像。
就是他们这些男生，又有几个不羡慕这样的实力和天赋？
林珑并不知道有好多人都在羡慕地看她，她现在跟人聊天早已不像当初乐团时期紧张生涩的那样。姚璐的性格是她从前年少时就喜欢的那种，待人平和中带爽利，情绪稳定又妥帖，她比林珑大十个月，就像姐姐一样，大方稳重，又有着同龄人的天然亲切感。平时队里确实男生多，两个女生一见如故，直到那边几个男生叙完旧过来了，她们这边还在聊。
薛阳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她们在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感叹了一句：“天呐，女人。”
姚璐翻他一眼，林珑在一边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关系好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聊天，都几点了，吃饭去公主们。”薛阳回头征询另外几人的意见，“这就不一起了吧？各自校队应该都有安排，咱们回头再约。”
白棣沈步之都点头，其中周羿还是a大校队的队长，肯定是要跟全队一起行动，林珑和姚璐也没纠结，反正联系方式也加了，而且她们都锁定了国赛前三，都确定将进入暑期集训队，未来两个月都将朝夕相处。窦凯航是只随林珑心意行动，但周羿看薛阳一副心无旁骛就要和姚璐一起离场的架势，迟疑了一下：“呃，可能没那么快……”
薛阳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有工作人员看他们这边像是结束了，带着摄影师上前来：“林珑，凯航，方便接受一下采访吗？”
“采访？”林珑一楞，她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她和窦凯航跟着这家着名媒体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到不远处周羿薛阳等人也各自被记者围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前三的队伍不只有拍照还有采访的事，而周羿怕是已经在去年的国赛亚预赛世界赛经历过这种场面，才会说没那么快能离开。
她后来才知道其实国赛还是相对自由，像亚预赛这一级别的赛事，每站结束后都会安排记者会，比赛过程中场边也会专门安排有媒体区域，摄像机林立，各家记者全程摄录跟拍。国赛的话，会有国家级媒体对前三名的学校做专访，剩下的就是地方媒体采访自己省份的队伍，像薛阳姚璐显然就会被南城本地的报社电视台重点关照，韩泉的银牌同样也是值得追逐的目标。
先找上她和窦凯航的就是国字号媒体，北城的媒体在那边跟周羿几人聊。这几个戴着工作牌的摄影师和记者带着他们在场边找了个好拍照的角度，然后先做单采，男记者采访窦凯航，女记者采访林珑。
这名女记者大约二十八九岁，是央媒出身的专业气质，透着稳重大方的知性美，说话亲切柔和：“首先恭喜你们拿到冠军，我知道林珑是南城人，在家门口夺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摄像机对着林珑，记录下她每个在灯光下轻轻眨眼的瞬间。镜头下的女孩想了想，眼睛莞尔一弯：“就是……很开心，感觉自己真的有在成为更好的大人。另外这次队友和教练也都来了，带他们来我的家乡很快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能是想让他们看看我从小生长的地方，这一年，我们就像家人一样。”
“你成为acm选手还不满一年，就已经取得了这么优秀的成绩，很多人和我都很好奇，当初是怎么想走上这条路？之前真的没有过任何竞赛经历吗？”
林珑微微出神。
礼堂灯光明亮，是她很久以前幻想过的场景，站在如今这里回望一切的开端，那些日子遥远而宁静，像海风下温柔的沙粒，带着时光淡淡的温和。
“当时……就是陪朋友凑数的，没想到能选上，后来就……一直走到了今天。”她擡眸，唇角温柔地微弯，“其实，我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可能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我却有太多的意义，可能我真的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奇迹，曾经我是觉得我不会有让人期待的未来。”
“……凑数？”女记者没忍住，震惊地问了一句。
“嗯呢，为了给我们班参加院新生赛凑人头。”
“真是没想到……我想把你拉去院新生赛的人真是为acm发现了一个天才。”女记者感叹，“那我想知道，想在acm上取得成绩非常花时间，计算机系平时的课业压力也非常重，怎么平衡学校课程和竞赛？平时会很累吗？”
“会的，会很累，很少有纯粹的假期娱乐，怎么平衡说实话也就是多付出时间。但是有队友陪着一起，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熬，我觉得和朋友们一起面对风雨是件很给人温暖的事，我们平常也会交流学校考试和课程。”
“你的搭档窦凯航，是被所有人都知道的天才选手，但他之前更多是自己出现在团队赛。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能聊聊你们组建队伍的过程吗？”
林珑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能和他组队更多的是我幸运。不管组不组队丶和谁组队，都不影响他是最优秀的acm选手，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值得站在最高点，曾经听过一句话‘世上无光，他是长夜里最大的希望’，我觉得那就是对他人生最好的注解，他天生该光芒万丈。”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光。”
女生有着很清丽的眉眼，轻声细语，眉宇间有种安定的宁静，清朗又温柔。这样的女孩子，很难不被人喜欢，她让人想到月光下的浅海丶夏日里的水晶，有着柔和的泛着珠光一样的气质，岁月给她安稳的宁和。
女记者有点被那样温柔的声音命中。
她采访过很多人，但眼前的女孩依然留给她很深的印象。
“最后一个问题。”她笑，“虽然目前还是大一生，但是在暑假过后也要成为学姐，你的成绩和经历一定会是所有新生的榜样，有什么对即将进队的学弟学妹说的吗？”
栀子花发卡的玉质在灯光下莹润清透，林珑擡眼时眸中有盈盈的光。
“我还不够格给人做引导，只是单说一说我的感受。我觉得大学是一个很多元的世界，不管是辩论队，还是乐团舞团，亦或是acm竞赛ctf竞赛，只要是因为热爱而相聚的集体，就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你们因为共同的热爱聚在一起，一起奋斗一起笑闹一起走过四年，那种滋味真的不知道有多好多美妙。你会拥有很好很好的朋友，看很广阔很美丽的风景，拥抱很多温暖幸福的瞬间，你一定会非常感谢在那里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它会成为你人生中闪闪发光的青春。”
她看向镜头：“我们在这里等你。期待每一个愿意加入我们的未来校队人。”
很温婉也很真诚的祝愿。女记者也被这段话感染，说结束语的时候声调比平常微高：“好的，祝林珑前程似锦，祝y大校队人才辈出。那林珑作为国赛冠军马上也将迎来集训队的考验，会度过一个比较辛苦的假期，九月份开始的亚预赛，我们期待林珑和队友一起把冠军留在华国。”
“那，单采就到这里，我们去录双人采访吧。”
林珑点头，摄影师暂时收了设备，几人一起往窦凯航那边走。
窦凯航那边的采访还没完，她们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尾声。林珑先走向最近的003号赛台桌子，刚才单采的时候奖杯和气球放在这里谁也没拿，说好一会儿的双人采访再抱在怀里成为背景。也就是在这时听见那边的声音。男记者的采访思路不一样，他问窦凯航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再次恭喜你终于圆梦，此时此刻，有什么想对一起奋斗到今天的队友说的吗？”
男生站在光下，与生俱来的英俊是将蕓蕓众生都压过的耀眼。他背对着这边，没有看到她们的出现，但声音传过来。
“就是，很感谢她选择我吧。能遇见她是我最大的幸运，她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光。”
“……！”林珑眼睛都睁大了，不可思议地从背后望着他。旁边的女记者也听到了这句话，有点打趣地看向她：“果然不愧是队友呢，你们都觉得遇到对方是自己的幸运啊。”
她忽然又递过话筒，笑眯眯地说：“忽然想要多加一个问题——我之前在b站看过有人上传的视频，林珑同学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小提琴手呢。如果想要选一首曲子送给他的话，会选什么样的呢？”
有很多情绪在林珑的眸中流动，那一瞬间她像是淌过无数光影变幻的河。胸口金牌和不远处冠军奖杯折射的光在心口像流星划过，半晌，她轻声说：“维瓦尔第的《四季》。”
窦凯航从始至终背对着这边，不知道他称之为是光芒的女孩望着他听到了一切。他没有听到这两句轻声的问答。
西方古典音乐史上极其着名的浪漫曲，一场献给自然与生命的巴洛克情诗。
四季轮转，人间花开。
春夏秋冬，愿我们一路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