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近日,受寒流影响,我市气温骤降,请市民朋友们注意防寒保暖——”
阳镇街头,几个一头白发的老太太围坐在一团,两只手在袖子里揣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说话时嘴里呼出的气都变成白雾,收音机在她们中间响着,标准的播音腔同外人听不懂的方言掺在一起。
几年难得一遇的寒流终究是一刻不停地扑过来了。
往年还只用穿大衣的日子里人们也穿上了羽绒服。晚间气温比白日里还要抵上一些。演员们围坐在拍摄场地附近的黑帐篷里,即便每个人都裹着件长款羽绒服,也难免有人轻声抱怨着冷。
叶星河坐在人群中间,大抵是怕弄乱造型,领口处的羽绒服拉链还敞开着,露出里面淡青色的戏服。
周围人嘴里念叨不停的寒冷却好似被她完全忘却了,手指冰凉也毫不在乎,叶星河一整个身心都扎进了面前的剧本了。
同叶星河之前猜测的没什么差别,新的剧情同之前相比几乎更改了将近百分之七十,除了剧情及其人物设定,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有了很大的变动。四舍五入说是编剧用这不到两周的时间重新写了一部剧本也不为过。
在这一版的结局里,馀连意谋反被陆再期透露给原本的皇帝,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锒铛入狱,在狱中潦倒收场。然而鹬蚌相争,得利的却是陆再期这个长公主,她趁机收拢人心,最后竟然把原本的皇帝推翻,自己坐上皇位,当上了本朝建立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女帝。
相应的,作为长公主安插在馀府的一颗棋子,于千应这个角色在剧情中所占的比重也比原版多出不少。
兜兜转转,这部剧还真被改成《再期传》了。
同组的演员对此多少要生出些怨念,毕竟不是所有人的戏份都向叶星河一样平白加出些来,戏份一公就那么多,有人多就有人少,尤其是男主同他那一众小弟,戏份俨然腰斩。
以至于在都到了片场,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说句话都很容易被人听到的情况下,还有人和相熟的人小声念叨。
“不知道叶星河踩了什么狗屎运,前几个月还全网黑谁都可以踩一脚,谁想到她突然口碑上升,不仅我们见到她要喊声老师,还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多戏份。”
“谁说不是呢,谁知道这机会她怎么得来的。”
声音是从旁边的帐篷里传过来的,说者大抵因为没有看见叶星河本人,声音多少放肆了些,穿透两层帷帐的阻隔,即将消散的声音恰恰好好落到坐在角落的叶星河耳朵里。
殷锦同他们距离太远,这些小演员再蠢也知道自己拍马都追不上她,难起妒忌之心。于是几个月前还同他们一样,甚至有些不如他们的叶星河身上自然聚集了大部分的怨气。
只不过叶星河完全把这些言语尽数忽略掉了。
毕竟这种声音叶星河听过太多了,倘若真的每个都在意,也不知要无端耗费掉多少心力出去。景布完后便是她的戏份,要抓紧这时间熟悉剧情。
帐篷外一墙之隔的古风庭院里,剧组的机器正勤勤恳恳的工作。吊车发动机嗡嗡转着,把绑着数个同脸盆差不多宽的灯往天上吊去。底下的工人卖力的拉着绳子控制方向,一下一下用力拽着,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
紧接着头顶上的大灯亮起,本已经暗下来的庭院间一下子亮如白昼。
从上午出工到这会儿,已经将近十个小时。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便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累。放眼瞧过去黑帐篷里的演员们有的已经不顾形象了,歪歪斜斜的倒在椅子上,只求能放松些。
只有叶星河这会儿正襟危坐,剧本随意摊放在膝盖上,眼睛呆楞楞的朝前看着没有聚焦,眼眶却已经翻红,眼底蓄起些泪水。
她在酝酿情绪。
没一会儿场务来叫,一帐篷的人接二连三走出去大半。这场戏用到的演员多的很,只不过大多都只充当一个背景板的角色。
帐篷外的空气温度还要低一些,叶星河只觉得方才眼里流出的泪水都要结成冰。才走出几步却察觉有股视线一直紧跟着她,偏过头去一看却同殷锦四目相对。
下一秒殷锦便把头扭过去,视线只落在正摆弄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们。
叶星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几分不解。
今天殷锦通告单上的戏份明明都已经拍完了,天气严寒,剧组通告又排的很满。好不容易有一天早早收工,怎么想殷锦这会儿都应该在酒店休息了。可此时却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监工一样在这里盯着,多少又几分古怪。
一面这样想着,叶星河也走到摄像机前了。而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殷锦又再一次的把视线落回在她身上。
她这会儿已经卸下了妆造,头发随意的散落在肩膀上,抱着肩膀,隔着远远的人盯着叶星河,那眼神里饱含的情绪覆杂的很,怜悯和怨毒掺在一起。等到叶星河站定,殷锦也迈步走过去了。
只不过快要到镜头前的时候,她拐了个晚,朝侧面开着门的房间里走过去了。
这房间大抵很久没被用过了,破败的很,一走进便嗅到股腐朽的气味。地上垃圾和灰土混在一起,人的痕迹同自然交汇。地板踩上去就嘎吱嘎吱作响,就连窗户上蒙着的布有的都缺了一块,大咧咧开着口子。
房间里昏暗的很,大抵是觉得效果不好,才被放下的亮起的灯又被扣上 场务想把门敞得更开一点,不料一用力气,却把那门整扇卸下来了。
监视器被搬进来,只放在门口的位置。馀从安手揣在口袋里站在监视器后,认真的盯着摄像调整机位。瞧见殷锦过来了,忙叫了一声:“殷老师。”
殷锦站定在她身侧,稍稍颔首,算是回应。
陈臻同其他一干演员一并站在屋檐下,纵眼望去,周围能看到的几个房间里,只有她们背后的那一处房间精致且整洁。
她们所扮演的,是馀家上下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这是一场雨戏。
于千应暗中给陆再期传递馀连意行动的消息被馀家发现,奈何馀家惧于陆再期的威势,又需要于千应母家助力,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敢叫她在院中罚跪以示惩戒。
其间于千应一直辩解称是怕馀连意失手,担忧其性命才偷偷去找陆再期祈求她派人支援,没有半分其他想法。之后暗处提前安排好的刺客朝馀连意吹出飞剑,于千应按照计划起身扑上去挡箭。
不料馀连意也察觉到这箭,拔剑去挡。于是于千应前后都受了伤,用血液换了馀家新一轮的信任。
馀从安这边扬扬手,那边就有场务大喊了一声:“下雨!”
话音才落,人工制造的雨水便劈里啪啦的落下来了,同平素见到的自然中的雨水没有任何一点诧异。然而这天天气实在寒冷,凉意从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钻进衣服里,攀着骨头蔓延至整个人的身上。
水一落下来凉意更甚,冻得人哪怕穿着羽绒服也要打几下颤。
馀从安喊了一声:“开始!”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
整个片场里只有叶星河一个人暴露在雨水之下。原本帮她撑着伞的楚玥也在听到开始之后匆忙离开,抱着衣服和伞退到侧边的房间里。
从监视器画面里瞧过去,倒觉得整个场景十分养眼。
一水的美女帅哥站在屋檐下,雨水从她们面前掠过,给画面里也添出几分湿气。然而这些人眼里都有夹着几分怨毒,好似恨不得眼前跪着的人下一秒就坠入阴曹地府。
只有一个人的眼神一个人的眼神飘忽,难免把这氛围冲淡几分。
叶星河背对着镜头跪着,头顶上落下来的雨把她整个人都淋湿了。从前面看便能瞧到她头发湿溻溻的粘在脸上,整个人颤抖着,眼眶也是红的,脸上雨水同泪水混在一起滑落。
叶星河开口了,声音抖着。
只是还没说出几个字,馀从安又开口了:“咔!”
方才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散开,楚玥连忙拿着衣服和伞冲过去。
馀从安盯着陈臻,呵斥道:“你看我干什么,盯着她呀,你现在恨她恨的要死,别往别处看!”
陈臻唯唯诺诺的点头,扭过头去只盯着叶星河。
周而覆始,如此循环了好几次。好不容易陈臻的情绪过关,叶星河也说完了台词,站在馀从安身侧的殷锦却轻声咳了一声。
馀从安偏过头去看她,眼里闪过几分不解。殷锦同样转过头来同她对视,皱着眉头眼神坚定,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馀从安看懂了,虽然在她看来这一次每个演员的表现都很好,没什么可以再提升的地方,但也顺从殷锦的意思喊道:“咔!”
所有人又一次停下来了。或许是一直下雨太浪费钱,那边场务又大声喊起来:“雨停!”
天上坠下来的水滞后几秒也停下了。可人造的雨可以停,寒冷的温度却不能一瞬间升上来。
叶星河整个人已经被淋透了,被楚玥扶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顾不上身上还湿着,把自己裹进羽绒服里。
旁边候着的场务也端着杯热水递到叶星河手里。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滑落下来,溅到水里激起阵波纹。
这次一向唯唯诺诺的陈臻也不再低声应好了,很显然几次三番在众人面前被批评大大打击了他的自尊,即便他的演技的确还差着那么多。
“我这次演的还不行吗?”他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不行!”没等馀从安回答,殷锦先开口了。
殷锦边说着边大步朝外走去,站到陈臻身边,皱着眉头给他讲戏。
馀从安透过监视器瞧见叶星河整个人抖着,有些于心不忍。
“叶老师,”馀从安也走出去了,站到叶星河身边,试探着问:“要不叫替身来吧,反正这一段也不用露脸。”
叶星河只摇摇头,然而没等她开口,殷锦又走到这来了。
“替身?我都没用替身。”殷锦语气里夹了些许嘲讽,好似用替身是件多倒反天罡的事情一样。
叶星河做了个深呼吸,也跟着她开口:“我是人,替身演员也是人,我已经淋湿了,就别叫她也来受苦了。而且要对角色认真嘛,我可以的。”
馀从安楞在那了,好似被寒风吹懵的人是她一样。
殷锦显然没料到叶星河会这么说,还没出口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咽下去,只说:“她自己都这么说了。”
大抵是殷锦的指导真的有用,再一次的开机之后,这一条总算是过了。
然而这一断剧情是断断不可能只拍这一个镜头的。雨停下了,方才还给机器打着伞的工作人员把伞也丢在一边,安装起摄像机要用的滑轨来。大抵是怕穿帮,叶星河还在原地呆着。叶星河裹着衣服僵着,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只拍叶星河,就连殷锦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很顺利一条便过了。
跌跌撞撞这一天的戏终于拍完,即便叶星河很快把身上湿淋淋的假发和戏服换掉,然而人终究不是铁打的,被风吹了那么久,难免咳嗽起来。
那边池在水才迈进电梯,却瞧见沈无思正立在电梯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