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沧海行(三)
若神秘人只是同燕似虞一般想覆活某个人, 叶长岐倒没有那般恐慌,但怕的是,神秘人是冲着那头妖兽去的。
妖兽出世, 九州会陷入自三百年来的第二次浩劫。
他正在思索,却察觉到海水猛地搅动, 一块被切割下来的蛇头从佛林中翻滚出来, 在它身后数十条鲛人疾速追来,眼见就要迎面同他们撞上。
两位阵修已经挡在了前方,阵法还未铺展开,鲛人发现了他们, 叶长岐目光一错, 又在混浊的海水中隐约瞧见一对金色的瞳孔缓缓张开。
他第一反应, 以为司空长卿在看鲛人,却发现在冲来的鲛人并未受影响, 在出现那双金色瞳孔睁开的幻觉后, 四周的海水仿佛都沸腾起来,密密麻麻的气泡升起。
司空长卿:我们被发现了。
冷开枢面对周围快速巡游的鲛人收了阵法:是重云。
重云虽是龙神, 可东海实在广袤,叶长岐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发现几人。好在四周的鲛人只是环绕着他们游动,不主动发起进攻,估计是重云的要求, 暂时不对他们发难。
冷开枢道:那就跟他们走,等见了重云再议。
话音落下, 鲛人在海水中一甩长尾,没有发出声音, 音浪穿透过海水,扑向叶长岐几人, 群鱼逃窜,佛林骤然明亮,那蛇头滚到角落中不见踪影,眼前景象一改。
叶长岐环顾四周,见自己身处青绿色的水中,阳光投到海面,穿透海水,海中光影斑驳,数以万计的乳白色石镜悬浮在四面八方,这种小妖,呈现团形伞状,游动时一开一合,透明而柔软。
他伸手想拢一团石镜,顺势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生长出一片鱼鳍,在水中波浪飘动,就连指缝之间也被薄薄的蹼连接起来。
叶长岐当即想召唤将倾剑,可他腰间竟然没有佩剑,更怪异的是,他的双腿,竟然变成了鲛人的鲛尾,长约两米,鳞片呈现淡金色,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似真似幻,不像现实,倒像鲛人歌声将他拉入的一场幻境。
他闭了下眼,在识海中传音师尊:师尊,你们在哪?
冷开枢的声音时断时续,叶长岐难以分辨对方的真假:我们被幻境分开,司空长卿与和风先去寻重云,为师现在来找你。
叶长岐察觉到自己的鲛尾上下摆动起来,看上去心情愉悦,他察觉到化鲛后会影响他的心神,叫他情绪外放,他沈默半秒:师尊,东海的幻境有什么害处吗?
冷开枢遇到的只是一个小幻境,幻境中的水下暗流将他移到了百里之外,听到叶长岐这般发问,声音绷紧:一般是心中所求与恐惧,长岐你遇到了什么幻境?
叶长岐:我化鲛了。
冷开枢许久没有传音,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叶长岐百般无聊,只得顺着石镜的空隙往外游,游到石镜群边缘,使用鲛尾也越发得心应手,又见一群鲛人从石镜群另一端游来。
他停顿了一下。
察觉到周身血液上涌,瞧着那些鲛人,竟然生出了上前与之厮杀的冲动。甚至身体不听自己使唤,径直朝着鲛人们游去。
“长岐?”
剑尊的声音从身后追赶上来,将他拉住,叶长岐满心皆是昂扬的战斗欲|望,竟然挣脱开他的手。
这次,剑尊看清了他的模样。当即将人困住。
“怎么了?”冷开枢道。
叶长岐用手臂抵着他,不敢同他对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激烈又响亮,剑尊双臂环过他的腰,将他托举起来。
剑尊擡眸,冷静地安抚他:“长岐,看着我。”
叶长岐垂下眼睛,看见冷开枢面容的那一刻,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幻境,只觉得内心焦躁的情绪也逐渐淡去,在水中摇摆的鲛尾不自觉靠近剑尊,长尾缠在剑尊的腰间,两片鲛尾搭在冷开枢的脊背上,勾着剑尊的白发。
叶长岐眨了下眼,委屈之情漫上心头,说来奇怪,化鲛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暴躁不安,被冷开枢抓住时,甚至生出一股烦躁之感,只想逃离,可迎上剑尊的担忧的面容,瞧见里面毫不掩饰的情意,叶长岐又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他的一络长发,环在手腕上。
“……师尊?”
冷开枢嗯了一声:“为师在,怎么了?”
叶长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推拒的手改为扒着剑尊的肩膀,手臂边的鱼鳍轻轻蹭着冷开枢面颊,他低下头,望着冷开枢的眼睛,眼眸直冒泪花。
声音有些委屈:“师尊,我打架输了。”
他刚刚分明没有打架,脱口却是自己打架输了。叶长岐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继承的记忆,只是在幻境中自然而然这般说了,随后期待地望着剑尊。
剑尊甚至也没有怀疑,只当在幻境中,他已经与鲛人动过手。
冷开枢轻抚着他的腰线,安抚他,也不责怪弟子这么大的人还要会因为打架输了委屈撒娇,将人环在怀中,低声哄劝他。
“好了。不哭。”
剑尊十分纵容。
“为师帮你。”
似乎是为了让幻境更合理,鲛人围聚过来,朝着两人龇牙咧嘴,剑尊抱着整条鱼尾都环在他身上的弟子,伸出了手。
叶长岐从他怀里悄悄擡眸,馀光瞥见剑尊掌中浮现出北斗星宿,他想去抓星宿,剑尊身侧的万千星宿化作锋利的长剑,擦着他的指尖,在海中迅疾纵掠而去。
剑阵过后,两人的四周凝结出了寒冰,鲛人停止了游动,海中万物在刹那间静止,海潮声远去,他们落入一个平静的空间。
冷开枢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们会在阵中待上月馀,谁都无法将他们放出来。”
叶长岐心满意足,贴近剑尊的脸,讨好似的蹭了蹭。
等退开时,他又同冷开枢对视,发现对方难得静默,似在思考,只是眸中已经暗潮涌动。
他想起师尊之前的嘱咐,若是与鲛人对视,会被拉入情|欲的漩涡。叶长岐对于剑尊陷入欲|望狂潮有着莫名的执念,忍不住垂下头亲吻他。
这个吻浅尝辄止。
等叶长岐回神,剑尊已经领着他换了一处地方,将他放在珊瑚边上,两手撑在叶长岐两侧,倾身过来,直接吻住他。
剑尊罩在他上方,单手捧着他的脸,叶长岐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破开城池,被吻得身体向后倾倒。叶长岐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冷开枢便掐着他的手腕,将人按在珊瑚上,一条腿压跪在他的鲛尾上。
吻还没结束。
叶长岐难得庆幸化鲛后不用喘息,剑尊今日十分强势,步步紧逼,他感觉自己是海潮中一尾随波逐流的游鱼,被剑尊养在手心把玩。
剑尊埋下头亲吻他的脖颈时,叶长岐也随之仰起头,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
脆弱的喉结被含住,与此同时,剑尊的手从他的后颈徐徐下落,沿着脊柱线缓慢摩挲,叶长岐的身体泛上一层暖意,在冰凉的海中宛如一座即将爆发的滚烫火山。
冷开枢揉着他的后腰窝,叶长岐立即舒爽地喟叹一声,整条鱼尾不自觉地环上冷开枢的腰,鲛尾上的金色鳞片细细张开,白玉的酮体上浮上烟霞般的红晕。
顺着腰窝下滑,碰到冰凉细腻的鳞片,剑尊并不清楚鲛人的身体,只能呼出一口热气,询问他。
“……长岐,在哪?”
…
冷开枢只是捧着他的后颈,一遍又一遍亲吻他的眉眼丶双唇。
他的吻永远是带着温柔的凉意,落在人身上时,叫人流连,偶尔也是强势的,好似挥出数百道狂暴的剑意之后,给予弟子和风细雨般的安抚。
…
五指插入剑尊的长发,他垂下头时,窥见冷开枢低垂的眉眼。
剑尊面对世人时,总是沈默寡言,好似一柄锋利的出鞘长剑,诛杀邪魔外道。
可面对自己心爱的首席弟子时,他又是温柔的,仿佛剑上承了月光,他倾了剑身,将那捧冷月小心地护在掌中,含在口中。
……
叶长岐甚至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循着感觉,呼唤着对方,用鲛尾紧紧地缠着剑尊,感受着那些细小的电流淌过四肢,让他的身体又麻丶又软。
五指无力地松开,眼前白光浮现,他张开双唇,慢悠悠地喘|息,眼角挂着水汽,被冷开枢拥进怀中,贴着鬓角,抚玩着耳坠。
“比上次更久,值得嘉奖。”
叶长岐回过神来,微阖双眸,神色餍足:“好啊,嘉奖的时候,师尊记得将你的灵力给我,这样你的弟子,会更舒服。”
冷开枢没有应他,叶长岐掀开眼帘,瞧见剑尊的目光,有浓稠的爱意,还有一些叫他也心惊的覆杂情绪。
他想着,跨越二十四年的红尘,他们终于重逢,为何这个人还要露出这般神色,除了爱,更叫他怜惜。
却听剑尊一字一句道。
“长岐,你是我的道。”
“剑有折时,道无阻断。二十四年前如此,二十四年后,同样如此。”
叶长岐心中震荡,拥抱着他,整条鲛尾都缠绕在剑尊的身上,他小心翼翼地亲吻剑尊的眼睑。
他觉得冷开枢的身体冰凉,就算贴在上面,也仿佛挨着一把寒光刺骨的剑,叶长岐忍不住想,若冷开枢是一把绝世的剑,那他或许不是另一把剑,而是剑锋的剑鞘,藏敛着剑尊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他倾之丶敬之丶怜之。
好似求剑的修士,单膝跪地,仰起头颅,目光殷盼,双
手悬于胸前,言辞恳切,朗声召请三次。
请剑入我怀。
请剑怜我意。
请剑同我归。
“师尊,”他张了张嘴,“就连幻境中,我也不忍你难过,你说我是你的道,你又何曾不是弟子所求的剑道。”
前世他若金霞绚烂,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他折花送与心爱之人,却只能以爱护恩师为由。他点剑击鼓,还剑尊清白,在世人眼中只是正义严明。
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只有尊师重道四字,白纸黑字,如同高耸的堤坝,将他夹在约定俗成的河道上。
可他是一条潜藏暗流的大河,平静的河面上承载着名为道与礼的航船,倾慕与欲望是蛰伏的暗流,他的视线是河中礁石,当眸中无法克制情意,航船便触上了礁石,粉身碎骨。
他从来不该被束缚在单调的道途中。
可他舍不得叫航船上供奉的师尊落入暗流涌动的河床中,裹挟着一身淤泥与污水,脏了他。
他过去舍不得,于是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将对方身为严师对他的关怀与爱护幻想成更亲昵的疼爱与纵容。
他笑起来,目光清澈,听着他人的赞颂,心里却暗自期盼着师尊的赞誉,奢望着对方的目光能多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片刻也好。
只是片刻,他便能将其融化成甘泉,他饮下去,抚平心中沈闷与失意,继续走下去。
所以后来,他的剑折断时,才会想着,好累啊,他不想再做冷开枢的徒弟了。若是他与对方不是师徒,是不是就能大胆地追随他?他便能伸手拽住剑尊,毫无顾忌地同他说。
“你是我的剑道。”
“剑尊,同我好吧。”
“我会将自己交给你,九野八荒,山纵海横,你去哪,我就去哪,你爱世人,我便爱深爱世人的你。”
“只要你在,我的道途方可顺遂无忧,只要你在,我此生所求便不再是南柯一梦。”
只要你在,生何惧,死何惧?
前路峥嵘,有你相伴,我从无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