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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啼鸟之歌

“人家在外面等你们噢~”鸽子摇头晃脑,比参与任务的两人还要期待,“好想知道郁郁会挑选什么漂亮衣服~”

“快去吧,给我一个惊喜!”

他们在鸽子爱的凝视中进入。

……背后凉飕飕的,郁封预感不妙。

是一间光线昏暗的裁缝铺。

在他们掀起帘子的瞬间,从永夜之所迈入另一个世界。

其中的光源仅仅来自几支蜡烛,瘦弱火苗被他们的动作影响,左右摇晃着,十分危险。

烛台造型奇特,是人头颅的铜像,拳头大小。每一个烛台的人都将嘴张到最大,一副惨死的模样。

瘦长影子被拉长到房间另一端,缝纫机被踩得咯吱作响。

裁缝铺不大,左右两扇门,四侧挂满了衣服,靠近缝纫机的一部分则放满布匹。

骨瘦嶙峋的驼背老裁缝缩在缝纫台后,一双手撑在机器前控制布料走向,一双手高举剪刀与长尺,最后一双手翻箱倒柜。

这样快又进入到新的世界,时间未免太赶。

老裁缝丝毫没注意到来了客人。他嘴中骂骂咧咧,心情极差。烦躁甩出一个空盒子,一条缠绕打结的软尺,一把剪刀,两块画线的粉石。

两人走进后还没开口就不得不停在原地,去躲他那些杀人利器。

难道他就不怕戳破自己的成品礼服吗?

伊塔洛斯看着飞过的剪刀正好将软尺刺穿两半,从郁封头顶擦过,插入后方木板。

郁封转身将它们拾起放好。

介于老裁缝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他们选择沈默,谁也不要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在哪里!我怎么找到不到它?我就把它放在这里,谁把它拿了去?这一定是哪个小畜生捉弄我的恶作剧!别让我发现是谁干的,否则……我一定会狠狠丶狠狠——!”他气得话音发颤,两条粗糙滑稽的眉毛竖立,擡起头时,终于注意到馀光处的不同。

他托了托眼镜,扭头凝视店铺中多出来的客人。

恰逢此时,一阵冷风卷入。

帘子被粗暴吹开,线绳崩断,一端拉耸下来,露出外面的天空。黑色的天空。

靠近大门的烛火不幸熄灭,留下虬曲的烛身,房间更暗了。

又有两位开拓者在鸽子的期待中进入裁缝铺,他们气喘吁吁。显然也是被催促着跑来的。

“噢——!”老裁缝发出尖叫,“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到别人的地盘就要小心些吗?有没有教养?你们难道不知道每一块布料每一根针线存在的价值吗?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不知礼数,无理粗暴的客人!!”

刚进门就被一通辱骂,两人茫然,不明所以。

但惹怒任务世界里的角色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这两人浑身一颤,异口同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希望您提出补偿条件,我们会努力完成!”

伊塔洛斯与支配者站得更远一些。

裁缝的眼珠浑浊得像水中的蚌肉。

帘子又滑下一段。

“我原谅你们。”裁缝瞪大的双眼恢覆正常,高亢的声音也缓沈下来,“我原谅你们,我不跟无知的客人生气。反正你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到物质与劳动的美好,也不知道它们的贵,更不会懂得珍惜。蠢货!”

虽然说着原谅,不过看起来怒火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抱歉,我们可以……”组合中的一个人开口,话刚刚起了头,就被裁缝暴怒打断。

“住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用不着你提醒我,难道你会比我知道得更多吗?你们很吵,很好!”老裁缝探出身体,“我希望你们能像另外的客人那样懂礼数,安静些,没有人教过你别人在忙的时候不要打扰吗?”

看来他们靠边站是个正确的决定。

伊塔洛斯看见,老裁缝慢慢直起身体,橡皮那样越拉越长,等他完全站直,他已经快要有房间高。他的身体跟他的脸一样瘦,穿着黑色布衫,模糊的影子投射四侧,像张牙舞爪的多足虫。

火焰在他的怒火中摇曳明灭。

青白色的脸寒意森森。

脾气好怪。

这下,那个组合的两人连道歉也不敢说了。他们原地楞怔,一下不敢动。

见终于安静下来,老裁缝才慢悠悠缩回去,嘀嘀咕咕地抱怨。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公爵老爷的私人裁缝,”他说,“老爷要请你们去他的庄园,参加夫人的生日宴会,所有人的礼服都由我来制作,去了几个来个几个我有什么不知道?哼,他说得好轻巧,你们不知道他的裁缝只有我一个,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要熬夜做,整日做,没日没夜地做,才能在夫人生日那一天做好所有的礼服!”

“我每天都这样,三天就要送去一套,我的眼睛都坏了!幸好我有安妮,我的安妮……真是我最贴心的小天使!噢~我可爱的安妮!”

那双眼睛被浑浊物质覆盖,在暗色下发黄,像是被蜡质糊了一层。

没有人想要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附和他,经过先前的辱骂,也不会想要在他结束后接话。他们保持得像那个人偶支架,老裁缝就会满意。

发完牢骚,他才慢悠悠切入主题。

“来吧,愚蠢的客人们。公爵希望每一对进入他庄园的夫妻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每个人每天的服装都不准相同。你们要用最美的姿态在他的庄园迎接夫人的生日……我还得给你们提供饰品。这样不错,不错,要得越多,我就能宰他越多!”怪笑像只丑陋的乌鸦,声音嘶哑像块下水道的烂布,“去吧去吧,去挑选几套你们喜欢的礼服。这些都是成品,虽然是成品,但不用担心不合身。等你们挑好喜欢的,多试几套,我会给你们重新设计一套正式礼服。”

他又开始踩缝纫机,咯吱咯吱的响动像在据什么硬物。

话是这样说,他们还不敢真的有所动作。

又听裁缝说个不停:“我相信你们会非常喜欢她们,啊,她们都是美丽的灵魂,我精心裁剪出的,最完美的灵魂!我相信没有人会不满意,如果他不满意,那他一定是个丑陋的小畜生。只有最丑陋的人才会不满意美丽的事物!”

老裁缝看似眼睛坏了,视力却没减弱半分。从他的言语中不难看出他对于裁缝这一行业的热爱。在谈及作品时,眼中焕发的神采。

伊塔洛斯竟然有些期待。

被如同花苞的裙摆环绕的,支配者的模样。

郁封抱着盒子,还没意识到事情会怎样发生。

“最重要的是。”裁缝竖起食指,告诫他们。

“你们需要为伴侣互相挑选,你们要用心。公爵能看出你们有没有用心,可千万别想着糊弄他。桀桀桀……”又是一阵怪笑。

说完,只留下一双手继续在工作台上工作,而人钻到下面翻翻找找。

“公爵邀请的愚蠢客人打扰了我,可恶,真是可恶。我刚刚找到哪里了?哦哦是这个盒子……”

那两人被吓得直冒冷汗,等裁缝放过他们,顿时瘫软跪下,差点哭出来。

伊塔洛斯已经开始为他的支配者挑选。而郁封则朝裁缝走过去。

他将盒子放在空出,询问对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裁缝露出眼睛看他,语气平和地对他说,用来做首饰宝石不见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他找一找。

于是郁封就开始帮裁缝找东西。他完全不想帮自己的‘伴侣’用心挑选礼服。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

蜡烛被栩栩如生的人偶托举,光亮分布在空间上层,下面像泛着黑雾的沼泽。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问题。地方只有这么大,还能掉到哪里去呢。

每一条长裙几乎都要垂到地面,伊塔洛斯一边挑选,一边拨开裙摆。

那两人就先选好了。你推我搡地来到缝纫机前。

裁缝头也不擡,拿着剪刀的手指指左边:“去换吧,在里面换。里面有很多杂物,你们小心点,要是再弄坏,你们就要赔偿我了。”

那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心翼翼推开门板,吱呀一声,见裁缝没反应,才轻轻走到里面。

伊塔洛斯跟着人偶绕到另外一边,这里有扇门,被藏在两个衣架之后。地面一堆杂物。

靠近时,能够听到穿过厚重墙壁传过来的沈闷鸣叫。像是什么鸟儿的声音。

数量不少。

郁封在一条长裙下发现了白色石头。冰冰凉凉,外壳有点硬,摸起来不太坚固。他小心翼翼取出来,手中石头翻了个面,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蓝色与细密的红色血管。

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颗人的眼珠。

眼珠质地光滑,玻璃化了。

郁封将眼珠交还裁缝。

对方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谢谢你,我终于找到它了。这下,那件裙子应该能拥有独一无二的颜色,那枚胸针也有了夺目的主体。”

下一刻,蓝色瞳孔被刻刀翘出,放到一个装满眼珠的铁盒里。剩下的白色被他放到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包裹,揉捏,碾压。很快,白色的不了就被染成温柔的白粉色。

郁封回到衣架前,在伊塔洛斯的另一边,没有跟他站在一起的意思。

一想到要为对方选衣服,他连这些衣服都不想看见。

可为了任务还是耐心地去挑选他所认为最符合对方的款式。

没过多久,那个组合就推门走出。

“哪个……我们换好了,您看这样行吗?”他们怯生生地对老裁缝道。

这两人都是男性,因此拿了两套男士礼服。他们很用心,两件礼服都很贴合对方气质。可在看见他们后,老裁缝脸色又倏地一变,他怒不可遏,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惹人生气的讨厌鬼。

他问:“你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两人迷茫地点头:“听丶听得懂……”

“那为什么还是弄错?”裁缝只是坐在原位,但从他身上散开的影子开始不规则舞动。

冷汗溢出鼻尖。

“公爵只邀请了恩爱的夫妻,你们是恩爱的夫妻吗?你们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会挑选两件男士礼服?骗子,你们根本不是恩爱的夫妻,你们没有受到邀请的资格,我不会让你带走我的礼服!”

那两人拔腿就跑,但下一刻,裁缝的嘴裂开,像断裂的树干。他的头颅翻到脑后,影子抵满整个天花板,细小的粉尘漱漱掉落。

他的嘴中伸出一双干枯的手,刹那间刺入那两人的头颅中,他们浑身抽搐。接着,就被拖到角落。死不瞑目的双眼空洞望向地面,但下一刻,他们的眼球就被取走。

裁缝也不收拾满地狼藉,任由两人的躯体摆在显眼处。

他的头颅翻转回来,转向伊塔洛斯。

伊塔洛斯垂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礼服。

嗯……是一条长裙呢。

但是这位公爵大人不能接受同性夫妻真的很死板。不过这么看来老裁缝确实不能准确分辨他们的性别,或者说,只有当他们穿上礼服后,才会拥有真正的‘性别’。

伊塔洛斯放回手中的礼服,目光在其中流转,将一个背对他的人偶翻转过来。

那是一件黑色哥特式长裙。

伊塔洛斯被她迷住了。

他转身向支配者展示:“亲爱的,这条长裙很适合你。”

呲呲。蜡烛炸开一小簇火花,缝纫机继续咯吱咯吱,啪嗒,一团粘稠的液体掉在地板。

郁封冷眼看着他。

伊塔洛斯站在人偶身后,将它靠近光源。

长裙是一字肩,恰好能露出锁骨。宽袖束腰,裙摆有蕾丝薄纱,虽然是蓬裙下摆却不显得厚重。当然,她还有一顶小巧的礼帽。侧方用蓝色丝绸扎了小花,点缀有宝石。下方是垂落到胸前的黑色蕾丝层,有能将穿戴者的脸遮住大半的黑纱。

人偶的面容在其中若隐若现,美得不可方物。

伊塔洛斯觉得,支配者穿上它一定会是全场最夺目的存在。

“……”郁封攥皱了手中的布料,目光冷得像要杀人。

难道有哪里不对么?他不喜欢?

伊塔洛斯很认真地反思自己,他确实没有随便敷衍,很认真地挑选了。他确信他的审美不会有任何问题,裁缝虽然长相丑陋脾气怪异,可手艺确是实打实的精湛。

郁封依旧不语。

“噢!安妮!你怎么在那里?你可真是我调皮的小甜心,快过来,快过来!别去舔那些脏东西,你饿了吗?我这里有好吃的,对丶对,过来吧!”

一只巨型蜘蛛从裙摆下钻出,它无数的副肢看起来不像蜘蛛,头部是猎犬。不过很快那猎犬头颅咕噜滚下,露出它幽幽冷光的眼睛。

下一刻,伊塔洛斯与蜘蛛对视。蜘蛛怔怔的,往后缩了缩,似乎在害怕他。

但下一秒,这丑陋的生物又不信邪地擡起头,朝他发出威胁的声音。

“滋滋滋——!”

“滋滋!”蜘蛛做出要攻击的姿势。

“安妮?怎么了小甜心,快过来,快到爸爸这儿来。”裁缝担忧地探出头。他并不懂蜘蛛叫声的含义,看起来也不熟悉他的宝贝甜心的习性。

伊塔洛斯默默往旁侧退了几步,给蜘蛛让出足够的空间。

如此,蜘蛛才收敛形态。在三人注视中去到裁缝的工作区。

笨重躯体将地板踩得吱呀响,尖利的獠牙一开一合,流下透明唾液。吸引它的正是地上两个死不瞑目的男性,蜘蛛被血腥味吸引过去,獠牙轻易地扯下一块肉,随即吞咽。

“吃吧,吃吧。我知道你饿了,吃饱了就来帮我工作。”裁缝宠溺地拍拍蜘蛛的头。

竟然有几分诡异的温馨。

但这温馨与‘恩爱’的他们无关。

伊塔洛斯的行为总能让郁封的情绪失控。

伊塔洛斯凭什么那么自然的说出这种话,他问过自己的意见了吗,凭什么他一副说是就是的模样?

郁封随手拿出一条粉白色,点缀着蝴蝶结的低胸甜美蓬裙,将其按在伊塔洛斯胸口。

那双手极其用力,伊塔洛斯在他的气焰下后退一小步,像是包容他的脾气。

郁封冷声道:“我认为你比较适合长裙见人呢,毕竟,这么美丽的长发可不能浪费。”

现成的长发不女装,凭什么要他一个短发去女装?

这像话?

“谢谢夸奖。但你真这样觉得它适合我?”伊塔洛斯脸上没有出现郁封想要的情绪。他不紧不慢把那只手挪开,引导对方将长裙挂回长架,“不如再用心挑一挑,比如……这一件?”

他握住郁封的手,拿出那条甜美长裙右侧第三条,贴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条纯白的修身长裙,周身没有多馀的点缀,款式优雅圣洁。能衬得伊塔洛斯皮肤更白,璀璨如月。他的身高穿上这条长裙就像神话中纯洁的女神,矜贵丶倨傲,在人群中能够轻易夺走旁人的爱。

郁封对上他几分认真的目光,竟然无法做出反击。

他随手拿的的确很贴合自身气质。

郁封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各个方面。

可恶的魔鬼。

“那你就穿这个。”郁封松手。

伊塔洛斯接住,避免长裙掉在地上被弄脏,接着,郁封将那人偶推到角落。

“亲爱的,你真心认同它适合我么?”伊塔洛斯道。

“难道不是?”

“真的?”伊塔洛斯语气认真,轻轻笑着,微微俯身,然后平视他。

郁封:“……”

很不想承认,伊塔洛斯的五官能让人轻易心动。

“你们怎么还没有选出来,难道你们不爱对方?”裁缝森然质问。

“怎么会呢,”伊塔洛斯拿起配套的高跟鞋,“是我今日想在更换礼服后表达爱意,他以为我不说了,在闹脾气呢。”

裁缝收回目光:“多么甜蜜真挚的情感,桀桀……”

伊塔洛斯就将看好的男士礼服交给他,自己拿了裙子要去更换,不过立即被郁封拦住了。

他这样的身高还穿高跟鞋……他本身就足够耀眼了,简直鹤立鸡群。

郁封不想他们太引人注目,这不方便行动,更何况这任务一看就是要双人绑定抛头露面。

确实不妥。

他平静将那白裙放回,自己取了黑裙径直走向更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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