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见言语始终无法打动悟空,索性捧着鞋子贴了上来。
“焦大爷爷,您闻闻,这味道,正不正?”
悟空屏住呼吸,仍觉一股子汗酸腐臭味儿直往脸上扑。
这焦大,当年可真够恶心的!
心中对占据了他身体的愧疚,不由减了一分。
这平儿,也真够风骚的!
警幻仙子还吹嘴说,这里都是些水做的女儿,怕不是用大玉儿那个瓶子里装的臭水做的吧!
瓶子?
平儿!
名字如此接近,会不会有什么勾连在里面?
悟空有心用火眼金睛看她一眼,可那用法力过度后,带来的头晕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若是因此晕倒,被搭错弦的平儿沾了便宜事小,让她见了这具身体,传出去可就太羞人了!
嗐,管她是谁,关俺老孙鸟事!
平儿看悟空对倒贴上来的自己明显的一脸嫌弃,猛地醒悟过来。
嗐,他焦大又没有那物件儿,这岂不是当着和尚面骂秃子嘛。
这老货,银子不亲,女人也不近,到底怎样才能拿回鞋子呢?
无意中看到酒壶,她突然想起,这老东西就好这一口儿!
难不成把小姐出生时窖下,如今只剩两坛的女儿红,偷出一坛来跟他换?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匆忙穿上鞋子,道声:“焦大爷爷,你且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悟空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轻摇了下头。
想讨回鞋子,你去找尤氏啊,跟俺老孙墨迹个什么劲儿!
一转身,却发现那锭银子仍在桌上。
上前收了起来。
行,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回头俺老孙就让尤氏把鞋子还你。
提到尤氏,又想起了贾母等许下的小院。
过会儿就要搬家了,得先收拾收拾才是。
把屋子瞅了一圈又一圈,除了他不想再要的几件换洗衣裳,倒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儿。
不对,还有焦大从天香楼里捡到的那根金簪子。
从枕头底下翻出来,擎在手里看了会儿,如此精美,价值恐怕不菲。
那秦可卿丢了如此贵重的东西,只怕心疼得紧,总得尽快还给她才是。
她这会儿应该从祠堂里出来了,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
方便的话,还可以顺便跟她聊聊她那在离恨天的姐姐警幻仙子的事。
也好叫她明白,俺老孙之所以帮她,纯粹就是看她姐姐的脸!
悟空把银子跟簪子全部揣入怀里,将碗筷装入食盒中,一手拎着走向内厨房。
刚出了下人院西北角门,果真看到贾蓉、秦可卿夫妻两个,一前一后隔了一丈多远,相跟着往他们夫妻住的东跨院儿走。
看到悟空,贾蓉拔腿就往家跑,“砰”地关上了供单人日常进出的角门。
听那动静,分明还上了锁。
悟空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这狗东西是怕俺老孙揍他哩!
话说回来,这狗东西确实欠打,若不是得了他的吩咐,那些小厮如何敢塞焦大一嘴马粪!
一想起这个,刚吃撑了的他,便有些作呕。
肚皮激荡一下,胃里还真涌上一口酸水儿,他连忙转过头去,“呸”在了路边墨绿冬青旁的空地上。
秦可卿本就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儿。
对于“爬灰、养小叔子”的丑事,宁府的下人们或多或少也略知一二,慑于贾珍这个族长的淫威,便是私下里,也没人敢轻易窃窃。
先前,有大玉儿这个瓶妖左右着她心神的时候,秦可卿还能自哄自的“反正没人知道,只当无事发生。”
如今被焦大一口叫破,摆到了明面上,闹得人尽皆知,连老祖宗都惊动了。
没了大玉儿精神上的暗中挟持,恢复自主意识的她,自忖哪还有脸活着。
尚在祠堂里跪着的时候,便已打定主意。
且把自己洗干净了,拿上几尺白绫,到那天香楼里,曾被贾珍侮辱的地方,悬梁自尽、一走了之,也算是以死明志。
哪想到,却在这半路上遇到了始作俑者——焦大。
她幽怨地瞪了悟空一眼,焦大啊焦大,我自嫁入这个门里,扪心自问对你也算不薄,我到底哪里开罪你了,让你一定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且问个清楚,无论如何,得让我死个明白!
刚要上前,却见悟空“呸”的吐了一大口唾沫。
秦可卿刚鼓起的那点儿勇气,一下子便飞去了爪哇国。
唉,要强、要强,要了一辈子的强,如今颜面尽丧,被名义上的相公关在了门外不说,连一个下人都敢当面啐自己。
悟空本就打算找她还簪子,如今正是时候,“蓉大家的!”
听到叫喊,秦可卿横下心来,我死都不怕,岂能怕你,于是高仰起低了一路的头。
一看清秦可卿那张暮气沉沉、色如死灰的脸,悟空倒吸口冷气。
这才多大功夫没见,她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成如此颓废模样!
总不会是没了大玉儿附身,她现了原形吧?
贾蓉锁好角门,却一直躲在门后,听悟空喊住了自家娘子,顿时火冒三丈。
好你个焦大!
在祠堂时便对我家娘子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的,如今都到我家门口了,居然仍不放过她。
你以为你是谁!
我爹吗?
可我只有他这一个老子!
他抓起门后的一把花锄,便要往外冲。
刚打开锁,想起连李贵都敌焦大不过,那口心气儿“噗”的便泄了。
这焦大,连老祖宗都要亲口叫他一声老哥哥,论起来,我得叫他太爷,那可是比我爹还长了两辈呢!
无奈地扔了花锄,装作无事人似的拍拍屁股,走向西厢房。
堤外损失堤内补!
趁娘子不在,正好可以去找她的大丫鬟瑞珠对垒。
“蓉大家的,俺老焦这里有你一个簪子。”
孙悟空放下食盒,左手便往怀里掏。
掏了半天,却只摸到了万艳杯。
不是,金簪子呢,银子呢,这才走了几步路,怎么就都掉了?
悟空哪还顾得上再跟秦可卿说话,两眼四处寻摸着,扭头便往回找。
秦可卿听他提到簪子,身体立马紧绷成了弓弦。
那晚,从天香楼里逃出来,回到自己的卧房后,才发现头上的簪子不见了。
本就是块大心病,如今又被焦大这知情人提溜出来拿红刀子戳。
好你个焦大,没完了是吧?
我都要死的人了,你还不放过我,我倒要看看你这浑不吝究竟还能弄出什么夭蛾子!
悟空一直找回屋里,也没能找到。
就这么几步路,也没有别人经过,怎么就没了呢?
他不死心地再往回找,直找到秦可卿跟前儿,还是没能找到。
唉,还想着搬家了,把焦大遗留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换了!
如今平白无故的却欠了根簪子,早知道就不提这码子事了。
他一脸尴尬地对秦可卿笑笑,“本来要还你的,如今却又丢了!”
秦可卿不置可否地怔怔瞪着他。
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想把这作为把柄以后好拿捏我嘛!
我不就是生得好看了些嘛!
这个眼里瞅着,那个心里惦记!
连你这刑余之人,竟然也动了坏心思!
悟空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只得转移话题,“蓉大家的,其实你还有个姐姐!”
“真的?”秦可卿死气沉沉的眸子,倏地闪亮了一下。
这秦可卿,原本就不是秦业亲生,乃是他从养生堂里抱来的。
但他一直掩饰得很严,后来因为一些瓜葛,只得把她当作嫡长女,嫁给贾蓉这个将来必定要袭爵的宁府长房长孙为正妻。
想这秦业,区区一个五品工部营缮郎,居然攀上了宁国府这高枝。
原本和睦相处的左邻右舍,无不嫉妒得发狂,于是风言风语渐渐便传开了。
一日,秦可卿回娘家,见弟弟秦钟都八九岁了还淘气,便多说了他几句。
秦钟不服,怒道:“你又不是我亲姐,哪轮得到你来管我!”
秦可卿本就有所耳闻,如今又从童言无忌的秦钟嘴里坐实了。
于是,找回真正的亲人,就成了她的又一块心病。
如今,活了八九十岁的焦大竟然也如此说,此事儿大抵是假不了。
死前能见上亲姐姐最后一面,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于是,再问一遍,“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刚才的话一出口,悟空就直后悔。
嗐,闲着没事儿,跟她一个凡人扯这个干嘛,她又不懂离恨天上的事!
对上秦可卿那掩饰不住的激动眼神,他只好点点头,“真的!”
“我姐住在哪里?叫什么?”秦可卿起伏着高耸的胸膛,急促地问道。
悟空斟酌会儿,四十五度角扫了眼天空,缓缓说道:“你姐叫警幻,住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景焕?原来我本姓景!
秦可卿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很远是多远?坐马车,一天…不,三天能到吗?”
悟空轻轻摇了摇头,“那地方,你暂时还去不了。不过,我答应了你姐姐,总有一天,会亲自带你去见她的!”
“你……”
还总有一天!
秦可卿看了又看悟空那几乎挤满脸的老年斑,你是打算总有一天带着我一起下地狱,然后再去见她吧!
如此看来,我姐竟已比我先走了,只怕也是个命苦的。
也罢,等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便以最光彩照人的形象去地下见姐姐。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姐姐的消息!”
从秦可卿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悟空分明读出了她的满腔置疑。
“我真没有骗你!”
悟空从怀里掏出万艳杯,“这个杯子,就是我师父通过你姐姐转交给我的!说起来,你姐她还是我的大恩人呢,我怎么可能会骗恩人的妹妹。”
骗?
你岂只是骗,你都把我踹污泥里,又狠狠踏上一脚,生怕我能翻身,更死死地踩住了。
秦可卿黯淡着眼神,转身要走。
悟空上前一步,将万艳杯在她面前晃了晃,沉声道:“蓉大家的,我真没有骗你!这真是你姐转交给我的!你摸摸看,说不定还能感应到你姐的气息呢。”
秦可卿盯着杯子,暗自思忖,雁过空留声,风吹水余痕。
这杯子既然曾经我姐之手,想来应该也会留下痕迹吧?
都说亲人之间,存有玄之又玄的血脉感应,我且试上一试。
想那可恶的贾蔷,无法与我夜夜笙歌,趁我不备,竟偷了我出嫁时穿的绣花鞋聊作慰藉。
我死后,若能有姐姐的经手之物在身边陪着,倒也不算孤单。
于是,她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
杯子才刚入手,只听“当啷”几声,地上竟胡乱多出一方手帕,一锭零几块碎银子,以及一根金灿灿的簪子。
不只是她,连悟空都惊呆了。
我说找不到,原来是被万艳杯吞了。
师父对我可真好,竟然赠了我一件空间法宝!
悟空一把抓起簪子,递向秦可卿,“你看,我真没有骗你,我确实捡了你的簪子!”
秦可卿打量一眼,嫌脏似的连忙躲到一边,冷冷道:“这不是我的!”
“怎么就不是你的呢?”悟空再回忆一下,“明明就是俺老焦从天香楼……”
“我说不是就不是!”
秦可卿这回倒没说假话。
原来,那日贾珍外出私会尤氏的异父异母亲二妹——尤二姐,求欢却不成,恼怒之下,便抢回了他以前讨好她的簪子泄愤。
当晚,从他的好儿媳秦可卿那里得到满足后,一时没有趁手的礼物回馈,便掏出了这根簪子。
秦可卿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刚要插到头上,却闻到一股明显别于自己的俗脂艳粉味儿。
她料定是自己的公公不知从哪个脏女人头上拔下来的,怎么可能会要,就偷偷扔在了地上。
贾珍不知情,便被那欲捉鬼炸着吃的焦大捡到了。
这怎么就不是你的呢?
悟空拿着簪子手足无措,秦可卿捧着杯子却惊喜若狂。
感应到了!
真的感应到了!
冥冥中,她真感应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亲人的气息!
我有个姐姐,我有个亲姐姐,我不是孤儿了!
“焦大…爷爷,你…您老能把这杯子送……不,卖给我吗?”
“想什么呢!”悟空一把抢了回去,“这可是我师父赠给我的宝贝儿!”
杯子一离手,秦可卿直如失了心肝肺儿一样,顿时空落落的。
她的视线随着悟空拿杯子的手上下左右晃动,咕咚咽了口唾沫,“换!我也有宝贝,我用宝贝跟你换!”
她也有宝贝儿?
悟空不敢相信的上下打量着她。
是了,她姐既然是那离恨天太虚幻境之主,手头上岂能缺了法宝。她手指缝里随便漏下点儿,便足够秦可卿这个凡人受用不尽的。
秦可卿见悟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身上来回寻摸,只当他也馋自己的身子。
反正已经残花败柳了,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心一横,扭着挺翘的臀儿,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抱起悟空的胳膊不断摇晃着,“人家跟你换,你想要什么,人家都给你,行不行嘛……焦大爷爷!”
悟空被磨蹭得血脉贲张,欲强抽胳膊,又怕弄疼了她,只好问道:“你都有什么宝贝?”
“讨厌了啦!”秦可卿粉着脸,使劲挺着胸膛,“人家身上哪儿不是宝贝?!”
悟空明白了,敢情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