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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裁决

雾中不见扭曲虚影。

这是伊塔洛斯踏出教堂所看见的景象。那场大火已经熄灭,而四周并不藏匿危机。

怪物消失了。不在小镇,不在麦田。

夜晚一片宁静,只有村民的房间传来有节奏的撞击声。

咚丶咚。

伊塔洛斯透过门缝去看。

村民的脸正贴着大门,眼睛距离缝隙很近,很巧,恰好与他对视。他似乎可以闻到眼球黏膜的散发的异常味道。

下一秒,那张脸远离,露出僵硬的五官,兴奋的笑容。

露出身旁正刻板地落下菜刀的另一位村民。

又往门上撞来。

咚丶咚。

缓慢的,此起彼伏。

吱呀——

随着一扇门的打开,乌鸦的宣告声再次出现。

“今日宣告:服从者——凯尔。昧地瞒天,损人利己——罪名成立!”

好在,它所念出的名字并不是他亲爱的支配者。

那扇门放出的人是旅店老板的小女儿。

他的小女儿整理好衣襟和裙摆,轻快地走向麦田。

她知道罪人在哪里,甚至没有犹豫,轻易找到他们的藏匿之处。

她略带羞涩地敲门。

伊塔洛斯知道来接人的村民的不同。

他看见他们开门,他也知道他亲爱的支配者就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他见证他们开门,所以他轻易混入房子内,没有受到门的阻挡。

……这是他在聆听间的墙上看见的。

这是‘它们’的规则。

1.乌鸦每晚会宣判一个人的罪行。

2.食用刷新点以外的食物会缩短你的理智期。

3.大雾弥漫的时候是夜晚,你只能在夜晚活动。

4.请留意你的时间。

5.不要让你的同伴被村民带走。

6.不要让你的同伴被它们带走。

7.门可以阻挡它们,也能阻挡你

8.门一旦当着它们的面打开过,就很难发挥效用了。

9.支配者/服从者永远是你值得信赖的夥伴。

那群人在闲聊,丝毫不知道先前被带走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

他们弱小又无知,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要找到他的支配者。

支配者不在这里,他在里面。

伊塔洛斯知道他在里面。

他还知道他留下的游影废物成了什么样。

他几乎不被阻挡就进到房间。

为什么丶为什么?

支配者对他开门了吗?没有,但是他进来了。

亲爱的。

他看见对方握紧双拳,警惕地注意门外。可惜今晚什么都没有,他注定要失望了。

他的确在失望。

良久后,用酸涩的眼球去看那些规则。伊塔洛斯就在他身后。

不仅有他,还有别的——安全点内挤满了进来避难的‘它们’。

不只是他进来了,还有别的存在进来了。

这一点真令人不爽。

伊塔洛斯将它们赶出屋子,因为这里是他的丶是他们的领地。

那些丑陋的存在一个个贴近自己的同伴,真是恶心。

但是没有人得到同伴的呼唤。

除了伊塔洛斯。

“伊塔洛斯。”

郁封看完规则,又靠墙坐下,朝着空气喊出他的名字。

只有他得到了呼唤。他听见了,他就在这里呢。

亲爱的。

他如此回应。

贴得更近,但是那双眼睛始终无法聚焦在他身上。他所触及支配者的每一片肌肤也不能令人感受到战栗。

他亲爱的支配者看不见他。游影也无法得到他的指令。

他感知不到他,他怎么能感知不到自己呢?

不久后,虚弱的游影就从他手腕滑落,掉在地上如烟尘散去。

这一点儿也不公平不是么?他替对方验证规则,但他却不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伊塔洛斯虚虚缠绕住郁封。

规则……

伊塔洛斯想起了那些规则。

它们变化得很快,只是从教堂来到安全点,就已经有部分刷新。

它们在墙上,在之前支配者看过的位置。他们所看见的信息不一样。

已经不是人类的规则。

令人不愉快的差别,伊塔洛斯绝不会想容忍他们看见的东西不一样。

恍惚中似乎又听到自己被呼唤。

他小小鸟儿发出的声音总能让他心情平静,比塞壬的歌声还要美妙。

伊塔洛斯又多缠了他两圈。

再看向那些更新的规则。

1.乌鸦每晚会宣判一个人的罪行。

2.食用刷新点以外的食物会缩短你的理智期。

3.你只能在大雾时出现。但时刻谨记,你不是它们。

4.不要让任何生物带走你的同伴。

5.时间是有限的,尽快让你的同伴为你开门。

6.门的效用不会因为日夜更替而刷新。

7.支配者/服从者永远是你值得信赖的夥伴。

缩短理智期……是的,因为缩短了理智期,他从罪人转化为了‘他们’。

他在大雾时出现,他不是它们。他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丑陋的怪物,难道他跟那些怪物很像吗?

村民带走人会将他们转化为可怜的牲畜,被拴在屋舍里永远关起来。人们不会与他们对视,永远也不会发现那就是他们消失的同伴。他们还在仇视自己的同伴,不明白见到牲畜的时候它们为什么要向自己冲过来。

然后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他们会杀死牲畜。并且为此洋洋得意。

他们就再也出不去啦。

伊塔洛斯乐意见证好戏上场,但一想到村民可能会带走他亲爱的支配者,他就将那些饲养牲畜的屋舍一把火全烧了。

如果不是还需要村民……不,他不需要村民。如果支配者不是要完成任务。他会将所有村民一个不剩地解决。教他们再也不能出现。

可惜……可惜……

时间有限丶开门丶门的效用……他的视野出现重影。

但他仍在思考。

时间……是的,主神不会给予他们无限的时间。他食用了刷新点以外的食物,他成为‘它们’,保留的理智也会在后续的某一刻土崩瓦解。支配者需要在这之前找到办法。

主神还不会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找到办法,在那之前,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否则,不会刻意告诉他们,时间有限。

那应当是个很短的时限。

比他们在所难免地转化为‘它们’要长,比苟活到最后以为能就这样度过馀生的想法要短。

门……门……

在他短暂的思考中,天亮时刻到来。

伊塔洛斯仍然缠绕在对方身上。它们都在人类附近游荡,在他们独自低语时,在他们藏匿在麦丛中时。

伊塔洛斯的视野随着支配者转动。他看见他再次来到小镇,向村民询问他们是否见过自己。又去到教堂,看见牧师的尸骨。去到烧焦的棚舍,角落堆积的牲畜尸体腐烂发臭。去到临时圈养动物的谷仓,然后是所有的安全点。

他沈默地站在麦田中,看向那颗茂盛的苹果树。

又迎来夜晚。

郁封没有立即回到安全点的意思。

他亲爱的支配者有了想法。

在大雾出现时呼喊他的名字。

雾中影影绰绰,他出现,支配者也没能找到他。

明明他们已经距离那么近,仅仅一墙之隔。

但只要他踏入房间,没有大雾的房间,他就不能被看见。

所以,要支配者为他开门。

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怪物们都在外面,他不能开门。

他贴在窗户上,注视支配者的一举一动。

它们都贴靠房屋的外墙,肢体抚摸着缝隙,目光凝视其中的人影。想要将缝隙扒开,让雾进去。

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正是雾中‘它们’肢体敲打外墙的动静。

他时刻谨记,他不是它们。

但它们不会攻击他。

伊塔洛斯与怪物们和平共处。

那些怪诞长相的人影,空洞的躯壳,像是身处空间夹缝的黑色扭曲。不会真的记得它们的特征,见过一眼,只会在脑中留下名为恐惧的代名词。

乌鸦飞过夜空,冰冷尖叫。

“今日宣告:服从者——林云。生性多疑,背信弃义——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罪名成立!”

被宣告的人不在支配者所待的安全点。

他没有看见提着马灯的村民从小镇中走出。伊塔洛所只看见远处,被‘它们’环绕的安全点前,亮起了显眼的一点暖黄。

吱呀——

在这样安静的麦田,空旷的平原,一点小小的动静就可以传得很远丶很远。

那人跟着‘村民’走出来了。

没有人怀疑过为什么每晚来接人的都是村民。因为他们的信息根本不会在这里得到连贯。他们都不会互相交流。

好愚蠢的罪人。

橘黄的光亮走出安全点不远,那人有所感应周围的危险却仍然没有回头。

房屋中的人都不会愿意透过窗户去看,他们无知无觉。当然,去看也只会看见恐惧本身而已。他们的同伴已经在外被蚕食,就在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

他们只会在安全点庆幸今夜不是自己。可是,为什么不是呢?

伊塔洛斯裂开嘴角。下一刻,浓雾涌入了那座安全点。

他的指尖轻点墙面。事实上,他大概了解了规则所说。‘它们’就是有这种感应。哪里可以进去,哪里不可以进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遵守着。

大部分,绝大部分的安全点,其实早就已经当它们的面打开过了。

不是在村民接人的夜晚,而是在‘它们’欺骗的途径中。

黏腻的咀嚼声响个不停,异常的香甜从远处借由雾气扩散。不止是用餐那处,还有眼前,正从缝隙往外飘出,像理应被食用的肥美鱼类,美味的鱼类。

伊塔洛斯感觉到饥饿。胃部灼烧,咽喉焦渴。

他亲爱的支配者是什么口味?

会像柔软的蛋糕吗?会像多汁的牛排吗?会像甘醇的酒液吗?

他不喜欢太甜,但如果对方是支配者,那他可以忍受。

伊塔洛斯舔舔嘴唇,已经迫不及待。

亲爱的支配者应当是他喜爱的口味——他的一切,从里到外——从外表到名字到气味都很符合他,没有理由口味不符合。

一点雾气从底部渗透,轻轻缠住郁封脚腕。

浅眠的人只当是夜风从下吹过,靠着角落更蜷缩。

郁封的食物吃完了。

他大部分时间在房间中等待食物刷新,也在自言自语。

想来想去,试图找找言语上的突破。

“你在附近吗?你可以说话吗?”

“如果你在,就做点什么让我知道你在。”

“你的废物影子死了吗?没死可以让它出来。”

“你最好不是故意不出现,如果让我知道你是故意……”他顿了顿,没说出什么威胁的话。

“我知道你在,你肯定就在。”不然伊塔洛斯还会去哪儿呢。

“伊塔洛斯,你该出现了。”

“啧。”

他烦躁地撇过脸。

伊塔洛斯就在他身前。

这是第二天了。

伊塔洛斯的视野有些模糊,不过他还能想起支配者的五官。

还能想起愈演愈烈的食欲。

他闻到甜蜜的气息。

郁封说出口的话越多,与他相关的越多,他就越是感到畅快。

有黑色的火焰在他心脏处点燃。

他在外等待夜晚来临。

一个已经知道的事实,村民和它们不会在同一晚出现。它们会伪装成村民。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好消息,今夜雾中和平安宁。

就是今夜。

支配者独自一人。

伊塔洛斯站在门前,等到雾气笼罩他,他的身形显现。

要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郁封一定很生气,在他看来自己也许又食言了。会像小猫咪一样再次扯住他的衣领吗?又会委屈得眼眶发红吗?

该说‘你好’,还是‘日安’?

只可惜他的思考没得出结果,就有坏消息出现。

乌鸦说——

“今日宣告:支配者——郁封。借风使船,虚情假意——罪名成立!”

它念出了那个名字,终于轮到他亲爱的支配者了。

村民第一时刻敲响房门,他抢在自己之前敲响房门。

伊塔洛斯在死角注视村民。

村民叫出支配者的名字,让他跟随他离开。

其中没有人回答他,于是村民再次出声,很有耐心地敲了三分钟。

“您在吗?我要进来了哦?”

村民试着推门,但里面已经上好门闩,他进不去。

他顿时垮下脸色,话语森然:“您真的不跟我离开吗?今夜叫到您的名字了。”

未免话太多。伊塔洛斯耐心告罄。

眨眼间,村民四分五裂。

好了,碍事的家夥已经处理,现在该他敲门了。

他很满意,支配者没有为他人开门,也没有同他人说话。

笃笃。

房门敲响。

里面沈寂片刻,郁封的声音传出。

“伊塔洛斯。”

他的支配者敏锐地喊出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来了。

“是我,亲爱的。”伊塔洛斯回答他。

嘴角弧度上扬,满含笑意。

“你最好给我解释。”

果然生气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对方眉眼细微的变化,眼睛会从什么角度看他。

“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他说,“开门。”

“你是没长手吗?”

伊塔洛斯:“亲爱的,为我开门。”

郁封:“……”

“你难道不信任我吗?”

他说过会信任自己,为什么还不给他开门。

伊塔洛斯重覆道:“亲爱的,为我开门。”

他讲话的声音不太清晰了,音节像那些沾血的肉块一样黏黏糊糊。

“你在等什么?”

“总要走走流程让我确认你是不是本人。”

里面传来桌椅挪动的响动。

他警惕的支配者仍然不放心。

伊塔洛斯嗅着空气中的甜味:“你想怎样确认?”

他有足够多的耐心对待郁封,他可以为此忍受饥饿的折磨。

郁封沈默半晌。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的名字。

难道他的支配者以为到现在自己还是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吗?

当然不可能。他已经把对方的名字在牙齿间咀嚼了千万遍。

伊塔洛斯沈沈地笑,认真地,仿佛品味他灵魂似的念出他的名字——“郁封。”

发音总是优雅得像音乐的曲调,尾音上扬,是个念出口会带笑意的名字。

就跟柏莎一样。

伊塔洛斯念出的瞬间,门就开了。

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答是什么,只是出于某种为难的心理。

怎么能那么轻巧就听他的话呢。

“我开了,你……”

伊塔洛斯已经闯了进去。

郁封正想问伊塔洛斯为什么非要他开门,就被一团黑色的东西完全裹住。

屋外的浓雾顷刻间充斥房间,将这里渗透得满满当当。

是怪物?!郁封踉跄被腾空托起。

可是不对,这东西身上是伊塔洛斯的气息。

他很熟悉,不会认错。

但在第二下眨眼后,他就无法思考了。

那些在他视野中明灭的,难以描述的物质使他大脑眩晕。无法形容的虚影将他完全缠绕。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冰凉尖锐的恐惧几乎没有阻碍的钻入他的心脏丶他的大脑丶他的灵魂。

在那一瞬间,他只能麻木地感受到自己的躯干被柔软濡湿的黑色舔舐,带着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的力道而浑身战栗。像是密不透风的拥抱,湿意从腰肢到他的脸颊,脊背一阵发热。

“亲爱的,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他的话令郁封心惊肉跳。

“我可以吃掉你么?”

他视野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张脸贴近他的脖颈,冰凉的如同发丝的东西缠绕他的咽喉。在他耳旁轻轻呢喃。

郁封相信自己仍然信任伊塔洛斯,可是,他此刻感受到的只有灭顶的恐惧。

气息就近流连,在等待他的答案。

郁封惊恐着,在钟声敲响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

力量渗透进黑雾不能对他造成半分伤害,但是郁封那样不管不顾地逃出伊塔洛斯的怀抱。他跑到麦田中,还没有找到能够喘息的安全之处,就被一条黑影勾住脚腕,拖回伊塔洛斯身前。

他为什么要逃走呢?

伊塔洛斯看着他故作镇定,试图藏匿胆怯却仍然惊惧的眼睛。

“亲爱的……你难道害怕我?”

郁封唇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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