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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画廊

身后隐约响起脚步声,脚掌擡起离开地面的那段停顿有黏腻的声响,再次落下去时格外沈重,像是踩着泥浆,迟钝又缓慢。

伊塔洛斯往后睨视一眼,看见通道内走出许多脸色苍白的人。他们从墙壁中剥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没有一点神采。半身往下,溶解的肌肉松垮堆积在骨架上,长满青苔。是一群会动的,面容看起来没那么惊悚的尸体。

煤油灯快要燃尽,火光明灭,他们的身形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每次出现时,总要比上一次前进许多。

眨眼的时间,已经来到几米开外。

诺希见状,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走得更快些,不至于被尸体追上淹没。但很不幸,就算有了这口气他也比那群半死不活的怪物好不到哪儿去,最后只好选择放弃,老老实实当尸群的领头羊。

走到底时,尸群几乎已经贴上诺希后背,更有甚至与他并肩。只要稍稍侧首就能看见对方凹陷的颧骨丶死灰的皮肤丶被凌虐的伤口。那股尸体的腐臭几乎形成实质,把他也当做同类笼罩进去,黏着在长袍上怎么也抖不干净。

尸体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吐息,眼珠僵硬晃动,两三下后才把视线落在身边不同于他们的生物身上。死寂双眸颤了颤,才慢悠悠收回去目视前方。

尸群对他们没有兴趣,只是像路人那样陪伴他们走了短短一程。到那间屋子前时,便继续向虚空前行了。

这是间宽敞的画室。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抵达的。郁封,阿克谢尔已经在此等候,剩下的几位神官也在陆陆续续赶到。

伊塔洛斯将长桌上的杂物扫开,清理出片能将酒瓶放置的空隙。

虽然空间较大,但无论是墙上还是地面,都堆积了许多器材。有画框与成捆画布;有雕塑用的大理石与各种雕刻工具;也有未研磨成颜料的巨大宝石与玻璃瓶。甚至,在一旁的橱柜里摆放有各式各样罕见的乐器,美妙的标本,精致的手工作品。

伊塔洛斯从一侧闲逛到另一侧,就看见了被绸缎遮挡的画架,已经完成的画作曲谱。地上摆不完的作品,悬浮放到半空,每隔几十秒,那些像是被藏在珍珠样的气泡中的物品都会更替。

旁边的旧式唱片机里断断续续地放着首协奏曲,人造喷泉散发着点点晶莹。

艺术之神热爱艺术,他的小小画室里有一片星空。

乌鸦从通道里晃晃悠悠飞进,落地变回人形,那入口便被一帘水雾封住。

“人到齐了。”莫什低声道。

“怎么都在这里啊,”林含馀扶着额头晕晕地靠在阿克谢尔肩上,“好过分我刚刚那个世界是超大深海旋涡,yue……唔,这是师父的私人画室,平时不让人进的。”

他嘀嘀咕咕的时候,邀请函从口袋里掉出来,然后,从众多藏品中飞出一件,缓缓来到他面前。

“这什么?啊,礼物,我想起来了,来这里的人都有一份礼物。”林含馀睁开眼睛,揉了揉胸口,随即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怎么?”

他抱住那个十分巨大的盒子,满眼难以置信:“师父的珍藏之一,他自己亲手做的三百十六色矿石颜料,他他他给给给我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要但我知道不能夺人所爱我从没跟他说过!”

那些十分美丽的颜色,每一瓶都带着自己独特的光辉,看一眼就知道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去收集,制作也格外繁琐小心才行。

接着,好几样物品都从角落分发到新主人手中,他们的神情不比林含馀好多少。相熟的关系让他们知道落到手里的礼物是这位艺术之神多么喜爱的藏品。可比起惊喜,内心更多的是不安。

伊塔洛斯早知道他与支配者的邀请函上礼物图标消失,那两个世界就是墨涅给他们的礼物,可眼下,还是有一份落到他手里。墨涅好像并不希望真正的礼物被人知晓。

这是一枚胸针,可以短暂突破禁锢,激发原本的力量。对于伊塔洛斯来说再好不过。不论多么强大的道具都没有自己的力量可靠,不过只能使用一次。

郁封拿到的是一把工艺繁琐的匕首,效果有些特殊,依据使用者的目的而有所不同,简单的说就是,可以破坏一切你想破坏的。

“所以……”林含馀闷声道,“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墨涅的力量正在从星塔抽离,他本人不知去向,他把他最喜欢的东西都留给他们了。

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

可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祂知道吗?”诺希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浑厚而特别的一声,像是钟声,像是海浪,像是流星的光迹,漫长却又转瞬即逝的瞬间。那是星轨发出的回响。

而后,他们感觉到构成永夜之所的力量,那个已经抽离的空缺正在被另一种力量缓缓填补。类似于环绕四周的氛围中的冰冷消失,它变得更加完整舒适。

林含馀身上溢出的浅青色光点融入空间。

与填补空缺的力量相同。

他成了新的艺术之神。

神官们平静地注视他。一切很突然,却在意料之中。有人离开就会有人前来,这是世界上任何地点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事情。

“祂肯定知道的。”莫什说。

林含馀沈默不语,望着自己双手上的光点,转身额头抵着阿克谢尔很小声说了句:“我没有师父了。”

伊塔洛斯无从了解神官们之间的情谊,但他的支配者脸色同样难看,好像他的好心情连小半天都没办法维持。郁封走到那个被遮盖的画架前一把扯下绸缎露出画板,凝视画面。

是张未完成的肖像画,黑白水粉,调色盘上的颜料还未干透。人物扭曲不像任何一种流派,更像是没有画感时烦闷涂出来的残次品——连残次品都算不上。

诺希弯腰,像是证实什么猜测,他从一箱子小画中翻找,找到落款时间最近的那些。是速写,风景与人物速写,连外行人都能明显察觉到其中结构的一塌糊涂。

“结构是最基础的。”

可一幅画不能依据常理的结构来判定好坏,例如抽象画是极致的概括。但艺术之神的创作不会犯下基础错误,也不会让观者共鸣到不适的想法,他在创作时会保持热情与爱。

儿童的画作色彩明艳,手法稚嫩,很多时候落笔杂乱无章,但你可以从中看见他们对于填满纸张的主动性与落笔的兴趣。

这些画也杂乱无章,可从线条的轨迹中,却看不见积极的情绪。

笔锋用力划破纸张,出现很多偏差不得不反覆修改。落笔时的烦闷,不能得到心中所想的绝望,他们只看见了这些。

伊塔洛斯看见了那天夜晚中墨涅的画,明白了他们在求证丶墨涅在追寻什么。

灵感对于艺术之神来说,那就是他的力量。可世人活在世上就有无数的想法与感叹,灵感从不会消失。他却确确实实的灵感枯竭,不能随心创造。

没有力量的神官不自己离开,恐怕到那一刻也会被主神无情抛弃。

所以他在那之前消失了。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诺希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抱起酒瓶,叹息:“可惜了,他一直不怎么饮酒,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时,是闻到它的香味。我那时舍不得,现在拿出来却找不到人了。所以,你们想来一杯吗?”

画室外便是诺希先前所说的庭院,是墨涅亲手一点点打造出来的,他爱惜这里的植物,石桌上留有照顾它们的笔记。林含馀把它收起了。

蓝色酒液带有花果香,并不能分清具体是什么,但口感极好,唇齿留香。虽然有点夸张,但他可以感觉到这股清新的气息渗透进了更深处,让这躯壳内里得到洗涤那样畅然。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不同。

他觉得身边的支配者立即散发出了更香甜的气息,与他的声音混合起来,实在蛊惑人心。会想让人靠近细细嗅。

郁封转头看了他眼,又迅速移开。神官们看样子没有离去的打算,郁封却不愿意多待一刻,揉了揉额角,借口退场了。

剩下的东西被诺希封存。

莫什:“就放在这里吧。”

郁封脸上的神情依旧死气沈沈,虽然刻意掩饰,但落后的步伐出卖了他。

衣袖被人扯住,伊塔洛斯稍稍侧身,听对方说话。

他的支配者看着远处,露出一截天鹅颈:“你……”

“……”皱了皱眉,自己中断后续。

却没有松手。

伊塔洛斯往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或许是因为酒精还没被分解,所以他还能闻到那股花香。对方鼻翼翕动,显然同样。

默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怎么了?”

支配者用了很久把目光放到他身上,还在思考着想要说的话。伊塔洛斯并不责怪对方浪费时间,他认真等待。

等到他想好。

时间好像被拉长,那些雨从丝线融合成珠,挂在眼睫上时,他的支配者才想好了后续。

“你……”郁封松手,“我去试炼副本,就不跟你回去了。”

我想想下一个世界,下周有可能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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