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放过你。
“我没办法...…”
叶瑞白的手停在了离许望舒一毫之外,又忽的蜷起了手指。
“你什么都没办法,你为什么没有办法...你别来找我....别和我在一起不就行了,怎么就没办法了.....你为什么非要....非要来折磨我....为什么啊.....”
许望舒缩在角落里,眼泪一颗颗滑落下来,强忍着想要放肆发泄的欲望,她压着声音,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
“你非我看我逼死你,然后一辈子.....活在害死你的痛苦中....你才高兴吗?”
许望舒受够了无端遭受的两年之久的愧疚折磨,叶瑞白明明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要瞒着她。
她控诉着,从压抑到崩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你们非要这么缠着我不放吗?到底为什么啊!叶瑞白!你告诉我!!!”
质问没有得到回答,怨恨掺混茫然不解,许望舒想得到一个解释,解释叶瑞白为什么非要欺瞒她。
“你怎么就没有办法了.....”
“你为什么就没有办法了….”
“到底是为什么就没有办法了!!!你怎么就说不了了!怎么就非要非要!!骗我??!!!”
面对一个心脏病患者,被迫仅存的理智让许望舒除了用疑问发泄不满,不敢说出任何别的话。
她无处安放的痛苦只能落回到自己身上,“我要怎么办啊!!!!!”
叶瑞白的手指勾到了许望舒的手。
许望舒的满腹怨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便对她恶语相向她也能够完全接受,她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没想到的是她的身体原因会在这种时候被拆穿,也没想到许望舒会伤害自己。
许望舒的手指不断地压着自己的手背,指甲深深嵌入手背,指缝指腹都是茵茵点点的血珠。
她没有了释放的途径,她只能用痛苦代替痛苦。
叶瑞白心口疼得有些站不住,微微弯着身,尝试掰开许望舒不断陷进血肉中的指甲。
她的指甲那么短,却能直接扣破皮肉,这种力度拧劲根本不是叶瑞白能扯开的。
许望舒好像失去了痛觉,不断地往伤口里钻,手背上血糊糊的粘成一片,叶瑞白的手上也染上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不断地告诉着叶瑞白,许望舒此时有多痛苦。
她颓然的把额头抵上许望舒的胸口,许望舒的落下来的眼泪从缝隙间洇进来。
最后滑过她的眼皮丶睫毛……落在地上,像是一片巨型漩涡,摧枯拉朽地摧毁了所有,她闭上了眼,“许望舒,求求你,别这样了....”
许望舒沈浸痛苦,不断地质问着。
“你为什么就没办法了,为什么....”
她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手指越搅越紧,叶瑞白阻止不了她伤害自己的行为。
她这幅身体甚至连快走都吃力。
“我放过你。”
叶瑞白缓缓退开,许望舒所有的声音跟着她退开的动作,消失了。
她望着模糊了又清晰的叶瑞白,她的手凉的像块冰,不停地擦着她涌出来的眼泪。
眷恋不舍,还有无可奈何。
叶瑞白看着她,她听见了轻哑的嗓音带着细微的湿意,像是南方冬天的回南天,又冷又湿。
她连眼睛都没红,却看着像哭过了千百回。
叶瑞白说,“你走吧,别折磨自己了。”
许望舒蓦地低头,泪珠砸在叶瑞白的手背上,许望舒用力地抽回手,手背蹭过眼睛,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痕。
她什么都没说,决然地转身。
病房门打开,金希希看到了许望舒湿透了的眼睫,回头看了眼叶瑞白,苍白的脸,素白的衣服,除了白只有白的病房里突然亮起的炽白灯光。
她站在明亮的病房门里,除了白,一无所有。
-
叶佳奈立即冲进病房,扶住了叶瑞白摇摇欲坠的身子。
“药....”
叶佳奈把叶瑞白扶到椅子上坐下来,着急地摸索着她的口袋。
“没事。”
叶瑞白平缓了气息,心口还是隐隐约约发着疼,牵扯着血丝筋脉一样的酸痛。
她太熟悉发病的前兆了。
这不是心脏病,这只是心脏疼。
叶佳奈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下来,她知道叶瑞白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她坐在对面床铺上。
“你还不如告诉她事实....”
叶瑞白摩挲着手上的小狗挂饰,垂着头喃喃,“要是说出了事实,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你还想着和她纠缠?!你真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说到这个,叶佳奈气一下子就冲上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了,好不容易有一颗适配的心脏,你就非要糟蹋它吗?”
“这颗心脏够折磨我的了...”
叶瑞白靠在椅背上,语气疲惫无力,“谁要她的心脏了。”
病房中,明亮的光线刺得晃眼,叶瑞白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柳羲和一遍遍质问她,为什么要拿走她的心脏。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觉醒来,她胸膛里就换上了柳羲和的心脏。
“没有她的心脏,你早就死了。”
叶佳奈站起来,冷声道:“许望舒喜欢柳羲和的时候,接受不了你;不喜欢柳羲和了,也接受不了你。”
“你还不明白吗?她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没办法不想到柳羲和,你的身份丶你的心脏丶你的妈,都和柳羲和有关。”
“你们亲姐妹,有相似的脸,共用一颗心脏,你叫她怎么接受?”
叶佳奈残忍的剥开最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以为你为她跳动的心脏就是你自己的吗?”
“你的心脏早就在十七岁那年,死了。”
“叶佳奈,你很吵。”叶瑞白睁开眼,看着发白的天花板,“赶紧走,别烦我。”
“这么多年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好吗……世界上这么多人,去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许望舒……”
叶佳奈离开之前又说,“抗排异药顺便配上,我看你抽屉里的药不够了。”
“知道了。”
抗排异药,终身服用。吃了一天就要吃一辈子,从十七岁到三十岁,她都快吃吐了,那些药每天都在提醒着她,她身体里装的是别人的心脏。
三岁检查出来的心肌病,保守治疗到十七岁,最后还是不幸演变成了心肌结构和功能异常,确诊了心肌致密性不全,只能进行换心手术。
等到适配的供体心脏后,由唐可的母亲,国内知名心外科主任医师亲自操刀,顺利完成了手术。
她以为她终于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还没等过一年,排异反应缓慢加剧,胃口不佳和咳嗽只算是小病小痛,直到她开始不间断的发烧,她的生活彻底陷入病痛之中。
肺排丶胃排每天都在折磨她,一年到头无休止的咳嗽反胃,她吃不下饭,吃完了吐,吐完了吃,她咽不下任何东西,她只能喝着白水饱腹。
镇定剂和抗排异药物不能帮她缓解痛苦,她每天都胃疼得睡不着。
后来她喜欢上了清晨的空气,她的肺和胃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舒服一些,她很困,但会很高兴地喝下一碗白粥。
那可能是她一整天中,唯一能吃下东西的时候。
她都快记不起身体舒服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公立医院的治疗方案保守,一种药要试三天,退烧的挂水只能循序渐进的加大药劲,留在手上的留置针越来越久,周围都是一片一片渗出来的干血点。
她看着隔壁疗养院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始终再没见到那个抱着吉他哭的女生了。
直到有一天柳羲和来看望她,聊起了她的新朋友,她看到了她们的班级合照。
才知道隔壁疗养院的女生叫许望舒。
唐医生在公立医院任职,叶家选择留在中心医院也是因为有唐医生在,后来唐医生建议将叶瑞白转去私立医院,那里有更适合的药物治疗。
叶瑞白最后看了眼疗养院的栏杆,石凳子后面的竹叶子杂乱堆在一块,这边翘出来一根,那边歪过去一截。
一阵风过,那底下轻纤的黑色影子,就开始零零落落颤动着,淅淅飒飒,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调,像那个女生一边弹着琴,一边呜呜咽咽的小声唱着歌。
她想吉他女生不会再来疗养院了。
私立医院是业内知名的疗养院,医生护士都是海归人才,不同于国内的治疗手法,他们更擅长遏止痛苦。
排异反应带来的痛苦渐渐所有缓解,但她依旧离不开医院。
柳羲和常常来看她,分享着她的校园生活,聊着有的没得的那些生活琐事。
医院的生活很无聊,她只能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时不时坐在太阳底下,发一下午的呆。
只有有人来看她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一些,也只有柳羲和会不停地和她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大事小事。
当然,很多大事小事避不开提起许望舒。
许望舒在柳羲和的口中是个很奇特的人。
她会在大课间一个人躲在音乐教室里弹琴,会逃课跑去江滨弹唱卖艺。在前一节数学课上抓耳挠腮地解题,却能在后一节语文课上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满分作文。
她会因为起迟了,穿错袜子被同学嘲笑到脸红,会偷摸地把炒粉丝带进晚自习课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吃上半节课。
但她很少说话,很少显露出情绪,在同龄人中显得有些怪,她常常坐在那里看山看云看天空,然后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说,写歌人要把情绪留进歌里。
叶瑞白躺在病床上,专心地听着柳羲和说着,说着那个吉他女生一步步走向她建议的那所音乐学校,组建了乐队,签了公司....
叶瑞白躺在病床上的漫长时光中,她总是忍不住想象着,想象着许望舒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是不是还是会抱着吉他边唱边哭,是不是已经是个小小的校园风云人物了……
是不是还记得曾经有个短暂陪伴过她的笔友。
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在柳羲和口中拼凑着许望舒的故事,渐渐地期盼着想要知道她的更多故事。
直到,柳羲和说,许望舒好像喜欢上她了。
那是叶瑞白长久病弱丶却一直没有病发的心脏第一次狂乱的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