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能来云骞府中贺寿之人身份非贵即富,每一个都不是他这小小县丞能够得罪得起的。
若是这劫匪所指的是一个奴仆,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对方,拼死护下他的女儿,可偏偏他所指之人是他最不能得罪之人。
闻言,县丞冷汗直流,不敢再次回眸看向那倚靠于墙侧的裴夙,而是颤抖着给挟持女儿的劫匪下跪,求他能够饶她女儿一命。
“求你,”县丞红着眼眶向劫匪磕头,“求你放了我女儿!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若是你需要人质出府,我过去当人质!请你不要伤害我女儿!”
瞧见这一幕的陈素倏地沈下眼帘,没想到这县丞竟然可以为女儿做到这般,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那劫匪的怀里绑着火药,腰下绑着刀,显然来云府时便已经做足了准备与这府中之人同归于尽。
府内人员鱼龙混杂,谁也不知这人群中是否还有他其他的同夥。
他单手掐着县丞女儿的脖颈,面上毫无惊慌之色。
云府的家奴都是练家子,但也因为这劫匪身上的火焰而不敢轻举妄动。
陈素站于门侧瞧着那立于人群中央的劫匪,仔细打量着周围,试图寻找机会将劫匪一击毙命。
也不知梅珂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厅内静得诡异,他若此时突然出现,容易打草惊蛇,她需得做出些动静来。
县丞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而那劫持着她女儿的劫匪依旧无动于衷。
“放了她,”陈素最瞧不得这般情景,她绕至劫匪身前,“我同她交换。”
潜入府中时劫匪便瞧见了陈素,他知晓陈素是这云老丞相的外甥女,此时的他劫持她于他而言才是最有利的情况。
可他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他当真实施交换人质这一过程,他们定会借机杀了他。
“不换?”陈素瞧劫匪无动于衷,眉心紧蹙。
劫匪别过头去,视线再度落于那懒散着看着墙的裴夙身上。
对上劫匪目光的裴夙缓缓擡起眼帘。
这劫匪是冲着他来的,只不过他曾见识过他的身手,所以并未直接对他下手,这才直接选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裴夙挺直腰板,不紧不慢地行至劫匪身前,取下那腰间的匕首,将其递给县丞。
县丞不可置信地擡眸,还未言语就听见一声惨叫。
“父亲!”
听见这声“父亲”的县丞惊恐地回头,只见她的女儿惊恐地扑向她的怀中,而那身携火药的劫匪被泼了一身的辣椒水,蜇了眼睛。
陈素趁机解下他身上的火药,将其扔出了正厅,由家奴处理。
裴夙擡头望向那泼下辣椒水的方向,一眼便瞧见了那日匆匆忙忙赶河边的男子。
他记得他,他是陈素的表哥。
绑好劫匪后,云府将劫匪交给了县丞。
因着劫匪劫持他女儿的缘故,县丞心中怒气难掩,还未带走劫匪便于厅内对着劫匪狠狠地踹了几脚解气。
裴夙瞧着这县丞的模样微怔,待其将劫匪带走后,裴夙也跟着告离了云府,前往关押犯人的地牢。
这劫匪是冲着他来的,他需得先弄清缘由。
陈素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垂眸,待他的身影从云府消失后陈素才立即行至云骞身侧,询问他是否被惊吓。
为官的那数十年云骞什么场面都见过了,今日所发生之事于他而言也算小场面,他虽未被吓到,但这前来贺寿的夫人小姐们都被吓得不轻。
云骞令刘管家妥善安置宾客,并请来郎中为受惊的宾客医治。
梅珂拆了正堂的屋顶才将辣椒水从顶上泼了下来,如今他还在补屋顶。
云骞擡眸瞧了眼那露着不小天光的房梁微微一笑,转而偏头看向了身侧的陈素,询问她对梅珂的态度。
陈素只言,她只拿梅珂当作兄长。
“只当做兄长?”云骞瞧着陈素的神情,沈默一瞬。
她的神情可并不像是拿梅珂当兄长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拿梅珂当心上人的模样,倒像是仇人?
云骞虽处于宁城,但近些年来陈素于望都城内所发生之事他都知晓,更知晓她曾对她这个梅表哥甚是青睐……
他偏头打量了眼陈素,不知她是如何一夕之间便改变了这对梅珂的态度。
“昭珩,”云骞扶着拐棍站起身来,仰头瞧了眼那已经被补好的屋顶,将手搭于陈素的手背上,“扶我回去吧。”
陈素轻声应了声“好”,小心翼翼地扶着云骞回了房间。
待云骞休息后,陈素才同孙婆婆一同前往芳蕓苑。
才行至门前,陈素一眼便瞧见了那等候她多时的梅珂。
“昭珩,”梅珂见陈素终于回来了,快步行至陈素身前,“你没事吧?”
那盆辣椒水泼下的那一瞬间,有一部分洒到了陈素的外袍上。
陈素同梅珂拉开距离,摇头道:“无事。”
虽说以往陈素也是同他这般疏远,可不知为何,他瞧着如今的陈素总是有股强烈的疏离感,甚至带着浓重的恨意。
难道她真的回来了吗?
那差一点握住陈素手腕的手再度落空,梅珂也没觉得尴尬,只笑道:“没事便好。”
陈素打量着擡眸看向梅珂,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今日多亏表哥府中众人才能平安无事,”陈素向梅珂道谢,“昭珩先行替府中众人谢过表哥了。”
“无事,”梅珂道:“这本就是我应当做之事。”
同梅珂道过谢后,陈素欲径直离开,但梅珂依旧立于身前。
“表哥,还有事吗?”陈素疑惑问。
梅珂欲言又止,摇摇头。
陈素偏头瞧了眼芳蕓苑紧闭的大门,倏地垂下眼帘,叹道:“天色已晚,表哥这般停留于我闺阁门外,属实有失分寸……”
“抱歉,是表哥考虑不周了。”梅珂同陈素拉开距离,擡眸看她。
“既然无事的话,表哥便回客房休息吧,”陈素再度出言提醒,“时间不早了,昭珩便不送您了。”
陈素话语里赶客的意味明显,梅珂也未在陈素门前逗留,又同陈素嘱咐了两句话后才径直离开。
梅珂此行并未带跟班,来时也未提灯,陈素偏头瞧了眼孙婆婆手中所提的灯笼,想了想,还是未让孙婆婆将灯送出去。
梅珂侧身瞧着陈素离开的背影,视线微沈,恍惚中仿若又看到了上一世带着刺的陈素。
…
夜里起了寒风,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厉鬼哭嚎,躺于榻上的陈素辗转反侧,并未入睡。
她坐起身,弯腰穿好鞋,拿过挂于一侧的狐裘披于身上,行至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
寒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入屋内,刺骨的冷。
陈素擡眸瞧着那悬于空中的圆月,眸光一沈。
今日那突然出现于厅堂的劫匪明显是有备而来,而目标便是那位镇国公府的世子。
前世她与这名世子并未有交集,关于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如今他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当中,她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了。
外祖父早已致仕远离朝堂,为的便是不再参与这些朝堂纷争,但每年寿宴都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拜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还是惹来一身腥臊。
为官时难做,辞官后更难做。
思及此,陈素长叹一声,转而关上窗子,重新回到榻侧。
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府内的人睡得都不安稳。
回到客房的梅珂并未立即睡下,而是一直坐于桌前,细细回想着几日所发生之事。
自从落水被救后,陈素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冷漠了许多,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如同往前那般含着爱意,反而带着几分警惕。
她的变化太大,梅珂倏然有些拿不准了,握着茶杯的手愈加紧了几分,几乎下一刻就能将这茶杯捏碎。
明明他已经尽力改变这一切了,为什么她还是如同上一世一样落水了呢?而他明明在她落水后便下去救她了,为何会被他人所截了和呢?
明明上一世,他们所有人都与这镇国公世子毫无交集。
为什么这一次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陈素又真的回来了吗?
梅珂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眉心紧蹙。
看来,明日他需得亲自去会一会这镇国公世子了。
陈素那边他也需多加试探。
…
从云府带走的劫匪已被压入了地牢,因着梅珂那盆辣椒水的缘故,这犯人的眼睛已经瞎了。
裴夙端坐于劫匪身前,沈声问:“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劫匪狰狞着笑着,“是我执意要杀你。”
“你执意要杀我?”裴夙闻言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擡眸望向被绑于刑具之上的劫匪。
他行军打仗多年,数敌无数,这世上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这劫匪是最排不上号的一位。
“对!”热辣椒水的灼烧感还在身上蔓延,劫匪忍着疼痛道:“我执意要杀你。”
“为何?”裴夙好奇他要杀他的缘由。
“杀你还需要理由?”劫匪闻言嘲讽笑道:“谁人不知你镇国公世子裴夙骁勇善战,杀敌无数,是朝中难得的良将。”
裴夙闻言轻笑一声,没言语。
又是一个先夸他一次,再贬他一次之人。
他静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好大喜功,贪财好色。每打一次胜仗,回城后便随意挑选一户人家烧杀抢掠一番,强抢民女,将其欺辱至死!”说着,那人的怒气瞬间涌上心头,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下一秒便杀了裴夙。
闻言,裴夙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果然,还是如同他想得那般。
又是这般话语。
他们所有人都认为那些事是他做的,所有人都来向他寻仇,而他无法解释。
“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妹就那般被你玩弄,凌虐至死,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