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告诉我吧,罗凌,我想知道。”商思渺把头靠回罗凌的肩上,静静的等着对方开口。
院子里静谧着,发出嗡嗡声的风扇也像是在制造一个龙卷风,摧毁着那道看不见的防线,罗凌看向远方的天空,像是在回忆:那个人是罗凌的母亲介绍的,家世普通,长相文静,为人随和,他们见了一次面后就继续联系了下去,直到双方家长都觉得合适,于是定了婚。
那时候罗凌二十八岁,十年在外闯荡也算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平时也不经常联系,直到有了物质的富足后,忽然有一天,他想改变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他想再努力一次,所以他回到北京,面对父母的催婚和安排,选择了接受。
罗凌也曾以为那个女孩不一样,尽管有时候他们观念不合,但互相忍让后总能将问题解决。他能看出来对方的贤惠和善良,虽然这些优点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吸引他,但柳玉竹——也就是他的母亲很满意,所以他也打算迁就。问题就出在这里,很多时候一个问题被埋藏掉,就意味着终有被发掘的一天,并且在那一天,会像一个炸弹一样,袭击所有人。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听过一句话吗?想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就和他结婚。”罗凌静了两秒,“这所房子是我为了结婚买的,车也是,但是结婚之后,她说不喜欢这里,希望我换个房子,或者买个小一点的,记在她的名下。”
商思渺皱眉,环顾院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厌恶,但听到罗凌又说“所以我住这儿,她住我父母那儿”,她才畅快了些。
罗凌一开始确实在考虑,也去看房,但他自己更喜欢这里,所以犹豫不决。时间一长,父母的问询丶分居的隔阂丶现实的压力,都将他推向越来越黑暗的牢笼,他突然产生了比以往更强烈的反感——对父母,也对这段婚姻,他意识到这不是忍让可以解决的问题,忍让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永远无穷无尽,直到耗光所有的情感。
如果想要重归父母和家庭的初衷,需要用其他的所有来换,那罗凌宁可放弃这份初衷。
“听起来很自私是不是。”罗凌的语气轻快,带着不屑,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走过弯路也无所谓,因为自此以后,他只想开往自己的人生大道。
商思渺那一刻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说道:“有人认为坚持会让我们变得强大,但有时候放手才是。”也许此刻,她只是想安慰罗凌,但不曾想一语中的的是未来的自己,那些在她眼前的花和草,寒冰融化冒出的冷烟,一地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的阳光,变成了她记忆里最珍贵的,也是最难回忆的画面。
下午晚些时候,罗凌教商思渺创作雕版画,木材丶工具和颜料都堆在一个小房间里,盖着布,积了不少灰。商思渺拿起一个她以为是小锥子的工具,结果头很短,尖头处还有个小凹槽,罗凌告诉她那个叫啄木鸟木刻刀,然后又拿了几把类似的给她看。
“在闻溪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做过这些,什么工具材料都没有。”商思渺问道,“所以你家那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对,因为我发现这样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时间也过得特别快,挡下了很多无意义的交流。”罗凌挑了块没有受潮的小木板,大概两个巴掌大小,适合给商思渺练手,“想好画什么了吗?一会儿我们先在纸上打个草稿,再用铅笔画在木板上。”
商思渺笑了一下,帮罗凌拿着要用的东西,一起出了房间,她想不好画什么,而且她从小画画就不在行,这方面没有一点艺术天份,罗凌搂过她的肩膀说没关系,两个人里有一个会就可以了,又问她想不想雕一个昨天的小黄人,虽然有些幼稚。
“好啊,就雕那个吧,反正我不觉得幼稚。”商思渺坐在院子里遮阳篷下的小桌旁,看对面的罗凌打草稿丶描画,一切就绪后给她演示雕刻的技巧,那木刻刀在他手下犹如绣花针一样轻盈,且来去自如,适可而止,但等她上手的时候,就笨拙得像是在开一架坦克,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就像是在游戏厅玩赛车游戏,手里的方向盘并没有起到它该有的作用。
“我是不是太笨了。”商思渺举起那块木板放在眼前,木板不算薄,但她差点铲穿出个洞,“要是力气再大点,我就能从这里看见你,小黄人的眼睛也要消失了。”
罗凌忍俊不禁,走到商思渺身后,附身环住她,握着她的手调整到正确姿势,手把手教学。热烈的气息喷在商思渺的耳垂丶脖颈,好闻的茶香还带着一点中午吃的柠檬片的味道,每一秒丶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商思渺梦里的画面。
“好像找到感觉了。”商思渺很开心,“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了,挺有意思的。”
罗凌讪笑:“渺渺,不用因为我喜欢就去喜欢,这个东西其实很无聊很枯燥,我知道的。”
“没有啊,我说真的。”商思渺微微侧头,看向贴在她身后的罗凌,“你怎么了?是……她也这样说过吗?”
“她在旁边看,我雕好了送给她,结果离婚的时候,她当着我的面把那幅画摔在地上,说她也早就不想忍了,这么无聊的东西谁会喜欢。”罗凌的声音有些沈,情绪低落。
商思渺放下手里的木刻刀,包裹住罗凌的手:“罗凌……”
罗凌吻住了她,没让她继续把安慰的话说出口,一切都在不言中,因为有时候亲密关系确实能治愈一些伤。好一会儿,商思渺才夺回自己的呼吸,“罗凌,我想我们可以再试试,我考虑好了,我想再和你试试。”
罗凌的狐狸眼慢慢闭了起来,额头抵在商思渺的额上,呼吸渐渐平静,变得越来越浅,商思渺将罗凌的碎发挽至耳后,享受着这份亲密,还用鼻尖去蹭罗凌的脸颊,如沈浸在一个美梦之中,四周繁花似锦,天朗气清,灼热的体温快要烧掉她的理智。
可美梦易碎。
“渺渺,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父母,是开放式婚姻。”
商思渺睁开了眼睛,阳光偏移后灼伤了她的右手臂,轻微刺痛,“嗯?”
“渺渺,我在意你也尊重你,所以我打算说实话。我可能不会和你结婚,也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这不取决于你和我,我也不想有谁来改变这一点。”罗凌也睁开了眼睛,却有些不敢看商思渺的脸,只能慢慢地远离,直到商思渺擡头看他。
“那我和你算什么?罗凌,你是不是……”也没那么喜欢我,后半句商思渺没说出口,她还在消化,还在理解,还在试着站在罗凌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虽然她也不是那么执着于婚姻,但不可否认,她想过要和罗凌一直走下去,罗凌却不一定,他受过伤,有一套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原则。对于未来的一切,他们都没有把握。
“我再想想。”商思渺拿起木刻刀,继续没有完成的部分,她看着木板上幼稚的图案,忽然鼻子有点酸涩,但忍住了,回头望向罗凌,“再帮帮我呗,我真的太笨了,今天至少要把你画的这个做好吧,我真的很喜欢。”
“好。”罗凌握住商思渺的手,在木板上一刻一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专心在雕刻上,直到阳光涌向另一个世界,商思渺的眼睛也一点一点暗下去。木屑落了满地,像秋日的落叶了无生气,静静等待寒冬来临。
明天商向炎的学校开学,商思渺昨晚和王秋景打电话,王秋景想知道商思渺送完商向炎是不是就回家,商思渺说是,后天早上的飞机。挂了电话,商思渺已经猜到回家后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可现在除了回家,她无处可去。
商思渺犹豫了会儿下楼找人,但客厅里只有商向炎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享受他高中时代最后的快乐暑假。商思渺坐到旁边,观摩商向炎手比眼快的游戏状态,心血来潮地点了一下屏幕,直接导致对方游戏人物一个走位妖娆,撞上了敌方的攻击,回到家里苦等覆活。
“啊!姐!”商向炎放下手机,因为这局的胜利已经无望,他不打算再挣扎,“你来吵我干嘛,去找罗凌哥啊!你们这两天都在干什么,同时出现是会犯法吗?”
商思渺跳过这个问题不答,而是说道:“明天就开学了,老实点。”
“哦,姐,那你能和罗凌哥覆合吗?罗凌哥要是当我姐夫,我第一个答应,我绝对和你们一个战线。”
商思渺眼神落寞,拽下商向炎为表“衷心”举起的手臂,“应该不能了。小炎,成年人的感情有时候很残忍丶很现实,我们都没得选择。有缘无份丶有因无果的事多了去了,我们不能每一件事都要拼出个结果来。”
第二天下午,罗凌开车送两人到理工大学,商思渺陪商向炎到宿舍楼下,说好中秋回家后就简单告了别,商思渺目送商向炎上楼,然后回了罗凌的车里,车门关上后一阵静默,每一秒都像一光年那样漫长。
罗凌看了眼后视镜,启动车子回庭院,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单手把着方向盘,墨镜盖住了他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但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的坏心情。
回到庭院后,商思渺回房收拾东西,上午她把商向炎的房间打扫了一下,干净得就好像没人住过,这次轮到了她的房间。她在房间里一待就待了两个小时,大大小小的东西都没有落下,连带着那幅雕版画和没拆的盲盒。为了不占位子,最后她把盲盒拆了,然后没有意外的,盒子里面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她把东西放在手心,心里难受,为什么事情总不能完美。
门被敲响,外面是罗凌,问商思渺晚上想吃什么,商思渺忍住哽咽,说自己中午吃太多,晚上不打算吃了,让罗凌不用管她。门外安静了两秒,才传来罗凌的声音,他说“好”。
商思渺就这样蹲在地上,最后是坐着,直到夜幕低垂,房间昏暗无比,没有一点光源,行李箱立在床边像个孤独的拐杖,商思渺手里还捏着盲盒里的小东西,望着无尽的黑暗发呆丶流泪,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出门打车去机场,这是她和罗凌的第二次告别,她想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她和罗凌,不会再有故事。
手机闹铃响的时候,商思渺从小憩中惊醒,起身拿上东西出门,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被剥离,带着血肉,她想这伤会好的,时间是最后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