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马车一路飞驰在周都大道上,整个周都为了九皇子的婚礼忙前忙后,连大路上都装饰了红绸子,只可惜,这场婚礼,不过是各方势力的角斗场罢了。
刚一到东宫,离云彻便飞奔向幽兰殿跑去,一路上果然形形色色的小厮婢子走来走去,捕风捉影地谈论着九皇子府里的事。
“据说是阮良娣指示的落梅姑娘,让她把娘娘推下去的。”
“可娘娘不是和阮良娣关系很好吗?”
“关系再好,架不住两人都是东宫的人,肯定是那阮良娣想做太子妃呗,一个歌姬出身,她也配。”
“那如果太子妃真...岂不是阮良娣一人独大了?”
后面的话渐渐远去,离云彻不曾理会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没有什么比亲眼见到陈亭婉还重要的事情,毕竟她...
离云彻悄悄从正门进去,门外无任何看守,那些婢子小厮早就乱作一团,她趁乱而入,直接跑去卧房,从卧房出来的落梅还带着泪,看到是她,心中一震,哽咽道:“良娣...”
离云彻接过落梅手中的蜡烛,坐到陈亭婉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面前之人还是那般熟悉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离云彻有些伤怀,可还是强撑着,对着落梅说:“你先下去吧。”
落梅一直都明白她们的感情,没有丝毫犹豫,将门关上,走了出去。
离云彻将蜡烛放在一边,紧紧地握住陈亭婉的手,她握过这么多次,却再也捂不热这凉得刺骨的手。
她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烛光摇曳,她觉得有些晃眼,本想将那蜡烛拿远一些去,却发现那蜡烛下面压着些练字的纸。
离云彻见到那些字有些讶异,把那些纸一气之下都拿了出来。
一模一样。
这字与她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陈亭婉的字会何她的一样,难不成?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极为聪慧,可又极为张扬,可我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他。那时唯一接近他的方法就是练他的字,我没日没夜地练,可字迹以假乱真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囿于那小小的方格里,怎么也出不去。”
晴天霹雳一般,离云彻才明白,原来在陈亭婉生命里,那个张扬的少年,竟是自己。
整件事情变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圆。
如果说是姜肆负了阮青的话,那她...是不是负了陈亭婉的一生?
明明,她可以做一个潇洒的太子妃,不记挂着任何人,安安心心地在后苑过着平淡的日子。
也许...会爱上姜肆吧。
本以为这一切都怪陈家怪姜肆,可没想到,真正的罪人...
是她自己。
亭婉,原来你想见的人,一直在你身边。
夜里的风,愈加冰冷,不过刚刚立秋,离云彻却觉如数九寒冬一般冰冷残酷。
她从幽兰殿走出来,只觉万般痛苦。
那一页页的泛黄的练字纸,不知她用了多少时日,才能做到以假乱真,连她这个本人都认不出来。
而那些纠结难熬的夜晚,在陈家威逼利诱她的时候,在姜肆默不作声的时候,她只是念着那个一面之缘的人。
紧紧地,贴着他的字迹。
赵德炀那一剑,是痛彻心扉的恨,可亭婉的悲剧,恨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不知道该怨谁。
廊檐下,陈亭婉的身影若隐若现,却没有往前一步。
两人就这样在黑夜中对视。
离云彻不敢往前一步,她怕那模糊的身影陡然消散。
微风拂过,手上淡黄的纸张猎猎作响。
再擡头,对面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泪水骤然涌出,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离云彻颓然走回自己殿中,她似乎听到了亭婉衣角摩擦的声音,听见她走到外殿,甚至于进了芜蘅殿的大门,可是她环视四周,芜蘅殿外殿只有褚云一人。
“良娣,娘娘她...”褚云还没说完,离云彻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蒋芳芝派人暗算,将她...”
话说一半,离云彻忽然想起褚云便是因此事被赶出陈府的,连忙问道:“褚云,你告诉我,陈亭婉喜欢的是离国世子,对不对?”
褚云眼睛陡然增大,神情震惊无比:“良娣怎么会?”
“果真如此,可是为何?”离云彻喃喃自语,她不明白为何她会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
“是小姐曾经去的一家茶楼,那世子也常去,几次三番,纵然两人虽未说过一句话,但小姐她...”褚云点到为止,但离云彻已然醒悟。
那次初遇后,她时常与同伴一起,去那家茶楼找人,可聊着聊着,便忘了正事。
原来她一直都在。
可这一切都太晚了。
如今的那个张扬肆意的离国世子,和温婉灵动的陈家大小姐,都化作了一捧尘土。
离云彻走进卧房,芜蘅殿还是如此冷清,月光阴森,她将手中的纸张放入包袱之中。
如今的东宫对她而言,一丝留恋都无。
回离国的事,仍要按照原计划进行。
大婚之时,都城守卫定松懈不少,毕竟皇子府调度出不少人手。
姜肆还有不久便要回来,她要赶紧趁这个时间溜走。
她仿佛能想象姜肆发现离去的神情,是那般的决绝与冷酷,但离云彻现在只要回到离国就好,只要回到...
咚的一声,离云彻的右脚撞到了桌子腿上,她猛然睁开双眼,却看到桌上的火烛倾倒在桌子上,离云彻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蜡油烫到了手,急忙把手收了回来,却不小心将火烛碰到在地上。
连上天都在帮她,有了这火,她能逃的更快。
那火焰燃烧了垂在地上的帷幔,赤色的火焰烧到帷幔上面,本来镶金边浅蓝色的帷幔霎时间变成一片黑色飞灰,闪耀着点点火星,在卧房里盘旋飞舞。
离云彻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之间楞住了神,这般赤色的火焰,也许同离宫的火焰一般,带走了那些愉快与不愉快的回忆。
这般景象,也许她的父王母后也经历过一次,这样什么都不想,看着面前的飞灰盘旋在空中,时而上升时而降落。
她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回到离宫去,回到那些起码爱过她的人身边,她在火光之中仿佛还看到了阮青,离云彻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嘴角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几个起夜的丫头看见远处冒出来一阵亮光,还颇有些疑惑,如此三更半夜的是那个院还这么灯火通明,定睛一看才发现一片火远远地就烧了起来,赶紧把芜蘅殿里掌事的青桔她们叫了起来,然后去打水去了。
离云彻以帕掩面,从火场中逃出,整个东宫乱成一团,有哭丧的,有救火的,她趁乱去跑去前院找符癸,符癸早已等候好,将腰牌拿给她。
“你不和我们一同离去吗。”离云彻看他不为所动,尤为疑惑。
符癸仍旧那样站着,如青松一般:“钱掌柜请示过世子,若有想留在大周的,可不必回。”
离云彻明白他言下之意,可姜肆多疑至极,如今她逃出东宫,定要严查一番,不禁提醒道:“可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姜肆定要清洗一番耳目。”
可符癸只是摇了摇头,面色仍旧坚定:“城里还有聂家,离国要想发展,探子不可废。”
离云彻不禁垂下了头,如此心怀大义之人,却只能屈居东宫做个门头小厮。
只有离国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子民。
她拍了拍符癸的肩膀,正色道:“有任何事情便及时与聂家坦言,我和钱掌柜在东阳,也会帮衬着些。”
“多谢姑娘。”符癸双手抱拳,一身黑衣让他与黑夜融为一体,连月光都照不清他的容貌。
离云彻也不在过多言语,只劝他一定要保全自己,说罢径直出了东宫西门。
她转头看向东宫的天空,火光冲天,显得这黑夜与白昼一般明亮,月光映照着火光,如此强光之下,她眯了眯眼睛。
天快要亮了。
周围街道寂静如水,衬得马蹄声格外刺耳,此时,两辆马车擦身而过,奔赴东宫不同方向的门。
姜肆甫一入北门,便有小厮来报,“殿下,芜蘅殿失火了。”
姜肆迈步便向芜蘅殿冲过去,却只见她身边的几个婢子哭哭啼啼,“殿下,良娣还在里面。”
他指挥着人赶紧灭火,面上的焦急再也无法掩饰。
他不希望东宫再出事,更何况是她。
满身是灰的小厮走来,俯身行礼:“殿下,火已基本扑灭,里面空无一人。”
还是被她跑了。
姜肆紧锁的眉头缓慢舒展开来,逃了便好,还能在抓回来。
西门外,一阵马蹄声踏踏作响,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格外明显,可在离云彻听来,这声音比任何的乐器都要动听。
车上,钱掌柜将她拉上来,她坐到车窗旁,看向眼前这尊巍峨的建筑逐渐远去。
车轮滚滚,将那些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碾做尘土,消散在这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