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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闻知郑勇突病逝,夫妻伤感念旧情

一九八二年夏天,农业局的新宿舍修起了,赵彬家从老办公楼的办公室里,搬到新房子一单元二楼。这套房子面积九十八平米,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搬完家的那天晚上,赵彬把纸箱里的书,一本一本陈列在新置的书柜里。还打开皮箱,把六十五册日记本取出来,依年代顺序摆放书柜中间抽屉里。赵彬罗列日记本时,看到这些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日记本,不禁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学生时代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参加革命后,写日记更成为他每天必不可少的生活环节。在战争年月,他把每天行军丶打仗丶工作丶学习和生活情况,都真实地记录在日记本上。平时他把日记本装在挎包里,从不离身,除了睡觉才从肩上取下。到了和平年代,他依然坚持写日记,把每天一时一地的所思所想丶工作情况丶对亲人的思念,及身边人发生的一些事,和国家丶国际上发生的重大事情,都一一写进日记本。以后,日记本平均一年一年地增加……

“这一辈子,我搬家真的是搬够啦!”

冯莹拿条毛巾,边掸着身上的灰,边走进书房,对赵彬说。赵彬从回忆中醒来,擡头望冯莹笑笑。冯莹站在他身边,接着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家住房子,像有规律样,一会住好房子,一会住差房子,一直这么交替的在住。你看哈,我们最开始从竹萱搬到专署,住的是刚修起的好房子,没住几年,就搬到三合院的旧房子里,在那里住的时间最长。以后又搬到专门给你们十四级干部修的新房子。那次我以为再不得搬家啦,那晓得后来又搬到农业局的旧屋子里,还搬到农村丶园艺场。好笑的是,还搬到你们的办公室里住。专署里有的人,几十年没挪过窝,只有我们老在搬家。这次搬啦,真的是再也不得搬家啦。”

赵彬停了摆日记本,侧头望冯莹笑道:“还会往哪里搬呢?”

冯莹噗嗤一笑:“再就往土里搬啦。”

正说着,门铃忽然响了。冯莹忙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去客厅,把门打开。见外面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冯莹问道:“你找哪个?”

“冯姨,是我,我是牛牛。”

冯莹楞了下,才认出牛牛:“哟,真的是牛牛哦!长这么高啦,我差点没认出来,快进屋,快进屋。”

冯莹将牛牛让进屋,一面激动地朝书房里大声喊道:“老赵,牛牛来啦!”

赵彬闻声,忙放下手里的本子,来到客厅。牛牛看见赵彬,亲热地叫了一声:“赵叔。”

赵彬惊喜交集地应道:“哎。牛牛来了。”

赵彬将牛牛打量了一番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坐,坐下来说。”

赵彬拉着牛牛,一同在沙发上坐下。

牛牛说:“我在部队当兵转业后,在老家逻堡地区老干局工作。”

“哦,你是出差,还是有什么事来这里?”赵彬又问道。

“我们那里有个退休老干部,住在百洲的,快到中秋节了,领导要我们去慰问他。”

“去百洲,怎么从这边走?”

“赵叔,我是专门绕道来的。”

“哦,回去还走这边吗?”

“不走这边了,在百洲直接坐火车回去。”

冯莹倒了杯茶,递牛牛,问道:“你爸爸和妈妈还好吧?”

“我爸爸,他,他,”牛牛面露悲怆痛苦的神色,垂眸低声说,“他去逝了。”

“啊?怎么回事!”赵彬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莹也怔住了。赵彬随即急切地问牛牛:“这是什么候的事,七月份我还和你爸爸通过电话,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这样了呢?”

“我爸上个月走的。他心脏一直不好。那天下午,他下乡回来吃饭时,我妈见他很疲倦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爸说,没事,就是感到有点累。他吃完饭,休也不休息一下,就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看材料,一直看到半夜才睡。没睡多久,他就突然“啊啊啊”地大叫。我妈吓得连忙把我叫起来。我跑过去,见爸爸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就拼命地喊他。他那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我急忙去叫爸爸单位的司机,开车把爸爸往医院送。结果爸爸因大面积心肌梗塞,还没到医院就不行了。”

赵彬和冯莹睁大眼睛,直楞楞地望着牛牛。过了好一会,赵彬才望牛牛悲戚地说:“你爸爸小我一岁,他以前身体非常好。四九年我们刚到竹萱时,你爸为执行剿匪任务,经常几天几夜不睡觉……在五七干校劳动时,他经常照顾我……”赵彬一回忆起过去,情绪激动到几近哽咽,说不下去。冯莹也难过得垂下头,凝望着地下。三人顿时陷入沈默。过了好一会,牛牛才问赵彬:“赵叔,您身体还好吧。”

冯莹见赵彬没听到牛牛的问话,就连忙替他说:“你赵叔心脏也不大好,还有高血压。”

牛牛说:“赵叔这么瘦,也有高血压?”

赵彬听到牛牛这句话,便擡头说道:“引起高血压的原因很多,遗传丶不良饮食丶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焦虑等因素,都可以引起高血压发生。”

牛牛哦了声。赵彬接着望向牛牛说:“心脏不好的人,不能累,不能急。你爸爸是个急性子,他下乡回来,本来已经很累了,晚上就该好好休息,不要再考虑工作上的事,和看材料。”

牛牛说:“我爸经常这样,他从来不听我们的劝告。”

牛牛的话,让赵彬再次陷入伤感。他想着,郑勇如果在石谷工作的话,他一定要苦口婆心地劝郑勇,不要像年轻时那样玩命的工作,要遵守健康的生活方式。他了解郑勇,郑勇在家里,一贯是大男子主义,别人都要听他的,家人说的话,他多半不会当回事;但对于同事的劝告,他一般还是会听的。想到这里,赵彬眼里噙满了泪水。

冯莹这时问牛牛:“你妈身体还好吧?她现在每天做些么子事?”

牛牛说:“妈妈也有高血压,其他还好。她现在在给我带孩子。”牛牛接着问冯莹,“洁娴在哪里工作,她结婚了吧?”

“她在地区林业局上班,快结婚啦。”冯莹说。

“洁娴小时最喜欢跟着我跑。记得有年冬天,我把她带到梓江桥下,我看到河边停的一只木船,就先跳上去,再来拉她,不晓得怎么搞的,我拉她时,船动了一下,我手一松,她掉到水里了。我又来拉她时,硬是拉不上来。”牛牛笑着说。

冯莹笑着说:“那你怎么拉得上来,洁娴的棉大衣浸水啦,比么子都重。我和你妈到处找你们两个,找到河边,看到洁娴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你还在船上拉她。我吓得跑过去,把洁娴拖上岸,她棉大衣打湿了,好重哦,抱都抱不起。”冯莹又补一句,“当时,洁娴嘴巴都冻乌啦。”

牛牛说:“我回去后,爸爸狠狠揍了我一顿。”

冯莹用手指点了点牛牛:“说老实话,莫说你爸爸揍你,当时我都恨不得要打你。”

牛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接着说道:“后来洁娴大了,就不跟我出去玩了。冯姨,洁娴的男朋友在哪个单位?”

“地区工业局。”冯莹说。

“你去老城逛了没有?”赵彬这时问牛牛。

牛牛说:“没有,时间来不及。我们坐飞机中午到的,下午我去给瑞瑞上了个坟,晚饭后,我来专署大院,先去看了下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接着就来你们这里了。”

冯莹望向牛牛说:“你明天过来吃午饭哈。”

“冯姨,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了。”

“明天早上就走?这么急?”冯莹问道。

“领导只给我们四天时间。”

“哦。那你以后有空啦,把妈妈带来玩。她来啦,就住我们这里。”

“好的,好的。”牛牛连连点头。牛牛接着说,“我妈妈好想念冯姨,她经常向我讲起跟冯姨在一起时的一些事。”

冯莹说:“我也一样,时常做梦梦到你妈。”

牛牛笑道:“我小时,弄不清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反正只要我爸一打我,我就拼命往你们家跑。有回,我爸追我追到车库门口,看到我拐弯去了三合院,他就不追了。”

冯莹笑着说:“洁娴跟你一样,她干坏事啦,怕我打她,就躲在你们家不回来。你妈就到我们家来,跟我讲女孩子莫要管得太严了一些话。”

牛牛呵呵地笑起来,笑毕,看了眼手表,见九点钟了,就对赵彬和冯莹说:“赵叔,冯姨,我要早点回招待所,怕同事疲倦了,想睡又要等我。”

“好,那就不留你啦。”冯莹说。

牛牛见冯莹和赵彬站起身,往门外走,连忙说道:“赵叔,冯姨,你们不要出去了。”

赵彬说:“我们反正要散步。”

赵彬和冯莹把牛牛一直送到专署大门口。回来路上,冯莹对赵彬说:“牛牛小时那么调皮,没想到现在长大了,变得这么稳重。今天看到牛牛,我想起一件事:以前牛牛和洁娴还蛮小的时候,有次,他们两个在走廊上玩,我坐在门口织毛衣,郑局长下班回来,走到我面前,开玩笑说,要给牛牛和洁娴订娃娃亲。我当时只笑了下,么子话都没说。没想到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啦。”

赵彬听了冯莹的话,脑海即刻浮现郑勇以前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又涌起一股酸楚。

第二天上午,赵彬去地委开会遇到刘哲,他把郑勇的情况对刘哲说了。刘哲叹惜道:“我估计他恢覆工作后,是想好好表现,争取重新入党,才这样不要命的搞工作。”刘哲又说,“老赵,我们都要有思想准备,我们这批南下来的,年纪都大了,以后如果聚会,人是到不齐了。”

赵彬点头嗯了一声。

隔了一天,赵彬和冯莹吃过晚饭,去体育场散步。两人沿着体育场跑道,慢慢地走着,走了一段路,赵彬问冯莹:“洁琳这次高考报的省民族学院,是你的主意吧?”

冯莹瞅赵彬一眼:“怎么是我的主意,她填志愿跟任何人都没说。你觉得她读民族学校不好,是不是?你呀,硬是个大汉族主义者。”

“我随便问下,怎么就成了大汉族主义者?”

“不是么?以前我生老大丶老二丶老三和老四,你去派出所上户口,给他们都报的汉族,你怎么不报苗族?后来我生了洁琳,满月后,我自己去派出所,给洁琳上户口时,报的苗族。五个孩子,总要有个是苗族唦。老赵,我问你,苗族有么子不好。”

“苗族好啊,不好,我怎么会娶你呢。”赵彬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冯莹这时感叹地说:“老赵,时间过得好快哦,一晃我们都老啦。”

赵彬也不无感喟地说:“岁月如梭,韶光易逝啊,我南下来石谷时,才三十二岁,转眼间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冯莹,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啊。”

冯莹擡起头,脉脉凝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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