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028
漆夜无垠。
顺着辽阔的宫城, 往外蜿蜒万里。
夜云一朵接着一朵,如被浓墨浸染的纸团一般,顶着漆黑无序的形状, 在天穹之上毫无方向地来回游弋。
不巧。
正好聚在一处,将高悬的一轮莹莹圆月全给遮掩住了。
夜色顿时变成乌黑苍茫的一片。
好在。
还有夜风。
被风一吹。
浓厚的夜云似是散去一些, 缓缓显现出来一个缺口。
月光顺着那点缺口,依稀透出来微薄的几缕。
尔后, 那缺口越来越大。
倾泻而出的月华也越来越多,如清澈流水一般, 潺潺从云层后漏出来, 银白颜色的光华斑驳散乱,给宫城的琉璃瓦布上一层朦胧梦幻的银霜。
宫灯盏盏, 光亮透过玻璃灯罩投照在地面上, 同流动的月光一道,共同勾勒出宫城里的一草一木。
夜风徐徐拂过帝王所乘轿辇。
一字一句,将褚南川理所当然的话吹至容洇耳边。
什丶什么床比较大?
他也不知道害臊……
容洇伸手捂住他嘴:“……你小声点,外头还有人在听呢……”
柔弱无骨的手从唇边挨蹭而过。
褚南川眉眼舒展, 慢慢补充完后半句。
“因为床比较大, 所以好给我这个中了毒的人休养。”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容洇被他这话一噎。
想要反驳。
可正好到了玉阶前。
小太监们擡着软轿过阶。
攀上阶梯, 重重地几下。
将她仅剩下的几丝力气和精神都撞没了。
容洇倚在男人身上。
彻底软了下去。
头一次觉得, 乾政殿到长宁殿的距离是这般遥远,又这么漫长。
不知又再过了多久。
软轿终于在长宁殿停下。
一场折磨总算结束。
夜露潮湿。
枝头花苞吸满露水, 蕊叶含露, 变得湿漉漉的, 在昏暗夜色中颤颤巍巍地晃动。
褚南川慢条斯理地理好腰间凌乱的衣摆。
又低下头, 替容洇清理。
帕子轻轻擦过。
容洇身子轻抖了抖。
褚南川手一顿。
低下头看一眼。
已变得有些红肿:“疼?”
容洇有些迟疑。
其实并不疼。
更多的是浅浅的痒和麻。
但想到褚南川的得寸进尺。
容洇点头:“……有一点。”
话落。
果见男人手上动作收敛着,轻了许多。
擦净之后, 也没有再多馀的动作。
只将容洇打横抱起,出了轿。
如从乾政殿出发时那样。
宽大披风严实笼罩在二人身上。
只依稀露出容洇半个后脑勺,旁的其他什么都瞧不见。
容洇双手环在褚南川腰上。
腿心无意识一蹭,全是粘腻。
“你把我抱浴间去,我要洗澡。”
一路进到浴间。
褚南川将人放到浴池旁。
浴池的两个龙头正汩汩往外吐出热汤。
白雾般的热气袅娜从池面上升腾而起。
容洇裹紧披在身上的披风。
她面上尤带一丝馀韵之后的潮红,再被浴池里不断氤氲升腾的热气一熏,白皙肌肤上的两团绯色红晕更甚。
想到轿中情景。
容洇害怕褚南川又会在浴间乱来。
小心看他一眼。
“……你先出去,我要洗澡,你不许进来……”
褚南川想到她的红肿,自知自己今日做的稍稍有些过分了。
倒是没有再想做什么,听着容洇的话,转身出了浴间。
只是很快。手上又拿着一个小瓷瓶进来。
放在浴池边的置物架上,放得很近,浴池里的容洇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容洇看一眼,问他:“这是什么?”
褚南川:“刚刚不是说痛?这是药膏,洗完了记得擦,会好得快一点。”
容洇不知褚南川哪里弄来的药膏。
她人沐在浴池里。
浅浅热气在眼前弥散开来,遮去大半的视线。
眼前一切都变成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看着褚南川绕过屏风从浴间出去的一个模糊背影轮廓。
容洇擡手。
拿过那瓶药膏。
揭开。
低下头。
看一眼紧闭的双腿。
指尖犹豫着。
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这样擦药……她总觉得怪怪的……
……再说t了,她刚刚也只是随口一说……其实也并没有多痛……
容洇将那瓶药膏收好,重新放回置物架上。
整个人浸在浴池中的温水里。
容洇身上的酸软得到了很好的纾解。
从浴池里出来。
容洇总算不用再穿着褚南川宽大的中衣,而是穿上了自己合身的衣物。
走到门口,见到两日没见的明秋。
褚南川生辰宴的那一夜,明秋一直听着容洇的话,乖乖在长宁殿里等着,却一直久等不到容洇回来。
直到听说宴上发生的变故。
明秋放心不下容洇,正打算动身让人带着自己往仪景殿去,没想到当晚,王德全就过来了,同她说明了情况。
虽王德全和明秋说容洇没事,但明秋一直都牵挂着。
直到眼下看到自家姑娘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才彻底放下心来。
明秋靠上容洇手臂,亲昵唤一声“姑娘”,又偷偷回身,往外殿的方向看一眼。
褚南川不知何时进书房去了,并不在外殿。
明秋这才敢踮起脚尖,俯到容洇耳边,小声问:“姑娘,您同皇上两个人,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刚刚站在门口,她一双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皇上将她们姑娘给抱进来的。
容洇闻言,一楞。
和好?
她和褚南川,算是和好吗?
容洇想到他生辰宴上的那一夜。
他将她压在床上,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当年退婚的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阿洇,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容洇指尖不自觉抚上小腹。
他方才……全部都留了下来,堵得又严实……
现在还依旧有些发涨……
她和褚南川……会成为夫妻……
她会怀孕,会诞下她和他的孩子……
孩子……
容洇想到让哥哥偷偷送进宫里的那瓶避子药。
擡眼看明秋。
“上次,我让你放好的那瓶药呢?”
容洇没有和明秋清楚说过那药的用途,明秋也不知道那药是用来干什么,只觉容洇似乎对那药似乎很看重,便也十分小心对待。
矮下身子,明秋打开放药膏的小柜子。
低眼往柜子最底层的角落里看一眼,却没看到那个素色的小瓶子?
哎?怎么会不见了呢?
明秋觉得奇怪。
还要再往里继续找。
身后,从书房出来的褚南川走过来。
听到容洇的话,他问:“什么药?”
容洇被他声音一吓。
转过身:“……没什么……”
其中牵涉到哥哥。
又怕褚南川会多想。
容洇不想让他知道那瓶避子药的事情。
心里一紧张。
攥着瓷瓶的指尖也不自觉收紧。
她手上还拿着褚南川刚刚拿进浴间给她的那一瓶药膏。
“……就是在说你刚刚拿过来的这瓶药……”
容洇将那药膏塞到褚南川手上:“这药……我自己擦不了……”
“你来帮我擦,好不好?”
窗外夜色温凉一片。
红木质地的窗棂半掩着,月光照进来几束,光亮缥缈。
轻柔的明黄帐幔散开,四角的流苏垂坠金砖地面,被夜风吹得时起时落。
象牙龙床宽大。
容洇在床上。
褚南川则在床下。
容洇仰躺着。
入眼是床帐一圈又一圈蜿蜒蔓延的纹路。
褚南川半蹲着。
入眼是她微微有些红肿的伤处。
那瓶药膏打开。
并没有容洇想象中的清苦药味。
反而带着淡淡的清甜花香。
药膏好闻。
上药的感觉并不怎么好受。
轻轻一擦。
容洇咬唇。
一双玉足搭在褚南川身上。
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上完药。
褚南川起身。
身子站直。
容洇搭在他肩膀上的足尖跟着往下。
放到他腰上。
褚南川呼吸一重。
他才刚给她上完药。
并不合适。
他平覆着呼吸。
容洇看见他手背上一根接一根绷起的青筋。
知道他在压抑着。
方才轿上多有顾忌。
其实二人都算不上有多畅快。
这药……本来也不必抹……
褚南川要离开。
堪堪往后退开一步。
容洇停在他腰上的腿突然收紧。
将他往前一带。
褚南川伏上她身。
双臂撑在她身侧。
四目相对。火星迸溅。
就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容洇擡手,指尖抚上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
“……其实,我也没有很痛……”
“你轻一点,就好了。”
是很主动的邀约。
大掌将她足尖擡起。
她踩上了男人的肩。
多了药膏的润泽与柔滑。
是与以往都不相同的。
畅通无阻的紧密。
床帏上的花纹在眼前轻晃。
灼热的一滴薄汗从额前滑落,擦过眼角。
迷了容洇的眼。
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
褚南川这一出中毒的戏码,演了半个月。
整整半个月。
他同容洇两人在长宁殿里,闭门不出。
外头不知情的人只以为褚南川这半月都在清心寡欲的养身子。
殊不知,他过得比以往的二十几年都要荒唐。
入深夏,天亮得越来越早。
晨间。
曦光初破晓。
天穹上的晨云朦胧,如一层薄薄的透纱,半遮半掩着初升的日头,只隐约可窥见那么一点点碎金般的色泽。
宫城被金黄的光线一照,琉璃瓦泛出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有早起的雁群从天际上高高飞过,绒绒的羽翎上也染上了灿烂的金色。
今日天气很好,晴云万里,微风不燥。
褚南川起身。
借着中毒的由头荒唐了半月。
今日开始重新早朝。
昨夜后半夜才睡。
褚南川怕吵醒睡在身旁的容洇,动作放得很轻。
但容洇是知晓他今日要去早朝的。
怕睡过头,脑海里绷着一根弦。
褚南川一动,她便醒了过来。
揉着一双惺忪迷糊的眼下床。
褚南川正好梳洗完毕,看到下床的她:“起这么早干什么,回去接着睡。”
容洇趿拉着绣鞋走到他面前,接过他拿在手上的玉蹀躞,替他扣好:“你今日不是要重新上早朝了吗?我肯定要送送你的啊。”
蹀躞扣好,容洇又替他一一抚平衣领上的几点褶皱。
王德全看到半月未见的褚南川,眼含热泪。
之前皇上一开始同他说的是装病五日,结果五日之后又变十日,拖到最后,已过了整整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忙着搪塞应付着前朝那些臣子们对褚南川情况的打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捱到今日,可算是结束了!
王德全迎着褚南川往乾政殿而去。
容洇站在门口目送着褚南川离开。
走上一步。
男人回头转身,又朝她走了过来。
容洇:“怎么了?”
褚南川停在她面前:“没事。”
低头俯身,他在容洇唇角轻轻啄了一记:“记得等我晚上回来。”
说完,这才又擡步,彻底离开。
一旁的明秋低头捂眼,只作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容洇倚在门边。
手背轻轻从褚南川方才亲过的地方上抚过,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目光一落,看到褚南川腰上空落落的玉蹀躞。
今年的生辰礼,她还没有给他准备……
虽他生辰已过,但……就再给他补一件吧……
容洇心里计划着,听到明秋在耳边轻声问。
“姑娘,您上次让奴婢放的那药,奴婢记得就是放在药柜里的,可是这些日子奴婢怎么找都找不见,怎么办?”
“没事。”
容洇目光追随着褚南川渐渐远去的背影。
“既找不到,那就算了。”
反正,她现在也不打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