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黑色吉普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一层层的波光闪动，商向炎从吃早餐开始，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尽管昨天他姐和罗凌哥看起来就像在闹别扭，但今天好像升级成了冷战级别，他从未见过他姐这么冷漠地对待一个人。
就是一座冰山。
商思渺很意外，自己睁开眼已经是天亮，她昨晚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睡得着，可见罗凌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拥有了一个强心脏。早上太阳不算太强烈的时候，罗凌带着她和商向炎去了□□广场，宏伟的建筑，朱红的城墙，历史的气息，来往的车流，难得的万里晴空，却没有让她感觉到好一些，只有更沈重的思绪。
罗凌去买水，商向炎下车凑到打伞的商思渺身边，顶着艳阳皱眉头，说首都也就这样，繁华丶忙碌，还没他们的小城镇有人情味，不知道之后四年他会不会爱上这里。
商思渺把伞倾斜过去：“要是不喜欢，毕业之后就换个地方，你还年轻，有很多试错机会。”商思渺想到自己忙碌的大学生活，除了上课丶泡图书馆，就是参加功利性的校园活动，以及兼职，很少能出去走走看看，所以一毕业就留在了那个城市，“课业不忙的时候，可以和朋友出去旅游，到处看看，涨涨见识，旅游的钱不够姐给你。”
“不要。”商向炎有些受伤，“钱我会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不是说要好好学习？算我投资的总行了吧，不是说以后要养我。”商思渺今天第一次笑，因为商向炎听完她的话，特别“可爱”的翻了个白眼，只留给她一个鼓起的腮帮子，像河豚一样。其实昨天把话都说开了之后，她好像找到了和弟弟相处的窍门。
“姐，你那时候也会很焦虑吗？”商向炎重起了个话头，他对未来的迷茫就像眼前的人群一样来来往往，重影交叠。
“会啊，而且特别焦虑。”商思渺轻靠在商向炎的肩膀上，“小炎，我总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无知又无畏。”所以她在理解商向炎签合同这件事的同时，好像也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骂我呢？”
“那我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无知多正常，幸运的是，我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了，希望二十八岁还不算晚。”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多，你们女生就是多愁善感，谈恋爱也是。”
“你早恋了？”商思渺擡头。
“我说的是你，你和罗凌哥在吵架吗？吵完能不能覆合？”
商思渺一瞬间语塞，正巧罗凌回来了，她揉了把商向炎的头发，先收伞回了车里，避免了和罗凌打照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其实很想和罗凌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什么话都不说的站着，就会很开心，只是一个对视就会心跳加速，但大概就是商向炎说的，爱情让人多愁善感，变成了演员。
因为天气太热，商向炎没什么游玩的兴致，而商思渺对那些人挤人的景点也不是很热衷，于是三人离开□□广场后，就找饭店吃午饭。商思渺本来以为罗凌应该很熟悉这里，但实际上她感受到的是，罗凌上街并不是那么熟练，包括开这辆吉普车。
但奇怪的事又来了，推翻了她刚才的观点，因为罗凌带他们去的是一家胡同里的小餐馆，人不算多，坐满了四五桌，零星的还剩三张空桌子，里面的人看起来都相熟，应该是住在胡同里的邻居，或者附近工作的人，三五成群。
餐馆里开着立式空调，头顶还吊着电扇嗡嗡作响，电扇的颜色是那种比天青色更深一点的，造型也带着覆古的风格，配上店里梨花木色的桌椅板凳，下灰上白的墙面装修，容易让人想起电视里关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画面。窗是镂空设计，雕了花鸟和山水，薄薄的玻璃片上粘着散乱的灰尘，在烈阳下像雪花丶羽毛丶细线，空气中也不乏这些，看起来像一场旧梦。
罗凌对这里的菜品熟稔，但对老板却像陌生人。商思渺知道自己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罗凌身上，她害怕这种强烈的“偷窥”行为，罗凌并不是没有感觉，而且也害怕物极必反，让罗凌因此生嫌。罗凌在她心里，就像是一个弹簧，压力和反击成正比，过度的逼迫只会让她将其推离。
吃完饭，商思渺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餐桌上只剩罗凌一人，商向炎去附近网吧打游戏，说是和朋友临时有约，要和别的团队打比赛，推不掉，不然会变成罪人。商思渺心跳的有些快，因为意识到下午要和罗凌单独待在一起，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不下午在这附近逛逛，等小炎结束去找他。”
“这么热的天。”商思渺其实有些不愿，但因为对方是罗凌，所以在犹豫。
罗凌看了眼窗外，一辆自行车响着铃经过，仿佛带起了一阵看不见的旋风，把他卷进回忆里：“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所以想带你去看看。嗯……我再说句实话，小炎是我支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挺开心，可能天气确实是太热了，他宁可去网吧打游戏。”
商思渺整理好包，先站起身，看见对面的罗凌还坐着，问道：“不是说去逛逛。”
罗凌笑了一下，也拿好车钥匙和墨镜起身，跟着商思渺出了饭店的门。商思渺一出门就打了伞，等罗凌跟上来后，把伞移到两人的中间，但不可避免的，她的左手暴露在了烈阳里，有一阵轻微的刺痛。罗凌眼眸一闪，戴上墨镜说自己不需要伞，握着商思渺的手腕将伞移了回去，金色的阳光染了他一身，像一种时光机器设备一样，开启了时间的返程模式。
其实这条胡同的景象并不怎么美观，路边停着自行车丶电动车丶轿车，中间只剩一条小小的路可以过人，空气中偶尔会有难以言说的味道，但好在每家每户前面都种了些绿植，讲究些的，还特意用灰色砖块造了个花坛，粉红色的小花藏在一片绿叶里，增添了夏天的气息。
罗凌带着商思渺一路往胡同深处走，两边的墙矮矮的，露出一方湛蓝的天空，镶嵌着几条通往远处的电线，看不到尽头，但两边的每一个房屋都看得见，从视觉上，有一种夹道欢迎的感觉。
罗凌在一座墙上开满了黄花丶爬满了绿叶枝条的房子前停下，对着头顶一扇朱红色的窗户说道：“我读完小学才来的北京，之后就住在这个胡同里，那个曾是我的房间，每天早上包子油条的香味就从缝里进来，都省了闹钟的事儿，然后买几个包子当早餐，骑自行车去上学，就这样一直到高中。”
商思渺理解了一下，也就是说，罗凌小时候是在他们那个小城镇长大的，之后跟着父母来到了北京生活，她擡头看了看这座房子，看起来很整洁，罗凌那时候应该过得不错，其实想想现在罗凌住的地方，就能猜到罗凌家大概是经商做生意的。她收起伞，转身靠在墙上，躲进阴影里，问道：“然后呢，在这里上大学？”
罗凌一顿，回道：“我没上过大学。”
商思渺睫毛微颤，下意识擡眸，但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会被误解，收回了目光：“发生了什么，我可以知道么。”
罗凌站到商思渺旁边，一起隐入阴影里，但呼出的气息还是很热，让他想起那个夏天，叛逆的丶错乱的丶灼热的丶短暂自由的日子，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选一条不同的路。
“就是觉得没意思，浪费时间，也不想和他们再待在一起，我是说我爸妈。他们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能做好父母，我从小被扔给外婆照顾，但是外婆这个人吧你也知道，看起来比国家元首还忙，我小时候就像个野孩子一样。后来被接来这里，我以为生活会有变化，结果你猜。嗯……也没什么不一样，还不如继续在外婆那儿，至少她闲下来的时候，会和我聊聊天。其实他们不管我也没关系，至少在物质上没亏待我什么。”
商思渺认真地听着，但总觉得只是这样的理由不够，罗凌一定还有没说的事情，但昨晚罗凌也说过，他会告诉她一切，所以她不着急，当下只需要做个安静的聆听者，适当给出自己的看法：“同意，做个好父母比做好人更难，就像我妈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一样……”她止住了话头，因为这是她另一件还没解决的烦心事，她不应该自己去把蒙上的布掀开，“不说了，发生的就让它发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纠结。”
罗凌想起昨晚商思渺和商向炎的对话，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他假装抱起手臂地偷偷捂了一下左心口，说道：“看来那几本武侠小说没白讲，你学到了精髓。”
“是吗？”商思渺侧过头，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和罗凌的秘密记忆，罗凌没有顾忌的宣之于口，还拿来做玩笑话逗弄她，让她感觉到了异样的满足。
罗凌也侧过头，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他的脸被晒得有一点点发红，但这会儿好多了，前额稍长的那两簇头发因为没有了墨镜的压制，也垂了下来替他遮掩，商思渺觉得罗凌的脸薄得好像能看见里面的血管，流动的丶鲜活的丶迷人的，而太阳在他后面的高空中悬挂，生出许多个光晕，变成黑点印在她的瞳孔。
商思渺想自己不能看太久，这会儿的阳光没在好时候，她微微移开头，不再接触罗凌的视线，但罗凌却追过来，附身吻上她的唇，她在惊讶中擡起手抚摸那张刚刚诱惑她的脸，给予温柔回应。
冰山被骄阳融化。
商思渺不知道这个吻发生的原因，只有罗凌知道，这是一个静谧的丶无法解释的丶情不自禁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