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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旅人

“您丶您怎么在这儿?”铭久问。

苏萼没有立刻回答。她先示意铭久挪到里面靠窗的座位,然后慢吞吞地卸下书包,坐进相邻的座位里,这才悄声道:

“很意外吗?死神行动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倒是……那您要去哪儿呢?”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诶?”

直到苏萼拿出一张目的地同为z市的车票,铭久才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喜欢八卦,你知道的。”苏萼说。

“所以……”

“所以我要看看,你见到前世的家人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铭久无语。他暗想: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竟值得你这样关心?还至于专门跟着我出趟远门?

车厢里的旅客基本落座,苏萼将书包放到挨着过道的空位上,然后放下小桌板,翻出零食丶记事本和录音笔。

“我想问你个问题。”她一边说,一边按下录音键。

铭久看着她,心想,这就开始了。

苏萼翻开记事本看了一眼:“你为什么选择先去见你前世的女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为最想见她吗?”

“可能是吧。”

“为什么最想见她?”

“这个嘛……”

“她叫什么?”

“灿灿。”

“好可爱的名字,是你给她起的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你最想见她,会不会是因为觉得亏欠她很多,有愧疚的因素在里面?”

“可能吧。”

“虽然你和她分开的时间远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但你们父女之间,肯定也有过非常幸福的时光吧?”

“应该有吧……”

就在铭久努力回想的时候,一个臃肿的身影来到最外侧的空位前。

“你好,这是你的包吗?”

苏萼回头,顿觉眼前一亮。来者一手擎着自拍杆,一手捏着车票,身上是亮色的冲锋衣,头上是新潮的抓绒帽,就连背包和行李箱都是暖色调。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但从声音和服饰上推断,应该是位年轻的女观光客。

“不好意思。”苏萼连忙把书包拽过来。

“没事儿,”女人的眉眼朝苏萼弯了弯,随即转向自拍镜头,“好啦,我已经找到座位了,谢谢亲们的祝福,咱们待会儿再见啦。”

将自拍设备和车票收好后,女人麻利地卸下背包丶挎包和腰包,整个人立刻瘦了四五圈。

铭久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他很担心这是一位乔装打扮的死神。直到女人摘下帽子,露出额前密布的汗珠后,他才终于放心。

苏萼与铭久的关注点略有不同,比起汗珠,她更在意的是女人的头发。

那是一头连染发剂都无法掩住苍老的头发。

“应该发车了吧?”

回公司的路上,晴夏望着远方的高铁高架桥出神道。

“差不多,”仲武看了一下手表,“你怎么还惦记上他了?”

“倒也不是惦记,只是觉得……他做了我想做而无法做到的事,我为他高兴,也对他的旅途充满期待。”

“你也能做到,”霍至说,“那两件防护服我还没扔。”

晴夏笑着摇了摇头。

“她要走的话,必须有比被隔离更好的理由,”仲武说,“她要去的是国外,要走很久。”

高铁开出后,苏萼终于忍不住和女人搭讪起来。

“您这是出来旅游吗?”

“是呀。”女人笑着回答。

“一个人?”

“对,一个人。”

女人毫无防备,根本没注意到苏萼面前的桌板上,有一支亮着灯的录音笔。

“您今年多大岁数?”

“虚岁六十。”

“真的?您可一点儿也不像六十岁的人。”

“哈哈……衣服显得。”

“不,是您的精神状态好,感觉特有活力。”

“出来旅游嘛,就该朝气蓬勃。”

“您家在k市?”

“不,在w县。”

“哦,那很远啊。”

“嗯,幸亏有高铁,不然走不出这么远,也去不了这么多地方。”

“您去了多少地方?”

“嗯……二三十个城市吧。”

“哇……那您出来很久了吧?”

“嗯,一年多了。”

苏萼重新打量了一下女人,又问:“那您家里……”

她心想,这女人如此潇洒,显然是没有家庭上的负担。

“家里……”

女人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阴影。

苏萼看出这女人有故事,正打算引她继续往下说,却被一位乘务员插了一脚。

“您是……朱敏阿姨吧?”乘务员问女人。

女人笑着点点头:“我是叫朱敏。”

“哎呀,真的是您!”乘务员的兴奋溢于言表,“我是您的粉丝,昨晚您在视频里说要到j市去,我还想会不会坐我们这趟车,没想到真的见到您了!”

这女人难道是个明星么?带着这样的疑问,苏萼一边留心二人对话,一边掏出工作设备,不动声色地上网搜了一下“朱敏”。

朱敏在网上走红,也就是这半年的事。

她本是个普通的女人,出身底层,文化程度不高,模样也算不上好。

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小时候家人不疼,结婚后公婆不喜丶丈夫不爱,儿子长大后又和她不亲。

可她又是个无时无刻不被家人需要的女人。家里的大事小情,没一件不指望她,娘家如此,婆家亦如此。哪怕她生了病丶哪怕她大着肚子,该她操心的事也还得她操心。

只是,即便她再怎么任劳任怨,即便她为家付出的再多,也改变不了家人对她的冷漠。

她曾因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认为这一切或许都是自己的错。

她也曾因此陷入重度抑郁,一度完全否定了自己,并尝试离开这个世界。

所幸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之后,她不再是从前的她。

从前的她一直为家人而活,现在的她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于是,在送走父母丶帮儿子儿媳把小孙子带到入学年龄后,她离开刻薄的丈夫丶告别那个冰冷的家,开始了自己的打工旅行计划。

她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做成视频发到网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她丶肯定她丶支持她丶喜欢她,她冷寂多年的内心也因此照进阳光丶开满鲜花。

“这是谁啊?”铭久问苏萼。

幸好朱敏刚刚去了洗手间,不然一定会发现苏萼正在查阅有关她的资料。

苏萼向铭久大体介绍了朱敏的情况,铭久这才知道身边竟坐了个人间网红。

不过就算是网红,铭久也并未表现出多少兴趣。

“在这方面,成杰可比你敏感多了。”苏萼说。

“什么意思?”

“如果是成杰的话,会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开展业务的好机会。”

“你是说……”

两人正说着,朱敏从洗手间回来了。

苏萼趁机挑起话头,表示自己也是朱敏的粉丝,并为自己刚才未能认出对方而再三道歉。拉近距离后,她顺势以同情的姿态,提起了朱敏的家事。

“您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联系过您吗?”

朱敏笑笑:“没有。”

“他们肯定能看见您的视频吧?”

“应该能。”

“那他们没在网上和您互动?”

“没有。”

“天呐,一句关心都没有?”

朱敏又笑:“以前也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嗯。”

“那您……您尝试自杀的时候,他们也……”

“他们很生气,觉得我给他们惹了很大的麻烦。”

“天呐,他们怎么这样?”

“最搞笑的是,我老公不是一直和我‘aa制’嘛,水电费丶夥食费什么的都是平摊,各人的开销也算得很清。我从医院回来后,我老公不光让我把他垫付的‘120’急救费还给他,就连他去医院给我送东西时产生的停车费都找我‘报销’了。”

“太过分了,这还是一家人吗?这还是男人吗?”

“幸好给我送东西没耽误他太长时间,不然还得跟我要误工费。”

说到这里,朱敏笑得更厉害了。

苏萼看了她一会儿,又问:“您不生他气吗?”

“以前生,现在不生了。生气又改变不了什么。”

苏萼扭头看了一眼铭久。可铭久似乎根本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您和他结婚多少年了?”

“三十三年。”

“那么长啊,唉……人生能有几个三十三年呢?”

“是啊。”

“可您这三十三年,却被他给……毁了。”

“好在馀生由我自己掌握。”

“您就一点儿也不怨他?”

“可能是我现在过得太好了,我想不起来要怨他。”

“那……”苏萼又看了铭久一眼,“那您儿子呢?您把他养这么大,还帮他带孩子,他却对您不闻不问。”

“我早想开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我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我什么。”

“您确实想得很开。”

“想开倒也不是无奈。怨恨改变不了他人和过去,只会影响自己的未来。”

说到这里,朱敏拿出她的gopro运动相机,招呼窗前的铭久:

“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录一小段风景?我想放在今天的视频里。”

在z市下车后,铭久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你?”苏萼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一个人很眼熟。”

苏萼连忙四下张望:“什么人,在哪儿?”

“不在这儿,是上一站停车的时候,在对面站台上看到的。”

“噢,男的女的?”

“留着长头发,但应该是个男的。”

“很多男人都留长头发,看着相像也很正常。”

“嗯。”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天快黑了,是先找地方住下,还是直接去见你女儿?”

“先住下吧。”

苏萼盯着铭久的脸看了看:“你好像不太想见你女儿了。”

“有一点儿。”

“为什么呢?”苏萼麻利地摸出录音笔。

好半天,铭久才开口:“灿灿今年二十七岁。”

“嗯,继续。”

“我的前世和她妈妈离婚时,她还不到三岁,也就是说,有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她没和她的亲生父亲在一起。”

“那又怎样?”

“听说单亲家庭对孩子影响很大,她这二十五年很可能已经被我给毁了。”

“你……”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呢?”

“你果然听见我们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看风景呢。”

“希望她不要一直怨恨我,那样的话,我等于是连她的馀生也给毁了。”

“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

“还有灿灿的妈妈,也不知她现在的丈夫对她怎么样……”

“既然你对她们这么不放心,那就更应该去看看了。”

“可我毕竟不能离她们太近,就那么远远地看上几眼,根本无法了解她们心中的真实感受。”

“这个嘛……我们先找地方住下,吃点儿东西,再慢慢想办法。”

这天晚些时候,李玫换了一副新口罩,然后套上防护服,戴上隔离面罩和医用手套,随几位同事一起来到k市高铁南站出口。

按照市里的统一部署,李玫的单位要协助这一区域的防疫工作,因此她和同事们轮班来这里执勤。

冬夜异常寒冷,出站口虽然不在室外,却两面透风,即便防护服里还套着羽绒服和保暖衣,李玫还是觉得冷。

比冷更折磨人的是困倦。李玫白天上班,晚上防疫,偶尔回家也得不到休息。虽然一双儿女由母亲临时过来照看,但只要她回家,就免不了被孩子们纠缠。

好在只要丈夫单位不忙,便能帮她分担一些家务,也会想方设法将孩子们引开,让她尽可能地获得休息。自从李玫决心终止那段不道德的恋情之后,丈夫也比从前有了很大变化,以前他总是忙于事业,一点儿也不顾家。

正困得头脑发昏之际,又一班高铁抵达,李玫连忙起身。

旅客们鱼贯而出,所有人都要用手机出示通行码。接连看过几十个通行码之后,李玫的眼睛渐渐发花,看哪儿都像是二维码。

直到一个被修长手指握着的手机屏出现在她眼前。

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是——

“伊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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