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郑勇丑事遭揭发,战友获悉倍痛心
一九六五年夏天,专署行政科把原来分给职工种菜的花园丶草坪,逐渐收回重新种上花丶草;但对路头丶墙边的小块地,行政科的人即没说不许种了,也没说能种,而拥有这类地的人,就依然还种着菜。赵彬家的地全部退还公家了。但他们搬到新房子后,住对面的一个干部,因工作调动,要离开专署,就将他家在冯莹新房子后面的一块小小的菜地,转给了冯莹。冯莹一得到这块地,马上扎上篱笆,种了些秋冬季菜。
一天下午,冯莹正在菜地里拔草,忽听有人喊她:“小冯。”
冯莹擡头一看,是彭园长,她正从大路上,朝篱笆边走来。冯莹赶紧站起来,惊喜地望向彭园长说:“彭园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啦?”
彭园长边走,边说:“我在前面敲你家的门,没人应,隔壁那家出来一个人,说你在后面菜园子里,我就绕过来了。”
冯莹拍着手上的泥巴,说:“走,到屋里去坐。”
彭园长说:“我不进屋了,给你说个事就走。”
冯莹赶紧把蹲在地下看蚂蚁的老五拉起来,走出菜园子。
彭园长走近,对冯莹说:“是这样的,幼儿园现在人手不够,需要一个保育员,我想请你回去工作。不过呢,是临时工。”
冯莹听了,惊喜地说:“管他临时工,正式工,只要有工作就行。彭园长,你不晓得,我做梦都想回幼儿园上班。”
彭园长笑道:“那你明天来幼儿园,把合同签了。”
冯莹激动地说:“好的,好的,谢谢彭园长!”
“那我走了。”彭园长说着,朝旁边一条通往专署大门的小路走去。冯莹忙牵着老五,送彭园长。彭园长把她拦回去了。
赵彬中午下班回来,见冯莹在厨房里,背朝外,站在竈旁,边炒菜,边哼歌。赵彬心想,她今天遇着什么事了,这样开心。赵彬不想打扰冯莹的兴致,就没去厨房,而直接进了客厅。
过了会,冯莹听见屋里有赵彬的声音,就放下锅铲,走到阳台上,朝客厅里张望,只见赵彬坐在客厅椅子上,老五站在他两腿之间,他正在对老五说:“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北风那个吹……”
老五用稚嫩清澈的童音跟着唱:“北风那个吹……”
冯莹走到赵彬跟前,问道:“你今天是么子事,这么高兴,还有闲心教老五唱歌。”。
赵彬噗嗤一笑:“我看到你在哼歌,也想唱两句。你今天怎么这么快活?”
冯莹眉飞色舞地说:“我呀,我得到一个好消息。”
赵彬含笑问道:“什么事啊?”
冯莹把彭园长要她回幼儿园工作的事,跟赵彬说了。赵彬听了,也十分高兴。赵彬现在不但不阻拦冯莹工作,相反他还主动对冯莹说,他马上托人找保姆。
九月初,冯莹去幼儿园上班,彭园长对她说,今年入园的孩子特别多,但幼儿园又没得幼师编制,无法从别处调老师,基于这种情况,想安排冯莹担任小班教学工作。冯莹表态,她干什么都可以。这之后,冯莹便去幼儿园上班,家里请了一个早来晚归的保姆。
这年十月三号中午,赵彬下班路过专员楼,忽听有人叫他:“老赵。”
赵彬循声望去,见刘哲站在二楼栏杆旁,在向他招手。赵彬忙向楼上走去,上来,一进办公室,刘哲就把他让到窗户边的长藤椅上,自己在赵彬旁边坐下,然后轻声对赵彬说:“郑勇出事了。”
赵彬一惊,忙问:“老郑出什么事了?”
“有人举报他有生活作风问题。组织部调查核实后,找他谈话,他自己承认了。今天处分结果出来了,开除党藉,由副县级降为副科级。”
赵彬惊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刘哲,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是他从竹萱调来不久,夏菊回老家的那段时间,他跟一个女的同居。”
“这么早的事,怎么现在才有人检举他。那女的是哪里的?”
“这女的是石谷县商业局的干部,是省里分来的中专生。他们两人还生了一个孩子。”
“还生了个孩子?”赵彬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刘哲说:“你看老郑的双胞胎长得像不像?”
赵彬默然了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是一直觉得,老郑的双胞胎,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女孩子面容像夏菊,单眼皮,圆脸;男孩子双眼皮,高鼻粱;现在想来,这个男孩是老郑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吧。”
刘哲点头:“你说的没错。当时,这女的怀上孩子后,提出要跟老郑结婚。老郑没同意。后来两人达成协议,这女的生下的孩子,由老郑抚养。巧的是,这女的生孩子没多久,夏菊就生了个女孩,老郑把那个男孩抱回来,对外说夏菊生的双胞胎。以后老郑跟这女人断了关系。”
“这女的现在还在县商业局工作?”
“没有,那女的生下孩子后,调走了。我分析老郑当时这样做,以为没人知道,实际上,他手下有个科长,早就发现老郑与这女人好,还跟踪过他们。”
“这人为什么要举报老郑?”
“我私下问了商业局一个知情的人,他说,今年上半年,商业局开党员会,讨论这个科长入党的问题,老郑在会上说,这人还需考验一段时间;不知谁把老郑的话,传给了这个科长。这人就举报了老郑。听说这个科长,以前还是老郑把他从一般干部提拔到科长的。”
“组织上查出一些什么问题?”
“组织部收到检举信,就派人调查取证,他们在盒瓶街旅馆,查到老郑当年开房的记录,还在医院找到当年夏菊只生一个女孩的档案。”
“这么多年了,还能查到证据?”
“医院的出生记录存档,是永久性的,这个情况,我知道。但旅馆开房发票的底联和记录,是怎么存档,怎么保管,保管多少年,我不清楚。”
“这女的当年未婚先孕,按说县商业局的人,都应该知道啊;她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生孩子吧。”
“这个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我想,调查的人只注重收集主要证据,其他有些细节,老郑硬不说,估计他们也没认真追究。”
“真没想到老郑会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赵彬痛心地说。
刘哲和赵彬陷入了沈默。过了一会,赵彬望向刘哲说:“明天是星期天,我去看他。”
刘哲说:“你先去,我过两天再去。走,我们回家。”
刘哲和赵彬起身向楼下走去。
赵彬回到家,把郑勇受处分的事说给了冯莹。冯莹吓一大跳,急忙说:“不可能吧!”
赵彬说:“怎么不可能,处分结果都出来了,晚上给你细说。”
到了晚上,待孩子们都睡了,赵彬和冯莹坐在卧室藤椅上,赵彬把刘哲的话全部转述给了冯莹。
冯莹听了,愤愤地说道:“这个检举的人,不是个好东西,他以后讨不到好死!难怪,那年吕娘说……”冯莹说到这里,望了赵彬一眼,不往下说了。
“吕娘说什么?”赵彬急切地问道。
冯莹不言语。赵彬又问道:“吕娘说什么?她是不是看见什么了。你怎么不说了呢?”
冯莹过了好一会,才把当年叶玲怀孕,逼郑勇离婚,夏菊来找她帮忙,吕娘又怎样帮助叶玲生孩子,怎样把孩子抱到医院交给夏菊的经过,对赵彬说了。
赵彬听了,脸色骤变,上午他还在问刘哲,郑勇的情人在那里生的孩子,可万没想到,居然是冯莹和吕娘帮的忙,而且她们还将这事隐瞒了这么多年。“你的胆子太大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不给我说!”赵彬肃着脸望向冯莹说。
冯莹瞅赵彬一眼:“给你说,只有起副作用。”
“你这是什么话,你给我说了……”
“给你说啦,你肯定要郑局长去组织部交代。郑局长一般听你的,他如真的去坦白交代,这事公开了,叶玲脸没地方搁,她肯定就要死缠郑局长,逼他离婚。郑局长如不肯离婚,叶玲或者想逃避处分,说不定她会一口咬定,是郑局长强奸她。即便他们两个是自愿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怎么说得清楚。一个党的领导干部,强奸女人,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我和吕娘当时帮助叶玲把孩子生下来,至少没让叶玲狗急跳墙,至少让郑局长保住了家。”
冯莹顿了顿,接着说,“那年,夏姐哭哭啼啼地来找我,求我帮叶玲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说只要这个家不散,她愿意抚养这个孩子。我很同情夏姐,也愿意帮忙,但我却无法找个地方,让叶玲把孩子悄悄生下来。于是,我就把郑局长跟叶玲有孩子的事,对吕娘说了,想请她帮这个忙。吕娘说她早就晓得郑局长跟叶玲好的事。说她亲眼看到郑局长跟叶玲,在她伯父家门口散步;说夏姐回老家的那段时间,有个早上,她亲眼看到,有个女人从郑家出来;她还说,有次天快黑时,她回老城西门家,走到盒瓶街,看见郑局长进了一家旅馆。她还说,郑局长刚进旅馆,就有个鬼鬼崇崇的人,跟在郑局长后面也进去了;说这人像个干部模样。现在想来,这个跟踪的人,肯定就是举报郑局长的这个科长。”
冯莹说到这里,轻叹口气说,“想都没想到,事情过去十年啦,还是被揭发,真的应了那句话,‘纸是包不住火的’”
赵彬原本想狠狠批评冯莹,可现在却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她,他不能说她做得对,也不能说她做得不对。他沈默了会,对冯莹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看看老郑。”
第二天上午,赵彬和冯莹来到郑勇家门口,见门关着的,冯莹便上前“呯呯呯”地敲着。不一会,门“咯啦”一声开了,夏菊走出来,门自动关上。冯莹问夏菊:“郑局长呢?”
夏菊往房里指了下。赵彬推门进去了。
冯莹又问夏菊:“孩子们呢?”
夏菊有气无力地说:“都出去玩去了。”
冯莹扫了眼走廊,见竈台上的锅里,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碗筷,廊缘边那把椅子上,也是凌乱地搭着一些毛巾和衣服,地面也脏兮兮的。冯莹知夏姐没心事做事,就挽起袖子,走到竈台边,拿起锅里的碗,“晃荡晃荡”地洗起来。
夏菊拉住冯莹:“等会我自己洗,你快坐。”
冯莹说:“这么几个碗,我一会就洗啦。”
夏菊站在竈边,愁眉苦脸地对冯莹说:“这段时间,老郑都没怎么吃饭。”
冯莹见夏菊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人也瘦了许多,知她这段时间为郑勇的事担足了心,就边洗碗,边劝夏菊:“夏姐,事情已这样啦,日子还要过下去,你们千万莫要把身体愁垮啦。”
唉!夏菊长叹一口气,说:“我现在只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走到没得人认得到我们的地方去!”
冯莹停了洗碗,对夏菊说:“夏姐,你现在硬是不能胡思乱想,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你不能光想着走,走能解决问题吗?再说,你能往哪里走?”
唉!夏菊又叹口长气。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就往后退了几步,倚在柱子上。
冯莹把锅里收拾完,又拿起扫帚把地下的垃圾扫进撮瓢,端到走廊尽头,倒进垃圾堆。回来时,她把撮瓢放在竈边后,走到门口,朝门缝里望过去,她看见郑勇坐在茶几旁椅子上,脸色阴郁,眉头紧锁,头发乱蓬蓬的,脚边烟蒂散落一地。赵彬坐他对面,在小声跟他说着什么。冯莹看了会,转过身,见夏菊还靠在柱子上的,就把墙边两把小椅子,提过去,拉夏菊坐下来,自已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正这时,兰兰和瑞瑞从走廊那头跑过来。瑞瑞最喜欢冯莹,他一看到冯莹坐在他家门口走廊上的,就边跑,边大声喊着:“冯姨,冯姨!”
瑞瑞一跑拢,就气喘吁吁地搂着冯莹的脖子。冯莹环抱着瑞瑞的腰,轻声问他:“你们到哪里玩去了的。”
瑞瑞说:“我跟妹妹在花园旁边玩。”
夏菊忙对兰兰说:“你和哥哥还去玩会,妈妈跟冯姨说一会话。”
兰兰嗯了一声,对瑞瑞说:“走,我们到堰塘那边去玩。”
瑞瑞有些不想走,磨磨蹭蹭半天不动。冯莹便对瑞瑞说:“跟妹妹还去玩会吧。”
兰兰走过来拉瑞瑞的手,瑞瑞这才跟妹妹走了。
冯莹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对夏菊说:“时间过得好快哦,瑞瑞和兰兰都长这么大啦。他们两个读四年级了吧?”
“是的。”夏菊神情不安地说,“瑞瑞要是晓得他不是我生的,怎么得了啊!这孩子本来就内向。”
冯莹说:“这事对瑞瑞肯定打击大,以后只有慢慢开导他。”
两人正聊着,有人从她们面前过路。两人都不做声了。等那人走后,两人又说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赵彬出来了,冯莹便向夏菊告辞,跟赵彬走了。
回家路上,冯莹问赵彬,郑勇怎么个情况。赵彬说:“郑勇一直落泪。”
“那你怎么说的?”
“我劝他争取重新入党。”
郑勇受处分的事很快传遍专署大院,以前常来郑勇家下棋丶聊天的人,再也不来了。这倒没什么,而真正让郑家日子不好过的是,大院里一些调皮的孩子,从大人口里得知瑞瑞身世后,一天到晚追着瑞瑞,喊他私娃。不久,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也知道了瑞瑞的情况。瑞瑞从此不肯去上学。郑家其他几个孩子,无论走到哪里,也擡不起头。
郑勇自己不怕面对任何人的岐视,但见孩子们受他牵连,遭人欺负,心里难过如刀绞。他不跟任何人商量,就给上级领导打报告,申请调到郊区木樵坝酒厂工作。申请很快批下来,郑勇任木樵坝酒厂副厂长。没多久,他们全家搬出专署大院,孩子们全转到土樵坝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