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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苗家女子身世明,县长赵彬欲提亲

赵彬晚上在办公室马不停蹄地赶写材料,待写起,看表已十一点,便放下笔,端起桌上的茶缸,一口喝到底,嘴里喝进两片茶叶,就起身走到门边,把茶叶吐到痰盂里。正这时,忽听有人敲门,他把门拉开一看,是郑勇。“你下午到哪里去了?”赵彬问郑勇。

郑勇走到火盆边,擡脚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坐下说:“我去妇联了。”

赵彬诧异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赵彬给郑勇倒了杯茶。郑勇捧着茶杯,呵呵地笑道:“有事啊。”

“你最近的工作,与妇联有联系吗?”赵彬边问郑勇,边在火盆边坐下。

郑勇仰头哈哈大笑道:“有联系啊,联系还大得很!”

“唔,什么事?”赵彬拿起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问道。

“你猜。”

“我哪里猜得到。”

郑勇抿了口茶,把杯子放在火盆架上,然后翘起二郎腿,说:“肖静前几天调妇联任主任,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

“肖静上任前,是冯宝珠的土改队队长。”

“你怎么知道她叫冯莹珠?”赵彬听郑勇脱口说出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有些诧异地问道。

“哦,这个,这个,你听我说完。”郑勇顿了顿,说,“下午你问冯宝珠时,我走到樟木区讨论组,准备听他们发言。刚坐下来,刘书记的秘书找来了,他说刘书记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连忙去了县委。刘书记是问我白岩土匪形成的原因。我汇报完,下楼碰到县委行政科胡科长,他跟我打招呼。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邮局发信。我们就一起往街上去。走了一段路,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在玉梅区当过副区长,就连忙问他,玉梅区共有多少女土改积极分子。他说少,一共才三个。我接着对他说,我先在礼堂里,看到玉梅区有个长辫子女孩在发言,她讲得很不错。胡科长说玉梅区的女土改积极分子,就只这个女孩子是长辫子,她叫冯宝珠,是肖队长带出来的。”郑勇说到这里,瞟了眼赵彬,接着说,“我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冯宝珠。我一听,肖静是冯宝珠的队长,高兴坏了。你想,肖静是跟我们一起南下来的,向她打听冯宝珠的情况,那还不容易。到了邮局门口,我跟胡科长一分手,就去了妇联。”

赵彬听了,惊喜问道:“肖静怎么说?”

“肖静说,冯宝珠家是从湖南苗乡迁来的,说小冯一岁半那年,她父亲被土匪打死,接着母亲离家出走;小冯的爷爷怕再出事,就带着小儿子丶媳妇和冯宝珠,迁到玉梅区莲塘乡。”

“小冯怎么说,家中只有她和父母。”赵彬不解地问道。

郑勇解释道:“是这样的,冯宝珠的叔叔和婶娘,没有孩子,就把小冯当女儿了。小冯的爷爷在解放的前一年已去逝。还有一点,莲塘乡笆茅岭有个苗寨,寨子里的人,都是很久以前从湖南苗乡迁来的;冯宝珠家没住寨子里,他们把家安在石溪村的。”

“他们怎么不住苗寨?这个寨子,上半年我去过,是石谷专区唯一的苗族居住地。”

“他们不住苗寨的原因,肖静好像不清楚。”

“小冯是什么文化程度,我先忘记问她了。”

郑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冯宝珠读过五年汉人办的私塾。”

“哦。肖静对冯宝珠印象怎样?”

“她好像蛮喜欢冯宝珠。她说当年,她带工作队进驻石溪村时,发现冯木匠家有个女儿,活泼大方,能说会道,还有文化,人也正直善良,就要她当民兵连长。结果冯宝珠还真干得不错。有次土匪抢乡政府的物质,就是她带了十几个民兵,配合县剿匪武装工作队,把那几个土匪全部抓获。”

“她现在还会不会说苗语?”

“会说啊,就是她会说苗话,才帮了肖静他们好大的忙。肖静说,那年他们工作队进驻苗寨时,寨子里的人,把寨子大门关得紧紧的,不管肖静他们怎么喊话,就是不开门。肖静上山前做过调查,知这个苗寨以前被土匪抢劫过,他们不开门的原因,肯定把他们当成了土匪。后来,肖静为感化寨子里的人,就派人下山,弄了些粮食上来。寨子里的人站在高楼上,看得到他们在往寨子门口运粮食,但还是无动于衷。那晚,肖静他们只好在寨子外面露宿。第二天,肖静突然想起冯宝珠,就赶紧派人下山把她带上来。说冯宝珠一来,就把嘴巴对着大门的缝隙,用苗语叽哩哇啦的喊着,喊了一会,寨子里马上就来人,把大门打开了。”

赵彬听了,好奇地问道:“她没住苗寨,里面的人,怎么会听她的?”

“我也像你这样问的肖静。肖静说这跟小冯的爷爷有关。”郑勇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接着说:“肖静说,冯宝珠的爷爷是个木匠,手艺很高,说他盖的房子,牢固耐用,又好看,雕的花鸟像活的。说老人还非常善良,他不管是地主,还是穷人,凡请他修屋丶打家具,他都一视同仁。老人还特别爱做好事,他出门,不管走到那里,只要看到路坏了,就要搬石头把路修好;过河,看到桥上的板子破了,也要修补好。这一带的人,见小冯的爷爷艺德高,就非常敬重他。大家恭敬这个老人呢,当然也就信得过他孙女。苗寨的人本来就和冯家是一族的,平时也有来往,他们听到冯木匠的孙女在喊话,还有不开门的。”

赵彬点头:“这么个原因。”

“肖静说,她很喜欢冯宝珠,后来,她让小冯参加了土改队;还说这次‘土改整队’结束后,她准备请求组织,把小冯提干,调到妇联工作。”

赵彬微微笑道:“我怎么觉得她不像穷苦人家出生。”

郑勇呵呵地笑道:“肖静给我说了这么个事。她说,小冯在参加县土改积极分子培训学习时,有人觉得她的身材,走路姿势,不像搞过劳动,手指也是细长细长的,穿得也那么好,开会还能记笔记,就向领导反映,说她是地主的女儿。上面派人去调查,结果一查,她家几代贫农。”

赵彬抿笑说:“那她是穷家养娇子。”

郑勇用拿烟的手背,碰了碰赵彬胳膊:“人,你今天看清楚了,漂亮得很,是不是?她的情况,我也帮你查清楚了,这事你自己要抓紧哦。”

赵彬把双手张开伸到火盆上方烤了烤,问郑勇:“小冯有没有对象?”

“这个嘛,我也问过,肖静只知道小冯订亲了,具体情况,她不大清楚。”

“农村的孩子,很小就订亲了,多半是父母包办的;现在解放了,没有感情的可以废除。”

郑勇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地下,用脚拈了拈,说:“这么来,过两天,我陪你去提亲。”

赵彬默然了会,说:“等会议结束了,我自己去提亲,你还是去桐子乡,把地主打人的事再调查一下。”

郑勇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身子仰靠椅背上,说:“行。”

“我估计,提亲的事不一定顺利。”赵彬拿起火钳在火盆灰里画着圈说。

“为啥?”

“我大小冯14岁,她会同意吗?”

“不同意,就组织包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刚来时,组织就着手解决南下干部家属的问题;对没有家属的,只要在当地找到合适的人,组织都会帮忙成家。”郑勇见赵彬不做声,就又说,“其实组织这样做,也是为了巩固政权,安定南下干部队伍。”

赵彬用火钳把火盆灰里一些没烧烬的细小木炭,一颗一颗地夹起来,放在火堆上,仍不说话。

“你现在莫考虑那么多,有组织帮忙,天大的困难都可以解决。”郑勇望赵彬说。

赵彬点了点头。

“肖静说了,去冯家,要从笆茅岭下面那条山谷往里走,走到第九个山弯,河对门那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就是冯木匠家。”

赵彬把火钳搁在火盆架上,说:“好,一散会我就去。”

郑勇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走,你也莫打夜工了。”

赵彬擡腕看表,已十二点了,就说:“好,你快回去休息。”

郑勇走后,赵彬坐在桌子旁,拿起先写的那份材料,从头到尾看了遍,感觉不需再修改,就把材料放进抽屉,然后走到火盆边,拿起火钳,将火盆里的红炭用灰掩埋起来,接着吹灭桌子上的煤油灯,打亮手电筒,向外走去。

赵彬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往事:一九四九年十月,他随部队南下来到石谷地区,被地委任命为竹萱县县长。接到命令,他立即来到竹萱县,谁知一上任,就遇匪特大规模暴乱,县以下好几个政权机关遭到破坏。他不得不一面配合部队,组织民兵剿匪,一面抓减租减息工作,每天神经绷得紧紧的;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领导土改,和继续清匪反霸,忙得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觉。在这种高度紧张的工作环境中,他没时间,也没精力,考虑个人问题;另外,他也在等未婚妻的消息。未婚妻是一九四八年五月,在关峰县那次战斗突围中,与他失去联系的。他给组织写了很多信,请求寻找未婚妻的下落,可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年三月,他才接到地委组织部通知,未婚妻在那次战斗中牺牲了。得知这一情况,他悲痛得一整天不吃不喝。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沈浸在哀伤之中。直到半年后,他才感觉自己确实需要有个家,便答应跟同事介绍的对象见面。

他会面的第一个女同志,是招待所的服务员。两人交谈时,他问她家里有几个人,她拘谨得半天答不上来。他感到她的性格过于内向,自然就不怎么喜欢;第二个是商业科一个女会计,这人是机关干部,文化不浅,但他也不满意,觉得她年龄偏大;第三个来他办公室的,是供销社一个女营业员。这个女同志,相貌虽比前两个要好看点,可又太大大咧咧。她进屋还没坐下来,就先把嘴里的一口痰,“叭”的一声吐在椅子边的地下。坐下说话时,神态虽然从容自若,可面部表情又太过夸张,一开腔,不是撇嘴,扬眉,就是咪眼睛,一条腿还不停地抖着。他见她少了修养,最后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跟这三个女同志见过面后,他弄明白一件事:在竹萱这个小县城,各方面条件不错的女同志,早被一同南下来的战友们娶回家了。这个问题想清楚后,再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时,他就有些懒心淡肠了。他不想随便找个女人,将就把婚结了。他以为在竹萱这个地方,再也遇不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今天,当他一看清那个苗族姑娘时,他的心立刻像跌进湖水里样,再也推不开,躲不掉,心老是想往她身上靠……

赵彬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一下,就上床躺下了。可是他却睡不着觉,脑子总要想事情,翻来覆去折腾两个小时后,才勉强入睡。朦朦胧胧中,他做了一个梦。“……进去吧,怕什么呢,他人可好呢……”

“他大我这么多,又是外地人,我怕跟他合不来。”

“大十几岁,没关系的……”

赵彬迷糊中像听到有两个女子,在门口说话。过了会,又听到有人在“笃笃笃”地敲门。他赶忙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来到外间把门打开,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咦,是她!她正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盯望着他。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他欢喜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拉着她的手,走进里间,让她坐在床边。见她低着头,手指绕着辫梢,不说话,他就挨她坐下,向她表白,说他今天在礼堂一看见她,就爱上她了;说他走过不少的地方,见过不少的人,可从没看到过,像她这样清纯的女孩;说她清纯得像深山里的泉水,没一点杂质……说他已做了清晰的决定,准备娶她做妻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女子立起身,望他嗤的一笑不见了。这时,一阵“喔喔喔”的公鸡打鸣声,从院墙外的民居传来,赵彬从睡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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