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裁决
剑刃所指的方向似乎从未改变。
就像毫不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一如既往。
郁封想问,神都是这样吗?祂是,眼前之人也是。
伊塔洛斯长发纷飞,过往场景不断浮现,此刻温柔浅淡的笑意比哪一次都真实。可那又怎样,理性的冰凉才是祂们的本质。
祂看他……他看他……究竟是在看什么呢?
脚下稳稳踩住的空间随着世界崩塌而破碎,构成事物的力量不受控制地飞舞,在某个端点时湮灭。
伊塔洛斯靠近时,郁封就往下坠落了。
泛着寒光的长剑让他看不清对方。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坠下的瞬间,向伊塔洛斯伸去的手恰好抓住剑的前端,留下一抹血色。
像坠入一片空旷压抑的深海,不能听到任何。
无数碎片带着仅剩的光景从他身侧掠过,锋利丶尖锐。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口,但它们并不能真的给他造成什么伤害,反而让他觉得脆弱无力。
又一个世界在他眼前奔向消亡了,郁封想。
虚无的力量将他围在中央,难以避免地认为自己也会跟它一样被解构。
毕竟,这不是第一次。
那这一次,又是以什么作为收场?
在一片形形色色的过往与现在间,伊塔洛斯再次抓住了他的手。
他被对方的力量带入怀中,等待他的不是长剑的尖刃,而是实实在在的拥抱
伊塔洛斯隔绝了残片燃烧滴落的火雨,抓住了仿佛一叶扁舟飘零摇摆的支配者。
世界在跳转。
比世界分解更令人胆寒的力量正在接管一切。
不过在那到来之前,他们要先途经一段并不怎么友好的路。
他揽住郁封,另一手护着对方的眼睛。在狂风骤雨般袭来的力量中安稳前行。
“真是脆弱的人类啊。”伊塔洛斯在他耳旁缓声道,“亲爱的,我听见你喊我了。”
往下的空间很遥远,周遭的一切变幻不停。始终存在的,是贯穿整条路途的死亡与惩戒。
【任务结算中,请稍后……】
【世界代号:以吻封缄(已崩塌)】
【世界强度:92%】
【本次世界参与者共计2人,通过2人】
【同强度世界任务完成率11%】
【同强度世界获得评分超越100%参与者,评级s+】
【ip48631→ip21710】
【奖励结算:力量强度增幅10%,星光x20000】
【以上,已录入荣誉档案】
听见他亲爱的支配者破碎的呼喊,伊塔洛斯难免心软了,他向来对心上人宽容迁就。虽然,他的确是想要令支配者永远消失,可是逃避爱意才是懦夫行为。
没有人会希望它更进一步。
伊塔洛斯不会逃避爱意,但他绝不可能接受。
【惩罚世界:永夜裁决】
【载入成功】
郁封陷入沈默。没有质问为什么进入惩罚世界,好像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合理的发展。这件事终于发生时,才算尘埃落定。
伊塔洛斯放下他后,便转身想要离开。
头也不回,没有任何想要跟他交流的打算。就在这很短的时间内,他似乎也失去了对话的欲i望。
像什么呢,心绪如同暗色的蝴蝶在他们之间环绕,飞得低沈。
“你要去哪儿?”身后之人问。
环顾四周,此时入夜,天光暗淡。
他们身处一片金黄稻田,脚下是泥泞小路,旁侧一颗苹果树,远处散布着几处农舍丶风车丶谷仓。四周能听到成熟的麦子窸窸窣窣的响,还有此起彼伏的虫鸣。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他们的交谈。
几只乌鸦落在树枝,猩红眼珠正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伊塔洛斯望着远处,听到他的问话后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延续他的沈默。他似是没什么精神地应付支配者的问题:“还能去哪里,要什么都与你说一说么?”
“难道不该吗?”
这人生硬地反驳,对他讲话的态度颇有不满。
支配者顿了顿,就响起第二道踩入草丛的脚步声。从后传到前方的声音闷沈沈的:“我没有接触过惩罚世界,只是略有了解。这里不存在任何任务,世界类型也从没有情报流出,更没有人谈论过离开途径。最重要的是,惩罚世界不只有我们,还会有别的被惩罚者。”
言下之意,要他小心。比起世界强度靠前的怪物来说,同处一般境地的开拓者才是最需要提防的存在。
监狱里当然关着刑期不同的罪犯。
但这座监狱没有栅栏,不受永夜之所的安全机制保护。
不知什么鸟类咕咕叫了两声,麦田边缘就被种冷灰色模糊,就像画作中通用的空间手法。
然后,一把小刀倏地从伊塔洛斯眼前飞过。
要不是他止住脚步,或许就要被刺中了呢。
攻击紧随其后,数十把小刀再次从某个方位袭来,不过这次的目标是支配者。
伊塔洛斯转身,就见支配者以一个漂亮的姿势卸下小刀的力道,原路送还。
紧接着一道火焰在它们落下时燃起,小麦顷刻间被焚烧成灰烬。但那里不见人影,只看见火焰如同游蛇般烧出一条小径,速度快到常人难以反应。
但这对于支配者来说不算难事,甚至,他似乎终于恢覆曾经游刃有馀的状态。
火焰正是由郁封放出,在它们紧咬未知时,他立即转移了那处空间。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滋——
一点血液溅到小麦的叶片上,而空处看不见任何存在。
那东西逃走了。
伊塔洛斯静默,就在下一秒,远处稻田中突然出现几人。
他们慌张地朝伊塔洛斯所在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脚步不停地跑向农舍,整个过程如同一场默剧,荒诞诡异。
而身后的雾气同样以惊人的速度收缩,隐隐可见其中扭曲的身影。
是种极具威慑力的存在。
法涅斯的耳坠对其进行判定。
——未知的事物总是放大人们内心的恐惧,它们无形又无处不在,但它真的未知吗?你觉得呢?
此话一出,伊塔洛斯对于雾中扭曲的虚影便有了几分熟悉感。他转身往那方向走了几步。只是支配者的意愿恰好与他相反。紧接着,郁封冲上前来牵住他的手,硬是把他往房舍的方向拽了两步。不过伊塔洛斯立即就挣脱了。
惊慌奔逃像什么话。
他暂时放下自己的意图。反手按住郁封右肩,视野虚晃后便来到房舍门前。比那些拔腿狂奔的,还要快上几个呼吸。
将支配者推进去,自己紧随。郁封拢了拢衣领,把自己的下颌遮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后静静的退到暗处,藏匿气息。
农舍里那张茶几旁坐了两人,正喘气,他们盯着门的方向,仅仅只是盯着。见伊塔洛斯他们来,不欢迎也不抗拒。随后,另有四五人冲入。凌乱的脚步声,猝不及防被踢得哗啦响的地面杂物。
等到最后进入的人反手拉上门闩后,他们才抽出空朝着伊塔洛斯问了一声:“新来的?”
伊塔洛斯点头。
问话那人是第五个进入农舍的,他多看了伊塔洛斯几眼,也跟着点头:“右边倒数第二间房的人没回来,你们可以住那里。”
“多谢。”
这人摇头,没有介绍自己,也没有询问他们姓名的意思。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指尖冒出点火,犹豫片刻却始终不去点燃。最后只是把烟草放到鼻息间,轻轻嗅着味儿。
弥漫在他们之间的,是种焦虑的沈默。他们并不太跟同伴交流,不是握紧双手就是重覆地做些消磨时间的小动作。也不回到房间,而是在这逼仄的前屋席地而坐。
一个个睁着眼睛……宛如惊弓之鸟。
伊塔洛斯在屋子里转了圈,只有桌上点着两盏油灯,除此之外,窗帘被他们死死拉上,有的部分被木块钉死。铁钉已经生锈,某种强大的力量使它们稳固,杜绝了常人想要撬开它的念头。
农舍里摆设简单而杂乱,有长期居住的痕迹但对住所并不上心。餐具不放在橱柜而是被扔到木桶中,落了很厚层灰,挂在墙上的铁质用具生锈斑驳,相框的玻璃破碎而摆放歪倒——已经不是主人对其上不上心的问题。
六间房的房门都开着,没有人想要进去休息的打算。
他们是在等待什么?
很久之后,出现一阵敲门声。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望向门板,这声音不急不缓,敲了两下后自报身份:“段狮,开门,是我。”
其中一人虎躯一震,不过没有前去开门的打算。
油灯闪烁几下,灭了一盏。先前对他们说话的人终于把烟点燃,暗色中橘红一点。带着甜味的烟草香缓缓散开,烟雾轻盈地飘上屋顶。
那声音不耐烦地催促:“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给我开门。它们还没发现我,没骗你,但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要被它们抓到了!”
这无疑是种折磨,那人缓缓捂住耳朵,可敲门声还在继续。他旁边坐着的人更烦躁,却仍然沈默着。没有人想要去开门,所有人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
“为什……”伊塔洛斯轻声道。
刚一出声,就有人竖起食指,惊恐地看着他。他们疯狂摇头,不约而同的。
那声音短暂停滞,没有继续敲门了。
“你真的不愿意给我开门吗?我不是它们。你不记得我们之前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了吗?我说,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了。”他压低声音,有点恼怒。
郁封不明所以,门板上有些缝隙,但是被木片遮住,他想掀开去看。不过意图立即就被人打断。
那人起身来到门前,对着破损处虚空放出几道风刃。
没有击中目标的实感,不过纠缠在外的声音就此消失。一种更阴冷的气息环绕周围。
接着,这人狠狠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眉头紧锁地走进第二间屋子,关上房门没了动静。
伊塔洛斯来到他们的房间,就看到白色颜料写在木板上的大段文字。他叫支配者进来,然后关上房门。
在这里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即便那些人沈默且做出一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他还是能感受到暗中注意他们的视线。除了人,还有关上门都挡不住的灼热凝视。
卧室没有油灯,窗户同样被封死,一张单人床上是寒酸的薄被和露出的床板。
光线着实不能让他们看清所有,于是郁封点了两簇火焰。
火焰将他们照得惨白。
1.乌鸦会随机对一个人宣判罪行。
2.如果你被宣判,请立即藏起来。千万不要被它们找到,如果找你的是村民,请跟他们离开。
3.不要吃任何除了刷新点以外的食物,它们不安全。
4.不要与牲畜对视,牲畜不会说话,会混淆你的认知。如果你对视了,请去找村民要一碗牛奶,并且喝掉。
5.不要落单。如果落单,请尽快找到安全点藏起来,已知的安全点有谷仓丶风车丶教堂丶农舍。
6.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钟声敲响后就该休息了,天亮才是出门的时间。
7.它们在雾中生存,门可以有效阻挡雾气弥漫,但不要当着它们的面开门。
8.如果有东西在晚上敲门,请无视,它们会伪装成你的同伴。
9.支配者/服从者永远是你值得信赖的夥伴。
最后一条信息写得匆忙潦草,来不及渗入木板的红色颜料蜿蜒流下。除此之外,四扇墙壁或多或少都有些被溅上的暗色,有的是手印,有的则是人影。老鼠尸体躺在角落,蛛网结满头顶。麦子熟透的香味儿浅浅吹过,没有一丝一缕雾气穿透裂缝。
细细阅读完后,就听见乌鸦的声音穿透房舍,那种机械而又充满人类活力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耳旁。
“今日宣告:支配者——麦卡锡,蓄意伤害,不知悔改——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哇!罪名成立!”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带着宣告远去。
哐当。
最后一盏油灯碰翻摔下,灯光闪烁两下彻底熄灭,外面只剩下那点宛如红色眼睛的香烟轻轻晃动。
郁封熄灭火焰,他们靠近房门,轻轻开了条缝隙,往外看着。
就在乌鸦的宣判结束后的第三秒,房门又被敲响。
“先生,我来接您了。”
霎时间又有两人跑回房,砰地关上门。
只馀下那位叫麦卡锡的支配者犹犹豫豫地上前,而另外两位缩到角落,直直凝视他。
他不敢开门,伊塔洛斯看出来,这种抗拒绝非是担忧自己要‘开门’,而是他要跟对方离开。难道村民担任的是监狱中行刑人的职位吗?否则他又为什么要害怕呢?在他们所看见的规则上,村民似乎没有威胁。
“先生,我来接您了。”
见没等到回应,村民又敲了两下。她语气呆板,两句话说得毫无起伏,像是某种按设置行动的机器。
那人心下一横,抽出门闩将门猛地打开。木板撞击墙面,薄雾顿时从脚底弥漫进来。站在外面的女人提着马灯,灰褐色长袍有深色湿痕,头发干枯,眼球凸起。她眼下有深重乌青,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也不看来人是谁,面无表情道:“请关上门,跟我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麦卡锡问。
“请关上门,跟我走吧。”女人已经转身。
麦卡锡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
他正处女人身后,而伊塔洛斯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村民转身时裂开的嘴角,猩红的双眼,如同某种生物活动的,如同口器的皮肤。
这是村民吗?
伊塔洛斯来时已是夜晚,没有见到村民。但不会有人觉得她正常。
他将门推关上,并放下门闩。
郁封:“你觉不觉得有几条规则很矛盾?”
“是挺矛盾。”伊塔洛斯扯下上面用于遮掩的碎布,悄无声息地将两条裂缝开得更宽些。
既然要被宣判者与村民离开,那又要怎么躲过雾中‘它们’的视线?
随后,便从中看见迷离白雾从房间角落涌入。靠坐墙角的两人见状想要立即回到房间,不过下一秒,他们刚刚起身,就被雾中什么东西牢牢禁锢。
雾气钻入他们的口鼻,将他们悬空举起。
笃笃。
笃笃。
两声敲门不得回应,但一个沙哑腐朽的声音自顾自道:“我……进来了。”
那两人发动力量从白雾中逃出,回到房间后有片刻安静。
紧接着推门而入的,是一位青年模样的人。他的脸部是更粘稠的雾,而不见五官。身形高挑清瘦,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我……看到……你了。”那个人面朝某个方向说道。
而后,月光下,更多人影走入房间。除了前方,还有四周,皆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甚至于肢体划动木板,泥浆粘黏鞋底的细节也清晰可辨。
郁封四周看去,他们的房间没有异常,白雾没有从任何缝隙渗透进来。但先前隐隐可见的月光,此时完全消失。
他再回头时,却被惊吓了。
支配者猛地闭上眼睛,便撞到伊塔洛斯身上,而后抓住床头靠墙缓缓坐下,剧烈呼吸起来。
什么样的场景会让他吓成这样?他的支配者可不是胆小鬼。
伊塔洛斯不知道,因为在他眼中,外面的怪物始终只是一位青年。稍有不同的是,他的皮肤可以自由延展,带着尖牙利齿,每一片都是独立的口器。
怪物完成形态转变后,直直往先前两人进入的房间猛撞。没两下,它便闯进去了。
连惨叫也听不见,只有啃咬进食的咀嚼声。
支配者秘闻:
1.惩罚世界往往令来者重获新生。
2.在第一位违规者进入这里之前,它其实并不存在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