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是夜，釜山最大的夜场游乐园。
观光火车环线的起终点是整个游乐园最中央的高空平台，这里是除了摩天轮外最高的地方。站在栏杆边往下看，园区内目之可及的一切都汇成璀璨夜色，树上游乐设施上到处五光十色的彩灯，旋转木马和咖啡杯的音乐里人影纷繁，过山车上冲下落，海盗船起伏摇摆，传来小孩子的尖叫和欢笑，世界是一片欢乐的洪流。
高处相对安静，在这里停留的人也多是为了从天台拍全景照，数量不多。
林珑站在栏杆边，看着下面热闹欢乐的世界，夜风清浅地吹，远处海岸线有供游客拍照的白鸥起起落落。夜晚的风有点凉，她轻轻缩了下脖子。
金牌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窦凯航在她身边，很快察觉到了，望过来：“冷吗？”
林珑摇头，但窦凯航还是把外套脱了递给她：“穿吗，再晚一会儿更凉。”
“没事啦。”林珑没觉得有什么，她这套国风裙是温柔的泡泡袖，裙摆层叠及踝，而且是灯芯绒，搭了同色系围巾，本就是秋天穿的裙子。她将目光收回来，落在他胸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金牌上，眼神落进星光里，软软地说，“凯神，我好开心啊。”
这是她今晚又一次说好开心，上一次是将奖杯放回酒店时，吴升问他俩想怎么庆祝今天晚上，她说要来游乐场，游乐园里的开心是最有感染力的，她现在好开心，就想到一个满是开心的地方去。
坐了旋转木马坐了咖啡杯，过山车不敢坐但是在下面仰头看了好久，路边可爱云朵造型小推车上的冰淇淋和棉花糖都买来吃，摩天轮排队的人多，就先坐了环绕整个园区的高空观光火车，想着等快散场的时候。
窦凯航将外套搭在臂弯里，“嗯，我也很开心。”
林珑抿唇笑，眼睛晶亮如星子，即使他们今天晚上都已经在和很多人说话的时候表达过开心，颁奖收到亚计协和华国计协祝贺的时候，采访被一众记者围了很久的时候，一拿到手机就被周羿薛阳姚璐袁天徐亮视频电话连番轰炸的时候，滚榜结束吴升从教练区冲过来大吼了不起的时候。但是每再说一遍，幸福的感觉仍然如影随形，就像空气里弥漫的糖水气，甜甜的丶软软的，久久不散。
她怀里抱着一只粉白色的毛绒兔子，是在纪念品商店花68888韩元买的。折合下来363华国币，本来她从来不在游乐园买这些东西，但今天就想留住这一份快乐，以后每次看到，都能想起今晚的璀璨灯河。
感觉到窦凯航一直在看她。
林珑捏着布偶兔粉色的长耳朵，笑得可爱：“回去之后是不是可以放几天假啦。”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为了准备国赛没有休息过一天，国赛比完之后歇了两天马上开始准备亚预赛，一直集训到出发来韩国的前一天。哪怕林珑有超强的自控力和学习能力，但是放假总是让人开心。
“肯定可以，至少一星期。”
“嘻嘻，我要跟莎莎去ktv。”
窦凯航眉头一挑：“还没听过你唱歌。”
“我学音乐的嘛，音准是基本功。”林珑笑眯眯，“气息不太行，不过反正是唱着玩嘛。”
她的视线不经意下移，看到了窦凯航脚边的黑色书包。从酒店换下参赛服出来时她是除了手机和护照什么都没拿，他却还背了个书包，鼓鼓囊囊的，有点重，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想了想，跟窦凯航说：“刚才我把跟奖杯的合照发到家庭群嘛，澳大利亚那边晚上十二点，妈妈还没看到，但是爸爸回了个‘祝贺’。”
一年来，或许是她的成绩真的如同坐火箭，已经发展到爸妈在外面会被经常拉着问和羡慕地恭维，或许是她从内而外明显发生的变化，家里的态度也慢慢软和，有的时候大家都不忙，能在视频里聊天说说话。
当然，她到最后也没有变得外向。
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以前高中时的场景，梦中的灵魂漂浮在半空，看着下面阳光草地上和同学们在一起的自己。这个梦并没有什么剧情，大家只是在草坪上聊天放松而已，远远地看到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像是被隔着半层透明白雾的环境无声抹去，她听不到他们说话，却感知到从世界深处传来的不同心声。
［是很温柔的女孩子］
［长发白裙栀子花发卡，是很舒服的那种好看］
［说话时让人想起温温软软的江南］
［很照顾别人的情绪］
［知书达理，善良娴静］
［很厉害，会拉小提琴会做糕点］
［学习很好但从没有架子］
［永远真心觉得别人好］
［被人夸奖的时候会不知所措］
……
半空中的灵魂动了动，望着下面在日光中侧颜安静的女孩，她觉得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视角和所有人不同，她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内向丶脆弱丶自卑，这些在朋友面前没有很外露却仍能看出痕迹的东西。她很努力地去隐藏这些，来做一个正常人，和身边沐浴在阳光下的同龄人一样。
……
后来……光晕散成无数温柔的色块，在空气里漂浮丶旋转，时光像白雾下流动的溪，许多事就那样发生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场景浸在雾里光里，看不清辨不明，但在无声无觉的光阴流逝中，听到春雪化时的风信。
过了很久吧，有一颗种子长成树那么久。
白雾散去，光明重临。
她在一面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还是温柔，还是长发白裙，还是很照顾别人的情绪，那双眼睛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她的温柔里已经带上了自己的气质，不再对前路有一种茫然的无措感，微笑时有光盈盈。她到最后也不会变得外向，但从自我怀疑里脱出来，像蝴蝶脱掉生来的茧，温柔但是安定地走下去。
文静和活泼并不会决定一个人的幸福感，相信才会。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值得夸奖，也值得被爱。
所以……
林珑眼睫温柔地微弯。
再也不会像去年一样哭着撞进他视线，洒了一地的荧光笔吧。
但幸好，她遇见了一个这样好的人，他优秀丶耀眼丶强大丶可靠，携带着满身光芒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初见是赛圈顶端的高不可攀，却比她自己还相信她可以，陪着她一路走过所有风风雨雨，最终到达了如今的并肩四冠。
林珑发自肺腑地说：“凯神，和你做队友真是我去年最幸运的事。”
夜色喧闹而涌动，下面满园欢笑依然在灯火辉煌里璀然，她转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安安。”他叫她。
“嗯？”
要如何形容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林珑从未如此强烈地认识到，眼前人拥有如何被整个赛圈倾羡的英俊容颜，他只需一张赛场上被摄影师随手抓拍的特写，就能让论坛一整栋楼尖叫“好帅”。满天星子在眨眼，地面上霓虹连成耀眼灯河，而他眼睛里是比这些光都要明亮的东西，却又有什么在蛰伏。
她感觉到他在紧张。
但是，会吗？单枪匹马拿下红名赛世界第一的人，被整个赛区视为长夜里最大希望的人，也会紧张吗？
“你有没有想过……”
林珑耳边响起这样的话语，平时在训练室和赛场上听惯的声音在此刻忽然不一样。他停顿的时候终于没有藏住比平常深重的呼吸，紧接着是下定决心般望向她的眼。
真奇怪，为什么她的心脏也跳得这样快。
“你有没有想过——”
“——不止做队友。”
是山谷里一瞬间静止的风，是栀子枝头那一刹定住的叶，一息之后风也流动花也鲜活，世界却从那一刻骤然改变。空气像被打翻的不知名花酒，是让人呼吸不上来的浓郁酣然。
“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问。
“我喜欢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