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
或许是赵衍作恶多端,于去年春日宴上,他终于遭到了报应。
春日宴结束后,赵衍由内侍扶回殿内。
伺候赵衍歇下后,内侍才纷纷退下。
夜里风大,赵衍的贴身太监百福起来关窗,才行至窗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哀嚎。
闻声,百福立即向殿内跑去,只见一名身着粉色罗裙的宫女持刀立于赵衍的榻前,面目狰狞地笑着。
瞧清那名宫女模样的百福瞬间跌倒于地,惊恐地向后退去,高声喊着救命。
瑟瑟寒风中只闻厉鬼哭嚎,没人听见百福呼喊的救命声。
翌日洒扫的宫女推开门,入目的便是惊吓过度昏死过去百福,以及一名吊死于宫殿之内的宫女。
而那榻上的五皇子赵衍,胯︱下的鲜血已经凝滞,脸上都是被利刃划过的痕迹,血肉模糊。
自那以后,赵衍于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性情较之前变得愈加阴郁,时常模仿内侍矫揉造作的动作,吟唱着哀调。
“哈哈……”瘫坐于榻变得赵衍苦涩扯唇,“本宫是个太监……”
“本宫……是个太监……”
“太监……”
“……”
因着赵衍的疯癫行为,良妃很快便失了宠。
“母妃……”赵衍绝望地擡眸望向来探望他的良妃,一遍又一遍地重覆着:“儿臣……是个太监……”
“儿臣是个太监!”
“太监!”
良妃心疼地蹲于赵衍身前,微擡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庞,可又怕触及他脸上的伤口,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她本只想要她的儿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他怎地变成了这般?
“衍儿。”
良妃轻手搭上他的肩头,将他揽入怀中,痛哭出声。
…
赵衍那日夜里所遭受之事被建元帝下令封锁了,可还是有消息传出了宫外,全城的百姓都知晓这五皇子是个太监。
得知赵衍变成太监那日,镇国公府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衍变成了太监,建元帝对他们镇国公府的忌惮便会少一分。赵衍出事后,建元帝立即派人将裴文庆与裴夙请进了宫内,所言所语中满是愧疚,可他的眼中满是利欲与算计。
若非是良妃与建元帝的“百般纵容”,赵衍也不会变成这般。
可只有赵衍变成这般,他们镇国公府才能安稳度过这一世。
赵衍如今已是废人之躯,便再无夺嫡的可能。
离开皇宫后,裴文庆与裴夙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便一同回了镇国公府。
不久后,胡人入境,裴文庆与裴夙一同领兵前往边境镇压。
这一战,打了整整九个月,裴夙拿下首功,封为虎豹营的将军。
得胜归来后,裴夙曾见过赵衍一面。
那时的赵衍神情早已没了当日的颓败之意,反而带着滔天的恨意与野心。
因着毁了容的缘故,赵衍如今只能以面具示人才不会吓到众人。
瞧见赵衍的裴夙一如往常般向他行礼,而他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毕竟他们二人的容貌曾经那么相像,如今他毁了容,他再也无法那般直接地将脏水泼于他身上了。
更何况,他如今以是废人之躯。
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那日夜里那名宫女没有立马要了他的性命,想来便是让他或者赎罪吧。
她将他欲望的来源毁了,她要让他终日在诋毁与悔恨中度过。
她毁了他,她知道她终究是活不了的,所以她自戕于他的榻边。
死后,她的双眸仍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死不瞑目。
她永远不会放过他。
…
夜里喝了酒,再醒来时裴夙的头有些痛。
他扶着床榻起身,行至桌前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世子。”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裴裕德。
闻言,裴夙放下茶杯,转身行至门前,拉开。
裴裕德偏头看了眼走廊右侧,“陈姑娘来了。”
裴夙循着裴裕德眸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立于不远处的陈素。
他将陈素请进屋内,转而替陈素斟了一杯热茶。
陈素同他道了声“谢”,擡眸望向他的眸光中尽是打量。
“大姑娘是来兴师问罪的?”裴夙偏头望向陈素。
陈素放下茶杯,转而将铃兰支了出去。
见陈素将铃兰支出去后,裴夙也朝着裴裕德挥了挥手,令他一同出去。
待二人离开房内后,陈素才张口道:“真没想到公子你便是那镇国公府的翊安世子。”
裴夙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没想到她还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不知她来问的是哪宗罪。
他擡眸瞧她,扯唇苦笑一声,“怎么?我瞧着不像?”
“像,”陈素垂眸整理了整理狐裘,才再度偏头瞧向裴夙,笑道:“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闻言,裴夙眸光一暗。
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他的那些传闻都是他的好表弟打下来的,虽说他偶尔行事荒唐,但绝与那传闻相同。
“大姑娘此言何意?”裴夙佯装不懂,“姑娘你是觉得裴某哪里与那传言相似?”
他放下茶杯,起身行至陈素身侧,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陈素并未因他的突然靠近而感到畏惧,反而随着他的靠近而擡起头,直勾勾地望向他的眼眸。
裴夙倾身,单手扶住圆桌,贴近她的脸庞,做出一副几乎下一瞬便会轻薄了她的模样。
他以为她此般动作会吓到眼前的姑娘,可她擡眸看向他时的眼底毫无畏惧,反而一直直勾勾地瞧着他,几乎下一瞬便会看穿他的眼底的含义。
身下之人未曾畏惧,反倒是裴夙因着这直勾勾的目光而先触了底,避开了视线。
他重新坐于陈素的身侧,等待陈素的回答。
她依旧那般直勾勾地瞧着他,未曾言语。
“大姑娘这般盯着裴某看,莫不是瞧上裴某了?”裴夙被陈素这般瞧得有些不自在,他避开陈素的目光,继续替自己斟了杯茶才继续道。
“仔细一瞧,翊安世子确实长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呢,”陈素挪开裴夙脸上的目光,再度拿起那杯热茶轻抿,放下后才继续道:“世子这般模样,瞧着并不像是会做出传闻那些事情的人。”
她淡漠地瞥了眼裴夙,毫不谦虚道:“我这副模样虽算不上倾城倾国,但也算得上如花似玉。”
“若翊安世子当真如同传闻那般,我今日怕是走不出这门了。”
若他当真如同传闻那般,她那日落水为他所救之后,他定会将她纳入府中为妾,而不是那般斩钉截铁地拒绝。
“大姑娘就这般笃定?”裴夙闻言倏地笑出声来,“万一我当真如同传闻那般呢?”
“那便当我看错了人。”
陈素依旧是那副神情淡漠的模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裴夙,学着他的动作弯腰瞧他。
她擡起手,指尖划过他的下巴,向他玩味一笑,“不过,我貌似没有看错。”
突然被陈素这般靠近的裴夙神情一怔,心脏剧烈跳动起伏,与战场上杀敌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陈素并未重新落座,而是就那般静静地站于裴夙的身侧,问道:“是你帮我解决了那些从望都来的刺客?”
裴夙没想到她早已发现了这件事,瞧向她时的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便平覆了心绪。
他沈声“嗯”了声,“是我。”
“为何?”陈素倏然起了些玩弄他的心思,“一月前我落入揽月湖,是世子您救的我,将我救上岸后,父亲曾欲将我嫁与世子,以报答世子对我的救命之恩,但世子拒绝了。”
“世子拒绝这门婚事应当是对我不喜,”她转身瞧他,弯腰,再度对上他的眸光,“既然世子您对我不喜,又为何亲自护送我来到这望都城呢?”
“是因为……”她望着他的眸光一沈:“愧疚吗?”
裴夙避开陈素的目光,站起身,退后一步,同陈素拉开距离。
他没有回答陈素的问题,但望向她时的眼眸早已诉说了一切。
“果然,”陈素擡手拢了拢发丝,“是愧疚。”
“大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裴夙没想到陈素的这般敏觉。
“从出城之时您的队伍便一直跟于我们的马车后方,”陈素行至桌前,把玩桌上的茶杯,“想不发现都难。”
梅漱玉视她为眼中钉,前世时曾多次设计于她,可均棋差一招。
外祖父六十大寿又是梅漱玉特意放消息给她的,这么好的除掉她的机会,梅漱玉怎会放过。
出城的这一路上陈素都提心吊胆的,以为梅漱玉派来的杀手便混迹于同他们出城的家奴当中。
可这些家奴偏偏又是她的父亲亲自挑选,她虽信不过梅漱玉,但她必须信她的父亲。
出城的这一路上十分太平,太平的令陈素心慌,直至她瞧见了那跟于他们马车后边一同出城的裴夙。
裴夙轻装简行,随行的只有一位奴仆,二人驾马前行,怎样都该走至他们前方才是。
可偏偏他们就那般稳稳地跟于他们身后,不紧不慢的模样,像是被特意叮嘱来护她的。
她本以为他们二人是父亲陈远道亲自安排的护卫,秘密又招摇。
直至她于云骞的寿宴上瞧见他。
“镇国公世子裴翊安,”瞧着前来贺寿的陈素微扯唇,“事情变得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