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山中岁月静好,商思渺在竹亭一坐便是一下午,书架上的书这几天看完了三本,手机里除了原封不动的消息红点,没有别的增减,她时常分不清前天和昨天的记忆,因为日子过得都差不多,连从卧室到竹林丶茶室到大堂所需要的步数,都和一楼到二楼的步数一样固定不变。
罗凌这几天忙了起来,不再有时间给商思渺讲书里的武侠世界,商思渺本来一颗心都放在对方身上,如今也重新开始考虑别的事情。
“渺渺?”
“我在这儿,怎么了?”
院子里传来罗凌的声音,商思渺意外对方今天回来得早,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她把书放回茶室,看见罗凌在院子里喂鱼,手里还拿着一个棒棒糖,罗凌见她出来就剥了糖纸,把糖递到她嘴边。
“谢谢,去了超市?”
“没,一个老板那儿顺的。”
“不是偷?”
罗凌一把抱住商思渺的腰,还把棒棒糖抢过来含在嘴里,声音嗡嗡地说道:“走之前说了,我眼馋,就拿一根。”
“我买的吃完了?”
“吃完了。”
罗凌拿出棒棒糖,和商思渺接吻——草莓味的,罗凌问商思渺还想不想吃,商思渺说想,罗凌便一把抱起对方进了旁边他原来的卧室,罗凌把糖还给商思渺让她含着,手却不规矩起来,两人推推搡搡跌倒在床上,棒棒糖再次暴露在空气中,因为商思渺又在和罗凌接吻,最后那根棒棒糖被罗凌扔进了垃圾桶,商思渺觉得可惜,心想明天去超市买点回来。
闷热的薄被里,商思渺和罗凌抱在一起,享受着热烈过后的宁静,商思渺有些昏昏欲睡,却被一个铃声惊醒,罗凌起来接了个电话,之后便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出门,让商思渺晚上和外婆先吃饭,自己晚点回来,商思渺点头,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澡。
晚上外婆吃完饭先回了房间,商思渺坐在大堂继续等罗凌,桌上手机响了,是罗凌打来的,语气有点奇怪,好半天才问到正事,对方的身份证不见了,问商思渺有没有见着,商思渺说没有,但挂了电话就回房里找去了,结果在床尾的地上找到了,她摩挲着,拿出手机打算告诉罗凌一声,在摁亮屏幕之后便顿住了,她的手指好像结了层冰。
罗凌回来找身份证,他下午谈的合同需要他的身份证覆印件,大堂的灯亮着,商思渺坐在餐桌旁,似乎是在等他回来。
商思渺馀光看到了罗凌,她沈默地转头,就好像一个了无生气的机器,眼里充满了迷茫,在直视罗凌的那一刻有了波澜,亮起了一点点光,可很快又一点点灭下去,变成了恐惧和不安。
罗凌心里有个鼓,咚咚,咚咚。
“怎么了,渺渺。”
商思渺不说话,把藏在手里的身份证拿出来给罗凌,罗凌去接,手擡到一半停下,一秒后继续动作,把身份证收在掌心。
“我可以信你吗?”商思渺忽然问道。
罗凌知道自己暴露了,深吸口气坐下,把手里的身份证玩得跟扑克牌似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信和不信都在你,我没有权利去要求你应该怎么做。”
“为什么骗我,三十岁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骗我。”商思渺微微皱眉不解。
“对啊,就因为它不是大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商思渺在心里反驳,这不是大事不大事的问题,而是罗凌这样做的原因,对方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和她说实话,可并没有,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罗凌还会瞒她多久?之后,又还会不会在别的事情上骗她?就像她的前任一样,脚踩两只船,把她耍得团团转。
“没有理由吗?”商思渺问。
罗凌没表现出特别懊悔的表情,像一坐轻舟,只是慢慢地在江上行驶,无风也无浪,平静地开口:“我先说对不起,当时是一时兴起,就顺着你的话说了,之后我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很重要,所以一直没找时间和你解释。”
“不重要。”商思渺重覆这三个字,偏开头不看罗凌,他们在这件事的认知上有很大的差异,她甚至忽然觉得,罗凌是不是没那么喜欢她,他们只是床伴?她可以相信对方吗?
“刚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把我留下?”她尽量换了个话题。
罗凌收起手上的身份证,擡眸:“想听实话?”
“嗯。”
“实话就是……那天我生日,刚从山上的寺庙上完香回来,算命的说我有桃花劫,结果就遇到了你强行上我的车,我觉得有意思。”
循规蹈矩了二十八年的商思渺,听到这里觉得很荒唐,可按在罗凌身上,她又觉得存在一定合理性,罗凌是个随性的人,很多事都无所谓,也觉得不重要,这点她已经慢慢察觉到了,而她在这一刻也开始担忧,她和罗凌的结局。
她安下心神,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这样随便,不要骗我,哪怕再荒唐……”
“渺渺。”罗凌无奈地打断商思渺的话,“渺渺,不要要求我去做什么,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你,也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这样不就够了?”
大堂很安静,外面的知了叫个不停,商思渺感觉自己热出了一身汗,后背都快湿透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最后的结论是,她好像看不到自己和罗凌的未来,在某些方面他们达不成共识,而罗凌云淡风轻的脸在此刻有些不真实,她失望于罗凌对待感情的态度,那么随意,让她时时想起过往的失败,心生畏惧。
“分手吧。”她最后说出了口。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村里铺的水泥路面斑斑点点,像生霉的被子,发烂的木头,长苔藓的岩石,还有商思渺空洞的眼睛。
木棍还在原处,她上次放的地方,没有人动过,用熟悉的方式开了门,走过种了茶花树的院子,她来到家门口,像个布偶一样拖起手臂拍门,拍在上面,就不想动了,她回家了,但又希望里面的人没有听见,不要理她,让她有理由回到雨里去,可是门开了,来开门的是已经考完高考的商向炎,对方一脸错愕,大概是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商向炎把门拉得很开,惊愕的情绪过去后是一阵怒火:“你还知道回家吗!”
“你闭嘴。”商思渺空洞的眼睛望过去,充满了震慑,“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别来烦我。”商思渺进屋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在浴室里脱下潮湿的衣服,任热水从头上淋下,打湿全身,水里有淡淡的咸味,她不让自己出声,身体却越发颤抖,她咬住大拇指下面的部位,最后不小心咬到了舌尖,水更咸了。
洗完澡,商思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昏昏沈沈间,又想起了昨晚罗凌的话,罗凌说,分手还是继续,都行,只要商思渺想清楚了,他都无所谓,都能接受,他还希望商思渺不要有任何负担,之后能碰到比他更好的人。
明明是好心的话,和平的分手,商思渺却觉得句句伤人,她昨晚失眠一整夜,天亮后等外婆和罗凌都出门了,才叫了个车下山回家,她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换上了自己第一天的那套衣服,其他后来买的都扔了。
既然是分手,就该干脆利落。
雨渐渐大了起来,落在窗玻璃上,像一颗颗弹珠砸中有弹开,越来越急,震耳欲聋,商思渺听不见,她累得睡着了,可她的梦里也一点不安宁,冷汗丶蹙眉丶喘气,她仿佛就是那雨滴,从高空坠落,无物可依,她落在了一片竹林,叶浪翻涌,苍翠欲滴,她顺流而下,落进池底,日光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中,她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人一下钻入水里,和她相拥,也夺走了她的呼吸,她在缺氧的惊慌中,看水泡滚滚而上,那个人消失了,而她也永远下坠丶下坠,坠入看不见日光的黑暗里。
“渺渺?渺渺?渺渺!”
“唔。”商思渺睁开一条缝,头痛欲裂,身体沈重,几乎不能动,呼出的气息灼热,她有意识地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王秋景听商向炎说商思渺回来了,本来是想来问些事情的,却发现商思渺脸颊发红,额头滚汤,当即叫商向炎去拿药,自己负责把商思渺叫醒,发烧不能拖,必须赶紧退烧。
“难受了?把药吃了就好了,张嘴。”
商思渺听话地张嘴,把药吞了下去,靠在床上休息,人彻底清醒后便好多了,只是四肢有些酸痛无力。
王秋景见状便问商思渺这两个礼拜去了哪里,商思渺心想,原来居然只有两个礼拜,那么短,就好像一场梦一样,她刚才也做了一场梦,所以会不会真的是梦,其实她这两个礼拜都在睡觉和梦游。
商见广敲了敲门进来,让王秋景先别问,商思渺现在需要休息,而且女儿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也不是十八岁,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是知道分寸的。
这话王秋景很有异议,喊道:“她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在大马路上下车!”
哦,原来是真的,商思渺想,这一切不是梦,她下了车,遇见了罗凌;但这又也是梦,只不过此刻,梦醒了。
商思渺第二天就退烧了,她中午起来去楼下找吃的,刚巧商向炎在客厅打游戏,因为声音小,所以她下楼的时候没听见。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商向炎一副“你是病患我不招惹你”的模样,商思渺则是想起了某个人,某个说要给她当帮手的人。
“估分多少。”
商向炎手下的游戏人物停了下来,没多久又开始活动:“……和平时差不多。”
厨房传来倒水的声音,好一会儿商思渺才又问:“还是想选那个学校和专业。”
“嗯。”这次游戏人物没有暂停。
“那以后你要对自己负责,这是你的选择。”
商思渺不想和商向炎吵架丶争论对错,对方选什么专业什么学校她也不想管了,她觉得所有事情都无趣,看书无趣,工作无趣,说话无趣,日子越来越无趣。
她想她还是病着,不然怎么身体那么疼,她好想睡个觉,做个梦,然后永远不要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