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丶利用之人
“这只步摇是公主日常所戴吗?”卫萱见傅氏的神色有些不对,料想是发现了端倪,急忙上前一步去看。
步摇的造型精美华丽,工艺繁覆,一看就是宫中所制。她想要拿起来细看,却被傅氏及时制止:“夫人小心些,这步摇的颜色不大对,且容奴婢带回去详加查验。”卫萱缩了手,回过头去看晗君,见她的唇色也显出几分乌青,看来定是中毒之症无疑。就是不知到底谁想害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查起来倒是不困难,线索很快指向了北宫中被囚禁的窦氏,她也是晗君这段日子里除了太皇太后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当周筠带着侍卫将北宫团团围住时,她穿着一件冶艳的绛色信期绣深衣,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就连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妩媚。
“证据呢?”她敛眸低笑,手下的琴声半丝不乱,全然不被这么多执着武器的兵士所惊扰,“公主是我的阿嫂,腹中还有我阿兄最在意的骨肉,我何苦做下这般事情。周将军,我如今被弃冷宫,死生只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实在无须费心罗织罪名,要杀便杀吧。”
面对生死,痛苦哀求者有之,费力周旋者有之,惊吓无措者有之,偏偏这般冷静不屑的态度,周筠还是第一次遇到。
眼前的女子和阿罗生得有几分相像,周筠听过许多流言,未必尊者讳,大多说得含糊又暧昧。大体就是说窦美人获得无上宠爱的原因,与这张和信陵公主七八分相似的脸有关。他原是不信的,也强迫自己忽略天子的荒唐,将他视为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费力掩盖。
只是他不会混淆,阿罗是阿罗,窦氏是窦氏,阿罗是生长在空谷里的幽兰,有着遗世独立的清冷美好,窦氏却是长在石罅中的野蔷薇,美丽又危险。她在宫中一度是极煊赫的存在,盛宠之时连长主都不放在眼中,同时周筠也知道,她在宫内宫外结交甚广,为窦慎牵拉了不少势力和拥趸者。就算不受窦慎牵连,这样的人太皇太后也决计不会容得下。
“那支朱雀衔珠的步摇是你送给阿罗的吧,医女已经从上面查验出了胡蔓草的毒。窦氏,你抵赖不掉的。”周筠迫近一步,看着那张艳如桃李的脸,恨声道。
而她对于近在咫尺的压迫分毫不理,只是按了按琴弦,扬起一双诚挚无辜的眼睛,继续否认:“我一介罪妇,被困在北宫,从哪里能弄来这种连听都没有听过的毒物?周将军,你莫不是弄错了,找不到真凶就随意攀诬人吧。”
语调柔媚,气势却有些咄咄。周筠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阴着脸,吩咐手下:“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侍卫听到命令后,便拿出了抄家拆宫的架势,恨不得将北宫都掘地三尺。然而窦氏却冷冷地睨了几眼,嘴角带着嘲讽地笑意。
她对周筠说:“你猜猜,若是我家阿兄知道了公主中毒的消息,会不会更恨你们几分?要知道,他把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好好一个人受了这么多磋磨,想想都让人觉得齿冷呢。”
周筠别过脸去,不豫和她多言。她擅长往人心口上戳刀子,他抵挡不住。
这厢乱作一团时,有内侍前来,对周筠耳语:“公主醒了,听说将军来了北宫,说什么也要让奴婢跑一趟。她说请将军千万别为难窦氏,将人带过去,她要亲自同她说话。”
听到晗君醒转的消息,周筠长舒了口气,又问:“她腹中的胎儿可好?”
内侍掬起一个近乎谄媚地笑容,道:“都好着呢,将军千万放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去看了公主,还吩咐人送了好多补品。有贵人们照顾着,公主自然逢凶化吉,平安无虞的。”
周筠一向不喜欢长乐宫这些宦官舍人油腔滑调的样子,皱眉不耐:“你去跟公主说,人我随后给她带到,让她好好休息,切莫多思多虑。”
内侍应了喏,匆忙离去。周筠看了眼窦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一直是个温润的人,即使已身为大将军,仍缺少些杀伐决断的气魄。所以眼下他虽然对这个女人充满敌意,但看在晗君的份儿上,仍暂时放了她一马,吩咐人将她押送到晗君那里,又不放心,自己跟了过去。
秋意深深,宫灯的残影里,梧桐叶子积了满地,风意萧萧,宫人的脚步迤逦出一路的沙沙声。
这个宫里,热闹的让人无比寂寥。
窦氏进殿时,阑珊的光落在略显陈旧的帐幔上,帐幔后的人坐在昏暗的阴影里,身体薄的像是一抹印在窗上的剪影一般。见到她来,玲珑的皓腕擡起,掩了掩唇,轻轻地咳了几声:“你来了。”
这一声无怨无怒,仿佛是在招呼着一个熟悉的友人般。
窦氏冷笑,笑容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凝滞住了。曾经冰肌玉骨的美人,如今竟然憔悴成了这般模样,面色苍白晦暗,眼眸里尽是疲惫,见到她时瘦削的脸颊上浮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听说孩子无恙?”窦氏坐了下来,不再看她,一双眼睛只看着几案上放着的药盏,语调并不凌厉,反而算得上心平气和。短短一年时间,两个花一样娇艳的女孩子,却被风霜磋磨,分别显出了不同的沧桑来。窦氏觉得心酸,也觉得悲凉。
楚王一族被屠戮时,她们就失去了全部的依仗,无论怎么费心挣扎,终究还是如螳臂当车般无力。永巷的漫长岁月将她消磨地冷漠,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可是到头来谋算尽了人心,却给自己谋算不出一个将来。而榻上那一个,隐忍着让自己变得温柔善良,也不过成了一个悲哀的棋子。
这算不算一种殊途同归。
“步摇上的胡蔓草分量很轻,你这一次出手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晗君的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里的生命如春日的小草,坚韧地生存和成长着,听医女说,是双生子。
“我略通医理,拿到手中的东西也习惯查验,你想要借刀杀人,还是选错了刀。”
“那你干脆将东西处理了,何必留在身边任自己中毒呢?”窦氏皱眉,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奇怪的看着晗君。烛火懒洋洋地落在她的眉目之间,那双眸子却总是疏淡,好像很多情,看久了又觉得很无情。
她并没有遮掩,一句话便反客为主:“我不想死,更不想嫁。若不是你给了这个机会,我还真想不到如何脱困……阿绮,你我能到如今,真的是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