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商思渺在杭州与江恩一行人汇合后，一起踏上了前往重庆的飞机。他们提前一周抵达，进行实地考察和筹备工作。
当晚飞机落地已是晚上九点，商思渺连轴转了一天，身体不适，连飞机餐也没有吃，本来以为下了飞机就能直接去酒店，但江恩告诉她，这次供应商的牵头人也提前到了这里，晚上请他们吃夜宵。
对于这次供应商方面的管理，商思渺插手不多，她主要负责和客户沟通。因为前公司很少有在这个城市的活动，所以没有固定的团队，认识的也不多，听说这个牵头人是江恩找的，对方手里有很多资源，几乎帮他们搞定了这次活动的所有需求。
商思渺也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她作为活动负责人之一，虽然是外包的，但要是不到场，总归是拂了对方的面子，难免影响之后几天的合作，所以一番衡量之下，她忍着不适，强打精神一起赴约。
燥热的晚风吹进车内——这是他们在机场租的两辆车，开上大桥的时候，商思渺看见远处一片金黄，洪崖洞的灯光充满了佛性，像是放飞的孔明灯，密密麻麻点缀在水面上，夜晚静谧，城市却依旧璀璨，有几栋高楼熄灭了，像个沈默的绅士矗立在蕓蕓之中，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车里放着随机歌单，是首英文歌，商思渺身边的江恩在轻轻跟着哼，所以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歌词，“it’s seven in the morning”，用音乐软件识别出，原来这歌就叫“7 in the morning”，她看完歌词翻译，沈默一阵后点了收藏。
车里的其他人都是她以前的组员，虽然这一路上都在聊天，但她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那种不自在的氛围，还有自己游离在团队外的边界感——他们聊的话题她插不进去，说起的某个同事的某件事她也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车里的其他人笑了，意味着她也应该跟着弯弯嘴角，假装融入。
也许答应江恩来帮忙是个错误的决定，有时候和久别重逢的人相处，比和陌生人相处更难。
到了火锅店，商思渺一下车就被冲鼻的辣味刺激得清醒了几分，她看见在一片居民楼里，被隔出了一方天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吆喝声丶谈话声丶笑声都充斥在这简单的白墙灰地间，老式电灯泡做的简易吊灯，门口一排的红色小塑料板凳，还有路边的两车冰粉摊，身后街对面的参天绿树，处处充满了烟火味。
重庆是挺魔幻的，商思渺想，谁能想到在高楼大厦间，还能有这么一幕热闹非凡的场景。
“我们有朋友在这儿了！”江恩的声音拉回了商思渺的思绪，这里人太多，又闹，和老板娘说个话都要扯着嗓子喊。
“好嘞好嘞，那你们自个儿进去找一下。”老板娘如是说。
穿过热腾腾冒着烟的一桌桌火锅，商思渺已经听到了不下五次的“要德要德”，也忍住了不下五次的喷嚏，她虽然吃辣，但身体还需要适应这么高浓度的辣气攻击。所以她后面一路低头跟着江恩走，直到前面的人停下才擡头。
“嘿，罗老板，好久不见。”江恩轻快的语气却让商思渺一楞，因为独坐在空桌子上的人戴着黑色棒球帽，也依旧能让她认出对方——是罗凌。
商思渺来不及多看就移开视线，她只见着罗凌帽子后面的小揪揪，和那双没变的狐狸眼，对方戴了黑帽又穿了一身黑，简单清爽，他们俩的视线没有交点，好像彼此都只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
江恩坐在罗凌的右手边第一位，商思渺则坐在左边第二位，偌大的圆桌满满当当，气氛也随着冒泡的火锅逐渐热起来，江恩在一开始向大家介绍了罗凌，像是一个大型网友线下见面会，商思渺听大家说才知道，原来这一个月罗凌都在他们的供应商群里，大家在网上沟通了一个月，今天算是第一次见面。
江恩又介绍了同事们给罗凌认识，和大家各自负责的工作，和罗凌十分熟稔的模样。到商思渺的时候，商思渺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微微勾起嘴角，看着罗凌依旧黑曜石般的眼睛，说自己就是个外包工，但要是和客户有什么问题和矛盾需要沟通解决，都可以找她，罗凌点了下头，没有过多言语和表情，商思渺收回目光，又对桌上的其他人说，放开了去做，不要怕出错，反正有她这个抗骂的。
“还得是我们商总！霸气！”
江恩也说道：“来来来，我们一起敬商总和罗老板一杯。”
一阵乒铃乓啷，七八只酒杯撞在一起，撒出的液体差点落在锅里，惹来几声惊呼，但这些商思渺都好像感觉不到了，她仰头喝完手里的那杯酒，神色如常，专心涮菜，聊工作的时候就插几句话，大夥聊生活的时候就沈默不语，只偶尔跟着笑几声，而她的馀光里，江恩和罗凌一直在小声对话，但她目不斜视，最后也和左边的人聊起工作来。
吃饭结束回酒店，商思渺上车的时候看到了罗凌走向不远处的一辆车，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好像看见是一辆黑色吉普，很熟悉，只是有点脏和变旧，她坐好关上车门，看着夜色流传于眼前，忽然发现夜不是黑的，是一种透着紫色的深蓝，美得让人想落泪。
酒店里，商思渺和江恩一间房，他们住在解放碑附近，窗外正对着双子座大厦，还能望见江景，但此刻没有游船和渡轮，两岸的霓虹也熄落，只有漆黑一片，幽静如森林。
“商姐，刚看你吃饭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客户那边又给你施压了？”
“嗯？”商思渺整理着行李箱，“没有，客户很满意我们的方案，就是预算上一定要把好关，但按计划来说，只要没有产生意外的费用，就不会有问题，我们能保住大概40%的利润。”
江恩点点头，潇洒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看起了酒店周边的外卖，手指滑得飞快：“商姐你放心，就今天见的那个罗老板，挺厉害的，价格帮我们压到最低，多了很多利润空间，我就从来没做过那么省心的项目。”
商思渺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立刻恢覆正常，随意地问道：“这个罗老板，你从哪儿认识的？”
“哦，就一个搭建供应商那儿，他也是被对方介绍了很多活，然后感恩人家，就再介绍给我了呗。”江恩嫌坐着累，仰躺在床上，继续说道，“欸，商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
“罗凌，罗老板啊。”江恩看商思渺兴致缺缺的样子，小心地透露道，“我之前打听过了，他就比我大五岁，没女朋友，虽然过了三十岁的男人经历太多不见得是好事，但我觉得……他长得真挺帅的，反正我也不奔着结婚去，谈恋爱嘛，享受不就好了。”
“你是，这么想的。”商思渺看了眼对面床上的人，“那就去试试吧，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她边说，边把化妆包放在书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但拿了一些又放回一些，来来回回，最后只拿了卸妆水和洗面奶。江恩听了她的话又害羞地说了几句什么，但她的注意力都在卸妆上，泼完水的脸不断滴下豆大的水珠，顺着洗水池流进管道消失不见，连带着江恩的声音也不见了。
半夜商思渺躺在床上，旁边的人已经熟睡，传来轻微的鼾声，她却睁开了眼睛，甚至还有几分清明，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床铺，翻身背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了一个页面，里面只有一个微信账号。她盯着页面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退出，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闭上了眼睛。
商思渺很想让自己睡过去，但脑海里都是江恩和罗凌小声说话的画面，她忽然觉得房间里好冷，大概是空调温度太低，所以她只好裹紧被子，把自己卷缩起来，像是创造了一个安全区。睡吧，她劝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后来实在睡不着，商思渺想起了车上听到的那首歌，戴上耳机播放，第一句歌词便是“我们究竟如何促成这局面，一眨眼，一瞬恍惚又一年”，手机屏幕里跑出的亮光刺痛她的眼，却也不及那些文字给她的真实。
商思渺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弱的亮光让它看起来又坚硬又冷漠。
摘掉耳机后，商思渺很快就睡了过去，梦里空白一片，再没有了那片困住她两年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