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天过后，雪并没有停。
相反，整个长陵都下白了，雪披了厚厚的一层，有股浓烈的气质。
秦之霖心满意足，或者说顺理成章地粘着她，只是唯一不满的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用他的话说就是， “明明在一起还没几天，怎么眨个眼就又要分开了!”
说话的期间，他还没忘了将陆明禾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顺手帮她捂着。
陆明禾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
秦之霖说，以前他没法儿正大光明地牵明禾的手(语气十分怨念)，不知道她有手凉的毛病，现在知道了，只要有他在，势必给她的手捂得热乎乎的。
这点陆明禾可以作证，秦之霖的手比电暖宝还好用，持续恒温还不用担心电量的问题——他一到冬天简直就是个大火炉。
“哪有人放寒假还不乐意的，而且，怎么就‘眨个眼’了，明明已经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了。”
雪停了天冷，陆明禾系着一个卡其色粗麻围巾，下颚和嘴都捂在围巾里，说话有些瓮声翁气的。
秦之霖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一想到有一整个寒假都见不到明禾，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忽而他脚步一顿，猛地停了下来。
因为牵着陆明禾的手，陆明禾被他弄得差点跌倒。
“你干嘛!”站稳后陆明禾瞪他。
秦之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先说: “没事，有我看着呢，哪能让你摔了。”
又说: “要不，明禾，我去你的城市过寒假怎样当然，我不是要去你家过年，我知道这样太快了，但是等年后我可以去你的城市找你，我就在你家附近找个酒店住着，到时候咱俩一起出去玩，你跟家里就说是和朋友在一起，我保准不在你家人跟前露面……”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睛里几乎闪着一种飞扬的神采。
陆明禾就受不了他亮晶晶的眼睛。视线微微偏移，又转回来: “去我家干嘛……开学后不就见到了吗”不是很赞成的态度。
秦之霖察觉到了，他的语气低落下来: “可是，我，我会很想你。”
陆明禾见不得秦之霖失落，险些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可是，江城那个地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陆明禾的态度立马坚决起来。
不可以。他决不能看见……
陆明禾挺直身体，不再缩着脖子，连冷风灌进去也像是没感觉到。
她说: “这样太麻烦了。而且，我过年其实没有跟朋友聚会的习惯，经常出门我家里人肯定要怀疑的。这样吧，我尽量早点回学校，好不好”最后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哄。
秦之霖擡眸觑着陆明禾，见她神情认真，就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说服不了她。
本来寒假见不到明禾他是应该失落的，可明禾这么温柔地跟他讲话，他又觉得什么气都没有了。
明禾都说提早回来了。他还有什么好气的。
秦之霖莫名笑起来。
陆明禾看见他态度的转变，敛住了心中的覆杂，将他往旁边拽了拽，不动声色地说: “前面有雪化开的泥水，还往前走……走路看路。你看我干嘛”
秦之霖笑嘻嘻地: “嘿嘿，你好看。”
皮了一句后倒也真乖乖看路了。
-
陵大正式放假的时候，长陵的雪早已经化了。秦之霖送陆明禾去高铁站，一路上倒非常沈默。
陆明禾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可江城，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去的。
因此，陆明禾也只能沈默。
秦之霖倒不是跟她赌气，虽然略显失落，但还是正常跟她说话的。
他问: “明禾，从长陵回你家要坐多久的车啊”
陆明禾说: “也不远，就两个多小时。”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跑去便利店给她买了点零食。
“拿着。”
语气还是忍不住透出一点情绪来， “路上饿了无聊了都可以吃。”
陆明禾接过袋子，看他敛着眸子，心里不舒服也还想着照顾他，不禁感到心软。
她主动找话题说: “我记得你也是今天回家，要是在这耽搁太久会不会来不及”
“回家”两个字让秦之霖本能皱眉。
这意味着分离。
他闷声说: “来得及。下午的飞机，早着呢!就算来不及，改签也就是了。”
再怎么着也不能耽误他跟明禾短暂宝贵的相处时间啊。
秦之霖垂眸捏着陆明禾的手，神态专注又认真。
陆明禾也由着他。
分别关头，她的不舍一点也不比他少，只是她的情绪远比他内敛，此刻不会表现出来而已。
两个人又在车站外面的肯德基里磨了一阵，眼看着快到检票时间了，然而安检还没过，放假人又多，陆明禾终于还是开口说: “该走了。”
秦之霖的脸瞬间一跨，表情像只被遗弃了的大狗。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一路将她送到进站口，还不忘提醒， “记得把身份证提前拿出来。”
陆明禾隔着进站口的玻璃门朝里看了一眼，春运期间，人多，里面闸间排了长长的队伍，检票过安检还要时间，再不进去真来不及了。
陆明禾擡眸看秦之霖，秦之霖原本黑着脸，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相触之后，他眼眸中伪装的平静终于破碎。
在这双澄明的眼睛里，陆明禾看见了烦躁，看见了不舍，还看见了渴盼。
这覆杂的情绪让陆明禾动容，让她柔软。
神思空了一瞬，不由自主地，或者说出自本能地，陆明禾轻轻踮脚，啄吻了一下面前的男生。
——并不算是真正的吻，甚至因为身高和姿势的原因，只触到嘴角。
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后，陆明禾自己都楞了。
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羞涩，她瞥了秦之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丢下一句: “那我走了。”
说完逃也似的转身进站，将自己塞入人群。
秦之霖的反应能力在关键时刻——或者说在对上陆明禾的时候总要掉链子。
他在原地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唇角像被雨水点过的触感意味着什么。
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个位置，又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指腹，似乎想从中看出上面还未消失的，明禾留下的痕迹。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大脑更快，秦之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翘起，眼睛中也泛起了笑意。
心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明禾亲我了。”
明禾亲我了!
秦之霖兴奋地擡眸，眼神却骤然一变。
明禾呢对了，她进去了!
秦之霖擡脚就想往里追，但是前面排了长长的队伍，他根本没法插队，只能仰头搜寻着明禾的身影。
他没注意到自己站着不动，旁边有个手执车票的大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开腔说: “小夥子，你在这站着干嘛，还进不进了”
秦之霖张口就想说进。可又想到自己没买票，根本过不了安检口，顿时卡了壳。
大妈看秦之霖张嘴也没说出来话，翻了个白眼，径自站到他前面去了。
后面的人也有学有样。
以秦之霖的修养当然做不来插队的事，到最后竟被挤得越来越远。
他神情焦灼，紧抿着唇，目光却仍在执着地搜寻一个身影。
终于，在某个检票闸机口，他终于发现了陆明禾的身影。
或者说，是陆明禾快要过闸机，本能地往回望，这个目光就恰好被秦之霖捕捉到了。
陆明禾当然是羞涩的，不然也不会匆忙逃离。
可当她回眸在人群看见秦之霖翘首等待的身影——那样的高大耀眼，却又是那样的难过焦急。
心中蓦然一松。
那一刻，羞涩没有了。陆明禾的情绪再没有任何收敛。
她肆意地朝他露出一个笑。
这笑容跟平时相同，却又不同。
秦之霖说不上来。他只是奇迹般地被这个笑容抚慰了。
守护珍宝的凶兽发现它的珍宝失而覆得，狂躁的心便瞬间变得平和，安宁——正如秦之霖一般。
他不再焦虑，不再执着地推开人群。
他站在原地，几乎是虔诚地跟陆明禾挥了挥手。
秦之霖以为自己已经满足了。可当他走出进站口，原本拥挤的人群一疏，心也像是空了一截。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转动。
明禾明禾……没有明禾。
-
下午两点的飞机，秦之霖从长陵回了连城，一路上气压都很低。
贺家飞知道原委，却也不免惊异地看他: “兄弟，大可不必吧!只是一个寒假而已。开学回来不就见着了。没见哪个大学生放寒假还不高兴的。”
秦之霖带着深蓝的防光眼罩，眉眼被遮着，椅子靠背放了下来，他仰面躺着，露出清晰的下颚线，一副谁都别来烦我的样子。
贺家飞见状不死心地推了推， “喂!”
秦之霖就着力道，顺势将头扭到另一边。
贺家飞翻了个白眼，心想，娇气得跟个小姑娘似的，也不知道陆明禾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心里嫌弃，嘴上却说: “得得得，您老躺好，我不招呼您了。”
他俩回连城，方哲栋亲自来接。这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贺家飞跟秦之霖考了南方的同一所大学，而方哲栋年纪比他们大一些，已经早早地接手了家族产业。
用贺家飞的话说， “已经是个苦逼的打工人了，跟他们这种年轻面嫩的学生可不一样。”
贺家飞的话虽然有夸张成分，但是方哲栋混迹生意场，看起来的确比秦之霖他们成熟。
手上一块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腕表，笔挺的西装一穿，再开一辆型号稳重的商务车，确实有一股年少有为的精英味道。
贺家飞看见这身装扮却直嘬牙豁子: “方哥，我和之霖都回来了，晚上肯定是要好好闹一场的，您这身西装一穿，我们还咋去蹦迪”
方哲栋看了后视镜一眼，不紧不慢地打着方向盘，解释道: “刚开了个会，想着你们飞机快到点了，就没换衣服直接来接了。没事，先吃个饭，等晚上再换一身也来得及。”
他和贺家飞商量着晚上聚会的地点。
“还是老地方吗叫上咱们原来玩得好的那帮人”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嗯，晓艺也叫上吗”
贺家飞原本还兴头头地出着主意，一听到晓艺这个名字，顿时卡了壳，心虚地瞥了秦之霖一眼，不吭声了。
方哲栋察觉出端倪，朝后视镜望去。
之霖正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看手机，时不时还露出笑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跟谁聊天呢话都听不着了。
方哲栋问了两遍，秦之霖都没什么反应，到最后还是贺家飞忍不住捣了捣他的胳膊，这人才慢悠悠地擡起头。
没半点走神的心虚，反而一脸不耐: “干嘛”
“方哥问你，今晚聚会要不要叫上顾晓艺”贺家飞挤眉弄眼，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
还当是什么事……
秦之霖重新将目光放到屏幕上，满不在意地说: “咱们哥几个聚会，叫她干嘛”
手上却飞快打字: “好，那你到家了先休息，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贺家飞知道情况，之霖现在谈了恋爱，不知道有多黏糊他对象呢。
至于顾晓艺，之霖原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呢。
也就秦家和顾家的长辈有那么点暧昧意思。
但看之霖现在这样子，肯定也是成不了的。
想明白这点，贺家飞便不再做声——他跟顾晓艺又不熟，犯不着为她说什么话。
而方哲栋，原本就是人精子，自然看出来点什么，却也没再接着问下去。
直到晚上的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秦之霖突然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还不是别人打给他。方哲栋看得清楚，这小子是早掐着点，憋着准备一到时候就给人家打过去呢。
秦之霖要出去的时候身边这帮人当然不依，都不满地嚷嚷。
“别啊霖哥，有啥重要人物飞得要挑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咱哥几个可是专程过来给你接风的!”
“是啊，啥要紧事”
“别打了之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明天再说呗!”
秦之霖却置之不理，只摆了摆手就推开了包厢门。
消音门阖上的最后一瞬间，众人只隐约听到从外面传过来的一声轻柔的“喂”
贺家飞见怪不怪地摇头。
方哲栋给杯子续点酒，勾着嘴角，脸上带着笑意: “谈恋爱了”
贺家飞挑眉， “方哥，你看出来了”
“太明显了。”
贺家飞点点头: “就是这学期的事情，听说是之霖一见钟情，追了人家好久呢，也就最近才在一起，之霖上头得不得了，简直像被迷住了!”
“一见钟情”方哲栋的眸光中露出一丝兴味， “这么说长得很好看了”
贺家飞摸着下巴，想着要怎么形容: “好看肯定是好看的，但是，好像也不是那种校花型的，唔，气质很独特，我也说不上来。”
“有照片么”
“有!”贺家飞掏出手机翻出来之前陆明禾跟他们寝室一起吃饭的那张合照。
“诺，就是这个女生。”
方哲栋接过手机放大了看。
照片中，能看到贺家飞和之霖将那个女生一左一右围住，另外几个男生看起来应该是之霖他们室友，而那个女生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黑发明眸，笑得清浅。
方哲栋表情平静，没评价什么，贺家飞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这张照片照的时候之霖还没追到这个女生，那会就撺掇我还有他室友陪她一起吃饭了，还紧张兮兮的跟我们交代这个不要问那个不要说，从小到大我哪儿见过他这个样子啊!”
方哲栋淡淡地嗯了一声， “还有吗，我说照片”
贺家飞在相册里翻了翻，手指在一个地方停住。
“哦哦哦，还有这张，关于这张还有个小故事，这不是之霖拍的，更不是我拍的，而是陆明禾的某个追求者拍的。听说那人从高中就开始暗恋陆明禾了，结果大学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表白墙上告白，结果陆明禾没看着，被之霖看着了，好家夥那给他气得，找人要了那男生的号一顿私聊，最后也不知道说了啥，那男生删了表白墙，还将自己偷拍陆明禾的照片全部抖落给之霖了，之霖跟得了宝贝似的……”
剩下的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明显是高中时期的。
女生穿着校服，拿着把伞一个人走在操场上，天灰蒙蒙的，应该是下了牛毛雨。
女生的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整张脸素面朝天，不惊艳，但在这雨天却有股别样的清丽冷冽之感。
另一张照片女生的气质就更成熟一些，没那么青涩，明显看出来是大学时候。
黑长发披散着，坐在图书馆里，面前一台银白色电脑，她侧脸看窗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叫方哲栋意外的是，女生的手边放的不是水杯，不是饮料，而是一瓶啤酒。
他放大照片盯着那酒看了半天，终于笑了出来。
贺家飞在一旁说: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你懂那种感觉吧，看着是好看的，但是重点又不在脸上，就是那种感觉……”
方哲栋点头: “是咱们少见的类型。”
“反正我是没见过之霖有哪回这么上头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从没谈过恋爱，初恋嘛，难免热情。”
贺家飞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初恋时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后面谈多了就好了。
方哲栋不置可否，没在初恋这件事上过多点评，只说: “之霖是个较真的性格，他现在既然谈对象了，看起来架势又那么认真，咱们就不要说什么。你别在他跟前说什么玩玩之类的话……”
贺家飞翻白眼，大呼小叫地说: “我傻啊，之霖护他对象跟护小鸡仔似的，一句坏话都不能说。我还敢跟他提玩玩，搞笑呢!”
方哲栋没说话，贺家飞迟疑了一下，又说: “那叔叔阿姨那边……”
这个问题让方哲栋凝起眉。
他将酒杯磕在桌上，搓了搓手，半晌才说: “别提，什么都别提。顾晓艺那头也别露出什么风声。”
一顿，语气莫名轻了些，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贺家飞心里一松，想着，是啊，时间还早，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说不定时间长了，之霖热情劲儿过了，就没那么稀罕呢。
而方哲栋想的是，时间还早，至少有些压力，得等他大学毕业之后才会出现。
到时候就看这两人什么缘分吧。
此时，一墙之隔的外面，秦之霖正倚着门，眉眼低垂，声音轻柔又缱绻地跟他的明禾说话。
他说: “明禾明禾，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