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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沈默

金妮与萨特离开的脚步顿住,他们重新转身,打量这位年轻的老师。

这是位面容清秀的女士,脸蛋光洁饱满,目光明亮清澈。如果说白袍与金红袍有什么区别,除了权利,那就是自身的气质。

得益于社会特性,佼佼者总是自信夺目。

她本该从容淡定,但在他们回眸的一刻,她身上无形的壁垒好像分崩离析。这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士脸色惊变。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站在旁侧默默地看。街道上还算安静,但大厅内传出不小动静,眼下又有一件事要发生,路过此处的人视若无睹。

萨特回到门前:“方便让我看看您的考核证吗?”

“当然可以。”女士抱歉笑笑,压抑着发抖的指尖,将手腕擡起。

一串红色宝石,在镶嵌有金色纹路的那颗上碰了碰,便浮现出蓝色图景。

伊塔洛斯在其中扫了一眼,上面是她的基本信息,考试成绩以及教师评语和盖章。

“我总是太紧张。”她说,“我才拿到考核证,这是我带的第一届学员。”

萨特让她收回考核证,话语隐含警告:“如果你一直这样紧张,不能保证你不在工作中犯下过失,我们就需要考虑你是否应该重新评定考核了。”

萨特与金妮这才离开。似乎逃过一劫。

但他们不明白那句话中哪里出了错。

她还站在原地没回过神。

贝莉去拉她的手,轻声安抚:“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她说着,楞了下,然后猛地挣脱对方,“请规范自己的行为。”

“不要再这样做,”她说,“亲密接触是不被允许的。”

没想到她这样过激,贝莉尴尬收手:“抱歉,但我不明白。”

握一下手就算亲密接触了吗?

小池开口岔开话题:“您也是美者吗?”

“嗯,我是。”她目光飘忽,在女孩脸上闪烁,最后看向大厅,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进入大厅后温度降下,冷得像十一月的晚上,但他们在这里也穿着看起来并不怎么保暖的长袍。

郁封:“你们刚才提到了考核?”

她话音有点紧张:“是的。伊甸园考核。同样的课程开始在孩子们五岁时。他们会系统学习,之后,通过考核的孩子们进入学校深入学习课程。老师会在他们八岁时询问孩子们的意愿,以及天赋评估,推荐他们今后的专业技能课与就业去向。当然,考核课程是伴随终生的。”

“考核通过则成为美者,否则为愚者。”她放松下来,说话时目光凝视前路,并不看向围着她的众人。

“哇,那我们岂不是要跟一群小朋友学习?”

“这个问题我无法向你解释,”她说,“课程与教室由后勤组的老师们安排,而我负责你们的生活起居。我是你们的生活老师,你们可以叫我——e。”她用手指比划出这个大写的字母。

“有关于你们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向我求助。”

小池:“啊……老师好?”

他们真的要进学校开始学习了是吗?这不是开玩笑的吧?

奥格斯跟他们嘀嘀咕咕,不确定,再看看。

“考核伴随终生?这意味着就算通过后也时时处于考核,或定期参与考试?”伊塔洛斯询问。

“是的。尹甸园中的每一位,都时时处于考核中。不同的是,美者拥有重修的机会,而当他们重修不合格后称分为愚者,不授奖章。也不再允许参与考核。”

齐旻:“那要是愚者的考核不通过呢?”

他们在路上只见到两种服饰,难道还会有更低阶级的人吗?如果没有,那考核失败的人会怎么样呢?

“至于愚者的问题,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如果你们有人成为愚者,自然会遇到能为你们答疑解惑的老师。”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能出去吗?”小池举手问。

e:“如果你是指在校学习期间,那你们不能擅自外出。”

他们对视,然后安静下来。

学校似乎只有一个出入口,在外看时,外墙平滑完整,几乎没有朝向外面的窗。它不是很高,大约四五层楼。优美弧线的几何图形作为外部装饰,松弛有度,几只白鸟在穹顶的尖端部分小憩。

一路走来,也只有学校的建筑能够让人停下好好欣赏。

内部非常简洁,白色大理石与透明玻璃,彩色玻璃结合得独特又完美。空间洁白明亮,浮雕与鲜花装点各处,金色使它们融洽和谐。

他们先是在大门处例行检查,取出身上的危险物品,然后才被允许进入。

绕过室内花园,就能看见用于接待校外人员的大厅。

只有一个工位,工位上不见人。走近后才从看见他站在一座雕塑后,而那里正是声音的来源。

同样站在那里的,还有一位身上有奖章的男性。

两人望着地上的人,既不劝阻,也不驱赶。

年纪稍大的男人痛哭流涕:“求求您了,老师,再给我的孩子一次机会吧,我保证她这次一定能通过考核!”

男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在外面时他们只能听见一阵哀嚎哭叫,而不知具体。现在近了,才知道他在为自己的孩子求情。

他身边站着一位身上已然没有任何装饰的女孩,女孩的头发规整地编织成辫子垂在脑后,别着三四朵白色小雏菊,看起来乖巧又安静。

“她明明在小时候已经合格,成绩还那么好,这就说明我的孩子不是没有天赋对吗?她也有合格的课程,求求您网开一面吧!她肯定只是粗心,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通过的!你们不能就这样看着尹甸园失去人才啊!”

注意到人群靠近,其中一人擡头向他们问好:“是新来的学员吗?”

“是的。”

“祝你们考核顺利。”说完,他不再做过多交谈,也连目光也没有停留半分。事实上,他们不看向跪地的男人,男人不看向眼前的老师。美者凝视雕塑,愚者望向地面。

这声祝愿更像完成黑心老板的任务。

“你们会怎么解决这种情况?”冬陌说,“就这样看着吗?”

e:“等待洁者。他们会来。”

“别在意,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用不着怜悯。”e顿了顿,又往那处看了眼。

其实他们之中没有人怜悯,真正为之动容的,只有她自己。

“如果所学的科目都非常优秀,考核没通过,也会被退学吗?”又有人提问。

e顿了顿,没有立即回答他,她短暂思考:“如果你说的是离开学校的话,那是的。考核结果优先于一切。”

这位生活老师先前还在纠正他们的用于,现在就装作不懂某些词语的意思了。但她显然是能准确理解他们的用语的。

为什么呢,那些词语为什么不能说?

伊塔洛斯说:“我们会学习什么课程呢?”

e回答:“认知丶道德丶礼仪丶学识丶语言。”

男人哀求无果。相对于他的在意,孩子看起来反而万分冷静。

在男人声音逐渐消失后,她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她向老师道谢,道歉,感谢他的教导,然后劝说父亲不要再打扰学校,他们一起回家。

不过这些话没让事情结束,她的父亲指责她:“我都为你跪下违反秩序跟老师求情了,你为什么那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这样看着我看笑话是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谁?你站在这里很有骨气是不是?既然这么有骨气怎么考核还能不通过?我怎么就养了你,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你,你为什么考核仍然不通过?”

说到最后,请求再得到一次机会显然不是优先,他急于发泄怒火,朝沈默地女孩甩去一巴掌。

极大的力道让女孩脸颊歪向一侧,身体也踉跄摔下。她垂着头,辫子完全散开,那些花自然也被碰到,花瓣轻易脱落。不知是否头晕目眩没回过神,久久没动。然后,一连串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去。

“我无法理解,教育实行了上百年,为什么仍然有人做出不符合教义的礼仪。”迎面走来一位美者,“欢迎你们,我叫l,是学校的礼仪老师。”

来人戴着覆古的单边水晶眼镜,短发干净利落,与先前那位接引的萨特,此时站在男人面前的两位男性同样。

一些事情是被准许的,但他显然超出了那个界限。

问好后,生活老师绕过闹事者,沈默地领他们去往内部。

身后仍然嘈杂。男人又开始苦苦哀求,而这时,更多脚步声从外传来。

他们不被允许回头,也没人很喜欢看这种热闹。

只在转角时,馀光瞥到一眼。

洁者将男人强硬带走,而女孩则是被围着问了什么问题。

e缓缓呼出一口气。

进入内部需要虹膜验证。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地方的科技显然处于平均水平之上。内部通道覆古,运用了大量图形。

然后是一部内部电梯,处于十字路口的中心,四面是玻璃,脚下有莹莹灯光。

空间足够一次性站下他们所有人,只是看起来没有传送点,或是他们在某些世界中接触的那样有安全感。虽然运行时的重力几乎难以察觉,但仍然会给人一种稍不留神就会撞破玻璃摔下去的错觉。

不能看清这东西是怎么开始移动的,它似乎没有朝向那些四通八达的通道。好在在场没有缺乏常识与经验的新手,否则连着三次转向后他就会彻底失去方向感。

等到抵达的时候,只花了不到十秒。

仍然同样风格的建筑,但空间非常宽阔,头顶被封锁,没有一点日光落进来,但灯光明亮而柔和。中央是空地,喷泉与花圃,养着一些游鱼与观赏性动物。除此之外有三个蓝黑色的玻璃方块停留在这里。

在众人从中下来后,方块短暂停留,模糊的残影从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就是他们使用的工具,而且,站在后方的人也许不能注意到,启用工具依靠的是美者手腕上的宝石。

也就是说,它只认身份。

在外面时难以察觉,进到这里后,力量的气息越发强烈。

本来他们还在担忧不能离开学校要怎么搜寻世界力量的核心,没想到它就藏在这里。

不过它依然模糊,除非靠得很近,否则难以从它编织的蛛网中准确找到。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整个空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e朝其中一个方向走去,八边形的方向每一处都有雕塑作为辨识物:“这里是生活区,学员们住宿的地方。请务必记得一些事情,要按时休息,按时上课,睡觉时要熄灯,切勿大声喧闹。别在不合适的时间做不合适的事。以及,不能夜不归宿,我会去查宿的。”

“我觉得差了点什么。”小池对辛时远说。

“差什么啊?24小时营业的食堂吗?”

“不,是手机。”小池瞪眼望着他,“你们怎么还有24小时营业的食堂啊?”

“正常,大学嘛,还有密室逃脱和零食超市,网吧和美食街哦。下宿舍对门就是。”

小池沈默了,甩开他走到前面去。

然后传来辛时远毫不留情的笑声。

“嘘。”e不得不看向他,“请安静。”

“哈哈哈哈不要这么古板嘛,我们一样年轻,就该一样快乐!”

伊塔洛斯不大喜欢这些规矩,好在也不是太麻烦。它们造成的束缚在他人身上更明显些。

“另外,你们可能从金妮的口中得知,进入伊甸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考核了。现在需要你们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洗浴。已经有人等在浴室,你们需要换掉这身不被允许的行头,改头换面。”

下了一层楼,温度就升高了。

这一层是浴池,而上方就是宿舍。

e把他们放在这里后就先行离开。

这里有两扇门,男女各一扇,门位错开,并且方向相反。

进入之后是无数的门,门前已经有人等候。

那些人告诉他们,浴池一人一间,于是他们便分散进入。

大约二十平米的池子,水雾缭绕,人进去后身躯若隐若现,再往下是不能看见的。身后的人目光垂着地面,在伊塔洛斯进入浴池后,他将旧衣服拿走,换了新的放在一旁。

“请靠在池边,”他跪坐在石台上说,“我来为你修剪头发。”

“为什么要剪头发,为什么不能保留?”

那人说:“请不要提问,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去询问老师。这个问题有三个老师可以回答你。”

伊塔洛斯往后靠,水池边缘是温热的。他有些不爽,毕竟这是他自然生长了很久的头发,他自己都没舍得剪过。而且,他亲爱的支配者喜欢。

剪刀咔嚓咔嚓地响。碎发被那人用某种机械收集起来,而不会落得伊塔洛斯满身,满水池都是。

“那你又是什么职位呢?”

“生活老师。”

“他们回答我的答案都是相同?”

“当然。”

“他们是谁?”

“认知r,礼仪l,学识k。”

“你们会把那些废弃品弄到哪里?”

“当然是送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实现重新利用,又或者尘归尘。”

哦,销毁也是个不能说的词。

销毁,阶级,退学,伊塔洛斯不太明白其中有什么关联——这看起来与秩序联系紧密,但他们不被准许说出。

当然,圣洁者不会心灵与躯体同样圣洁,否则他们怎么能屏除脏污定义‘圣洁’。

伊塔洛斯不再说话,很快,他的长发被修剪到很短。

但他觉得,如果穿上那样的长袍,编织后的长发更相配。柏温的长发模样出现得很少,算起来永夜之所后还见过几次新鲜模样的‘郁封’。伊塔洛斯几乎想不起来从来,现在比以往清晰,不过在一次次努力后,长发的柏温越发深刻。

他们有个花园,对方喜欢安静,在温泉水池里时就像一只精灵。

他该叫他什么呢?

浴池隔音糟糕,讲话稍微大声点,回音就在整个空间久久不息。

外面传来恼羞成怒的斥责。

“你!你!你怎么让我做出违反教义的事情?你这个人真是魔鬼!思想污浊!”那声音突兀停止,又一声尖叫,“都怪你!让我说了未许之言,我会去向考核官举报,我会让洁者把你带走的!”那人似乎从浴池中出来,于是声音更大了。

辛时远本就是短发,伊塔洛斯往门外看去时,他顶着一头染色剂的泡沫,裹着浴巾光脚冲出来:“怎么了?”两眼发光,像是见到食物。

就被一人撞开,那名美者的脸色跟身上的金红奖章一样鲜艳,狼狈地逃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身后的美者眼也不擡:“好了,初学者,请穿上衣物,可以离开了。”

衣物很简单,只是耳旁没有耳坠,也没有头发,让他感觉怅然。

伊塔洛斯去到外面,恰好苏维也结束。辛时远被拉回去冲掉染色剂,又一头水地冲出来,新衣服穿得皱巴又歪乱。

苏维的兜帽换成这样的长袍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种具象特征消失,另一种抽象特质明显。难以感知,难以琢磨。

但比他穿着兜帽,五官全笼罩在阴影下强烈得多。

不能一眼洞悉,显得神秘莫测,所以具有相当的威胁性。

伊塔洛斯站在远处,就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苏维去找了法瑞尔。

“你动静闹得很大。”

“诶,也不是很大吧,在场就只有他一个人呢。”

“收好你惹人注目的习惯,这里不需要。”

“知道了。”对方不怎么顺从,“难道你不想听听什么结果吗?”

“显然,你失败了。”苏维不想跟他多说,“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呢?”

“哈哈,反正你也会让我这么做。他还是有动容的嘛,是你没看见,”法瑞尔给自己找台阶,跟在苏维身后抱着双手不满道,“肯定是他太纯情了,开个玩笑就受不了。还是选人的问题,找个意志力没他这样坚定的,或许让他做点简单的事情就能成功了。”

“那还要你来做什么?”

“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法瑞尔说,“我可帮了你不少,如果你不需要,也不会带上我。”

然而带上他的真正原因他们都清楚。

齐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哈哈哈,你来黑山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们看什么?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齐旻深深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我怀疑你其实只有十岁。”

十岁的天才和十六岁的天才,同水平下的差别只是对待问题的方法。法瑞尔显然把十岁时的想法膨胀到了十六岁,儿时的野心贯穿了他的成长。

“收敛点,老板可不是我。”他悄声对法瑞尔道。

郁封掐着时间出来,他就在伊塔洛斯对面的房间。对方出来见到他的第一眼楞了下。

皱眉,有点疑惑的样子。

伊塔洛斯:“很奇怪?你不喜欢?”

他打量一眼,又望了远处的苏维:“不,没有不喜欢。有点意外。”

“什么?”

“有点不像你了。”

短发更具攻击性,更轻狂。

反而是郁封,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伊塔洛斯能够想象这人曾经穿着神官用于外勤的简装时是什么模样。那些没能参与的岁月有了想象的依据。

“那我像谁?”

伊塔洛斯眼含笑意:“你在看谁?”

郁封啧了声:“说实话吗?你们很像,他揭开兜帽,你剪掉头发,更像了。”

于是伊塔洛斯也往那边瞥去一眼。

但下一秒,郁封又说:“跟主神也很像……难道是因为你们的……身份?力量结构?”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属性也有些不太对,虽然他们等级都很高,强度也不差。

那种特质是大神官们所没有的。

漫长的时间里他不是经常遇见。

伊塔洛斯明白了。

可他不喜欢被比较,还是一些……不合适的人。

一想到他不在的日子里,他们日日见,时时见,一个憧憬,一个陪伴,他就无法容忍了。任何人都有可能爱上他人,他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他人。

“相似不是相同,部分也非整体。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认出你,就像你从五个我中认出真正的我。”

“你是在安抚我?”

“如果你觉得是?”郁封失笑,“但这不是假话。”

“我一直认为你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

“……”郁封,“看来你更喜欢那样?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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