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030
夜半时分。
即便是夏天, 到了后半夜,水汽依旧很重,在各处角落氤氲弥散着, 就连草叶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夜霜。
被月光一照,反射出一层粼粼的微光。
夜风拂过烛台上燃着的火光, 光晕如水面涟漪一般散开一圈又一圈。
从浴间出来。
沾在身上的黏腻被洗去,总算恢覆了如常的干净清爽。
容洇抵不住疲累, 枕着男人的胸膛,闭上眼睛睡觉。
褚南川低头看她。
到了后半段时。
容洇有些撑不住, 哭出了声。
上面哭, 下面也哭。
止都止不住。
现在眼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嫣红。
像抹t了胭脂一样晕染开来。
绵密荒唐的红痕布满雪肌,随处可见。
褚南川搂在她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些。
半梦半醒的容洇察觉到他动作, 似回应一般, 也将手轻搭上了他腰。
滑腻柔软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他。
是一个极为依赖信任的姿势。
褚南川心里微动。
封后诏书已下。
她已是他的妻。
但还不够。
知道容洇还没睡熟。
褚南川抓着她现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擡手拨开她鬓边的碎发,指腹抚着她面庞,循循善诱地哄她:“阿洇, 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容洇快要睡着了。
被男人这么一唤, 哼哼唧唧地皱眉:“……你好吵啊, 才不要给你生……”
话里抱怨。
只头又朝着男人胸膛无意识蹭了蹭。
贴缠得更近了。
哄骗失败。
褚南川唇角微勾。
没再扰她。
很快。
容洇便进入了梦乡。
呼吸清浅均匀。
淡淡扑洒在他左胸膛。
想到她同他抱怨的生辰礼。
褚南川起身, 下了床。
月色从窗边洒进来,丝丝缕缕的霜白光线在殿内篆刻着花纹的金砖上缓慢起舞。
书房的烛火被燃起。
褚南川站在书架旁。
擡手, 从最角落里拿出一个陈旧的木盒。
一不小心。
一本书册跟着掉了出来。
书页散乱。
夹在其中的一沓信笺也跟着掉在地上。
有好几封。
信封上却都没写字。
看火漆还有信封的颜色, 应是不久前才写的信。
褚南川扫一眼, 没有打开来看。
将掉下来的信笺和书册重新放好。
木盒拿到手上。
褚南川坐到桌前。
月影斑驳缠着他翩动的宽袖。
骨感分明的指节擡起。
木盒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玉印章。
玉的质地纯净通透。
即便过了这么久, 颜色依旧剔透喜人。
放在另一旁的刻刀已隐隐生了锈。
玉石上的图案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
此时被朦胧的月光一照,浅浅的一层光芒浮动着。
就好像是真是花儿盛开了一样。
只可惜。
玉石上的玉兰只刻到了一半。
留在玉石上的最后一刀, 断得又凶又急。
就像他和容洇二人定下的婚约一样。
中途戛然而止。
褚南川曾以为。
他永远永远。
再也不会,打开这个木盒……
褚南川一夜未睡。
第二日。
容洇起床睁眼。
垂地的床幔被温柔的晨风轻轻撩开。
天光大亮,躺在自己身畔的褚南川早就不见了踪影。
明秋进来伺候梳洗。
容洇问:“怎么没叫我起来?”
昨日她就吩咐明秋了,以后褚南川过来,都记得早一些叫她起床,她送送他。
明秋自然没有忘记容洇的吩咐:“奴婢是想叫娘娘起床来着,可是还没进门就被皇上给拦住了,说是您累了,不许来吵您。”
容洇听明秋覆述褚南川的话。
他明明没说什么。
可单只听到那个累字,耳廓便发起烫。
容洇:“……那他今天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
她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明秋说自己也不知道。
“奴婢过来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准备好,和王公公动身往乾政殿去了。”
容洇没有再问。
让明秋将昨天绣了几针的香囊拿过来。
还有封后大典的事情要准备。
容洇想快些将这香囊绣好。
毕竟是补给褚南川的生辰礼。
再拖下去,他夏天过的生辰,她得要入秋了才能将礼物给他。
乾政殿。
王德全是个眼尖的,记性也好,一眼就认出来殿里多出来的那个木盒子。
在冷宫里服侍褚南川的时候,他曾经见过。
他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褚南川雕刻印章的工具。
在冷宫时,褚南川几乎每天都带着这木盒,坐在窗边,拿着刻刀仔细篆刻。
王德全期待着看到成品的那一天。
只是没能等到雕完。
很突然的某一天,那木盒子突然就不见了。
被人放到了架子的最顶层。
等到王德全发现的时候,盒子上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王德全没想到会在乾政殿里重新看到这个盒子。
白日。
褚南川忙着处理政务。
直到入夜。
才放下了手中批红的朱笔。
却没有像昨夜那般急着赶回长宁殿。
而是将那木盒打开。
左手握玉石,右手握刻刀。
太久没有雕刻,技艺有些生疏。
褚南川低垂着眉眼,凝神修正当年在玉石上突兀留下的最后一刀。
烛火朦胧的光晕勾勒出他认真的轮廓。
王德全也不想在这时候上前打扰。
只是前些日子褚南川对外称病,休养了半月,堆积下来的事情也总该是要禀告一下才是。
但其实也都不是些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他一边说,褚南川一边听,手上雕刻的动作未停,只时不时简单问上几句。
说到最后。
王德全将一个素白的小药瓶拿了出来,放到褚南川手边。
这是前些日子褚南川让他拿去太医署打听的药。
只是一瓶无伤大雅的药。
褚南川每日的吩咐有很多。
王德全将心神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其实没怎么将这瓶药的事放在心上。
还是白日里收拾东西时看见了,他才突然想起来。
“皇上,太医署的太医验过了,说是这瓶药丸里面含有大量的麝香,是妇女避孕所用。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避子丸。”
王德全话落。
褚南川握着刻刀的手倏然顿住。
半晌。
幽涩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发问。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药?”
——
时辰渐晚。
幽深夜色自天幕围拢而来,如浓墨滴落纸张,一点一点将巍峨的宫城染得昏暗。
长宁殿内的烛火已经全熄了。
只馀廊下几盏宫灯还在点着。
光晕昏黄,从窗边照进去,将容洇等待的身影投照地上,拉成狭长的一道。
容洇坐在桌边,手肘半撑着脑袋打盹。
从天黑到天亮。
第一缕曦光破窗而来,刺向眼眶。
容洇从梦中惊醒。
睁眼,下意识往那张象牙龙床上看一眼。
幔帐依旧好好束着,床榻上的衾被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人动过。
殿内安安静静,也不像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
昨夜。
褚南川没派王德全过来递话。
她便撑着精神,一边绣香囊,一边等着他回来。
直到眼皮打架,殿外却一直不见有人回来的动静。
容洇就这样坐在桌边等了褚南川整整一宿。
也不知等了多久,手一松,绣到一半的香囊掉到膝上,她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醒过来。
一扭头,才发现脖子酸得厉害。
食指指腹也隐隐有些疼,是昨夜顶着飘摇的烛火绣香囊,被绣花针刺了太多次的缘故。
想必是乾政殿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褚南川昨夜才没回来。
容洇将心底隐隐的疑虑压下。
她开始被封后大典的事缠得脱不开身。
只有短短的五日。
她要试礼衣的尺寸,还要背颂词。
一日接着一日过去。
封后大典前夕。
乌云阴沈沈地压在天际。
褚南川依旧没有回过长宁殿一次。
就连王德全也不见过来。
他们不来,容洇决定自己去乾政殿看看。
让明秋带上吩咐御膳房备的补汤,主仆二人刚跨步出殿。
阴了半日的天开始闷雷滚滚。
紧接着。
瓢泼大雨倾斜而下。
这雨来得又急又大。
雨声嘈杂,雨珠劈里啪啦从檐角砸下,漫天撒下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帘。
整座宫城都笼罩在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之中。
容洇站在廊下躲雨。
但即便如此,绣鞋还是被地面激起的水花给溅湿。
明秋将容洇拉回殿去:“娘娘,这雨这般大,咱们先进去等等吧,等雨小一些了咱们再走。”
左右应是差不了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容洇点头应下。
进了殿,将被雨水打湿的绣鞋换下。
可一直从早上等到了晚上,这雨非但没有停下过片刻,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豆大的雨珠“砰砰砰”地砸落窗棂之上,就好像是要把积攒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雨都给下干。
今日是去不成乾政殿了。
容洇心绪不宁地躺在床上。
雨声夹杂着雷声响在耳边,右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一直到后半夜。
容洇才勉强生出来几分困意。
快要睡着之际,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容洇从梦中惊醒,手臂下意识往身畔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荡。
褚南川依旧没回来。
心底跟着一空。
彻底没了睡意。
容t洇睁眼。
雨夜的风吹到身上凉凉的。
容洇披衣起身,想要去倒杯水润润喉。
刚撩开帐子。
看到坐在床边的高大黑影。
容洇一吓。
定睛一看,发现是褚南川,才后怕地抚了抚胸脯。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
容洇走近褚南川身前,这才看到他潮湿的发缕。
就连身上衣袍也湿了大半。
“你淋着雨回来的?衣服都湿了,怎么不去换?”
容洇要伸手去拉他。
褚南川避开。
容洇抓了个空。
手心擦过男人沁湿的衣袖,冰冷透骨。
褚南川一字未应。
一双眼沈默看着她。
眼底冷然。
像是凝聚的黑冰。
透着深暗与凉薄。
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似是想要穿透她眼睛,直直看进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