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商思渺二十八年的生活作息没有像此刻这般健康过，她早上六点自然醒，昨晚脑子里事儿太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大概都没有到十点，她躺在床上又眯了半小时才起来，换上了罗凌昨晚拿来的衣服，挺合身，白色棉麻上衣和藏色收腰阔腿裤，套上晾晒了一晚的靴子，看上去也不奇怪。
外婆做了早饭在大堂桌上，人已经出门礼佛了，她昨天听罗凌说，外婆有一帮“小姐妹”，天天约着一起吃斋念佛，偶尔也会去爬山，到寺庙里上香积功德，她想难怪老太太天天乐呵呵的，活得简单，心里有事可做，自然就快乐了。
罗凌还没起，商思渺吃完早饭去了竹林，看花有没有长苗，答案当然是没有，就算拔苗助长都没那么快，她嘲笑完自己，给花浇水，然后到竹亭里坐着发呆，坐了会儿，她便想知道现在是几点，但没了罗凌，她无从可知，但如果只是为了知道时间回一趟房间，她又觉得麻烦，不想动。
还是得拿回手机，商思渺想。
罗凌刚下楼，就见商思渺在水缸前逗鱼，用竹林里随便捡的一根竹子的枝条，他捧着粥凑过去，问怎么起这么早，商思渺说因为没有手机可以消磨时间了，但她挺想消磨时间的。
罗凌吃了口粥，手指扯过水面上的荷叶，挡住其中一条锦鲤的去路，那条锦鲤就摆动尾巴，四处游走，但不管它游到哪，罗凌手下的荷叶都紧紧跟随，防线不松懈半分，玩的人和看的人都不亦乐乎。
罗凌保持着笑意，看向商思渺：“我带你去？”
“谢谢。”
“中午吃什么，刚好出门买个菜。”
商思渺楞了一下，说中午想吃面，但菜也可以买点回来，罗凌简单回应，收回作怪的手指，三五口就吃完了碗里的粥，大步走回大堂，拿起桌上另外一个盘子，边往嘴里塞剩下的早饭，边走向后面的厨房。
商思渺站在原地，扭过身子看罗凌潇洒的背影，微勾起嘴角，再回身看水缸里的两条锦鲤，已经冲破荷叶下茎干的束缚，正在相互玩闹嬉戏，并排遨游，她伸手指点了点那片被罗凌玩过的荷叶，最后将其移回原位。
商见广和王秋景都去上班了，商思渺用细木棍轻松伸进门上栏杆的缝里，叩开锁，这方法还是她小时候看见商见广用过，觉得很厉害就记住了，以至于她后来都没有带钥匙的习惯。
罗凌靠在摩托车上发笑：“就不怕哪天被贼看见，也用这个方法偷偷进去？”
门开了，商思渺伸回手，将木棍放回原处，回身说道：“目前为止，只有你看见了，所以希望你好自为之。”
罗凌一脸无辜，摆摆手又放下，商思渺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罗凌，两人像是在上演一部无声电影，全靠肢体动作完成沟通交流，最后罗凌望了下天，用两个手指当脚，在手掌上走过，跨上摩托车，用真的脚划了两米出去，背对着商思渺等着。
商思渺忍俊不禁，进门穿过院子，里面的大门没锁，把手一扭就开了，她心下一暖，进去找到自己的包，确定手机和充电器都在，就速战速决地出来了。
“走吧，去买好吃的。”商思渺跨上摩托车，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只倒霉熊。
罗凌带上帽子，手伸进里面合上安全扣，掀起挡风镜片，语气轻快地说道：“好吃的，是零食吗？棒棒糖还是巧克力？”
“你要是想吃，姐姐都买。”
罗凌楞了一下，随即薄唇轻启：“好啊。”他摁下墨色镜片，狡黠的双眼消失在黑洞中，右手手腕转动，摩托车扬尘而去。
仅仅是第二次，商思渺就已经习惯了摩托车的速度，和那种飞驰的感觉，前面的罗凌挺着背微微往前倾，而她也不得不弯腰以防刹车时自己再度撞上去。
罗凌感受着背上的柔软，右手腕不自觉往下压了压，提速穿过了前面的车流。
城中心的商场连周一也是忙碌的，大多数是来闲逛的中老年人和带孩子的妈妈，罗凌的车炫酷扎眼，引来不少小男孩的侧目，但也有不少家长抱着孩子远离，商思渺看在眼里，但没和停好车的罗凌说这些。
两人买了些零食，有棒棒糖也有巧克力，商思渺买了些贴身衣物，而罗凌往购物车里扔了双浅蓝色的拖鞋，三十七码，以及一顶和他那个差不多的安全头盔，结账的时候谁都没有点破，商思渺付钱，罗凌先拎袋子走人，落在后面的商思渺捏着手里的小票，折折叠叠，心里的情状无法言表。
回到闻溪村，商思渺坐在大堂看手机消息，罗凌去厨房下面条。
她以为两天时间，手机里应该充斥了很多消息，但事实是，除了前客户的几条无意义问候，和她母亲那天打的一个未接电话，没有再多的了，之前公司的项目小群都已经把她移除，手机安静得，就好像全世界都把她遗忘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忙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只有她还在停滞不前。
投简历的那个软件上有个红点，显示有三条消息，但她忽然不敢看了，怕又是令她失望的消息，怕刚才那种被丢弃的感觉更强烈。
吃饭时，罗凌问商思渺怎么不消磨时间了，商思渺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手机，说时间很珍贵，不能随便消磨。
“嗯有道理，只要不消磨它，它就能一直存在，是吧。”
商思渺听出了罗凌话里的调侃，对方看似正经的脸上，其实装满了拙劣的演技，像高中时候班里的那群男生，老师说什么都喜欢唱反调，还一副“你说得对”的模样。
“等你到了二十八岁，也会有这种感悟的。”她最后说道。
罗凌举起筷子摆了摆，否定商思渺的说法，解释道：“这不是感悟，这只是你的焦虑，因为你觉得时间没有在你的利用下，达到自己期望的效率，当然这确实会有点难受，但是达不成又怎样，你依旧可以开往自己的人生大道。”
商思渺放下筷子，托腮凝眸，罗凌也放下筷子，凝眸回望过去，一脸惬意自在。
“你真的，只有二十五岁？说出来的话可不像我之前遇到的二十五岁男生。”商思渺有话直说，“但你刚才的话也有道理，谢谢。”
罗凌不回答问题，只抓住自己感兴趣的点反问：“所以你之前遇到过很多人？”
商思渺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不算多，来来回回也就那一批人，但换了下一批人，你又会觉得，好像和上一批也差不到哪儿去……然后就会觉得，世界真小。”
“那你见过我这样的人吗？”罗凌笑着问。
商思渺滚了滚喉咙：“没有。”
“嗯，我知道了。”罗凌依旧语气轻快，商思渺却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她是不是，应该三思而后语。
下午，商思渺把新买的衣服洗了，但她房间后面的小阳台日头不足，到明天早上也不一定会干，她捧着水盆到院子里，想找个隐秘的地方晒一下午，四处张望转悠的时候，从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呼唤。
“是丢东西了吗？在找什么？”
商思渺擡头，是罗凌趴在二楼的窗户上，手臂交叠撑着身体向外探，额前的两小簇头发垂荡，显得他脸好像更窄了，给人瘦弱斯文的感觉，但商思渺知道，罗凌那具单薄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前几天干活儿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对方漂亮的肌肉，瘦而不柴。
她脸微烫，朝二楼喊道：“没丢什么，没事。”
那边回应她继续问道：“要晒衣服吗？二楼阳光很好，明早一定干。”
她站在原地不动，低眸看了眼盆里的贴身衣物，计算着时间，但算来算去还是觉得，在一楼明天一定干不了。
“上来吧，趁现在太阳还没落山。”
商思渺擡头去看，罗凌已经退回了屋里，窗户是单向的，她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只有青墨色的一片，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擡脚向大堂里走去。
上了二楼，有三间房，只有右边那间的门是开着的，但屋里没人，商思渺敲了敲门，罗凌忽然从里面某个地方冒出来，抱着一堆刚收下来的衣服，直接扔在床上，向商思渺招手示意走进来。
“左边那间没有阳台吗？”
罗凌一楞，说没有，只有他这间房有阳台，右边是邻居家的地盘。
商思渺暂且相信，走进了屋，穿过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再往右拐个弯沿床直走，看到了通往阳台的门，罗凌已经在外面整理衣架了，整理好就从阳台进了屋，把空间让给商思渺。
“谢谢，明天早上……”
“我会早点起床，你上来收就行。”
“好。”
商思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跳声，她整个人都立在了初夏的阳光里，温和的却也是炙热的，烧红了她的脸颊。
阳台的视野正对着屋后的那片竹林，商思渺看清了竹亭的那一刻，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进了她的心里，可她却只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