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沈默
医生嘱托郁封每三天来医务室检查愈合情况,他给了一瓶维生素软糖,让伤员一天一粒。
被透明玻璃瓶装着的五彩斑斓的动物形状软糖,是学校内少有的鲜色。它适合安慰还未踏入医院就哭闹丶奖励乖乖听话的幼童。事实上,学校里的孩子过于沈默,不会发生预想中的状况。
他们的食物,酒水间饮品被限制在屈指可数的几个种类里,倘若想要别的,就需要花费大价钱,而且还不一定有。因为它们大部分属于管制物品。
这使得它成为人们枯燥日常中容易获取的特殊之一。
也许不枯燥,毕竟人们看起来乐在其中。
从医务室另一侧的通道离开,空旷,阴森。
病房中床被整洁,透过窗黝黑一片。人们不常生病,也就没人住在其中,只有走廊上照着明亮灯光。
与校医交谈,或听他诉说时,会有微妙的感触。那像是透过层层叠叠的玻璃准确理解它们的层次,像是通过溪流的分支关联更多未知地,逐渐开阔。
这样的感觉,他在教室听r老师说话时也有。
校医的年龄看起来并不比r大,相反,他更年轻。但伊塔洛斯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奇异更明显。
他问郁封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
对方思索片刻,有些不太确定:“或许有?”
那实在太细微,模模糊糊的一点,不能让他像伊塔洛斯那样从只言片语中自然而然拓展到更多信息。他只能理解自己所看见的,所听到的。
虽然不明白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通过考核,不过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糟。
从上个世界到现在没留下太多时间让他们独自相处,偶尔的几个间隙,就算沈默无言也有奇妙的新鲜感。
不算严格的分离只是调和剂,让人期待见面时会发生的一切,如此甜蜜,如此难耐。
不过现下无论何时都不是他们谈心的好时机,充其量只是饿着肚子来一点无关紧要的开胃甜品。比起伊塔洛斯的坦然,或者说他的平淡态度,郁封的反应要有趣得多。
他仍然会理直气壮地说一些事情,不过他的心脏会砰砰直跳,变相让言语委婉不少。
在他们步伐稍顿的空档,两名洁者从走廊转角出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伊塔洛斯与郁封为他们让出主道,但这两名从未谋面的洁者停留在他们前方。
毋庸置疑,就是来找他们的。
可是,他们似乎没有做出格的行为。这一路上他只短暂握着郁封的手腕,目的是查看伤情,就连对话也进行很少。
伊塔洛斯对上洁者纯粹公正的双眼。
她说:“你们在外独处的时间已经超过每日半小时。”
“根据z307辛时远的检举,我们合理怀疑直到现在为止,你们仍然保持着不道德关系。”
辛时远?他说了什么?
郁封听到洁者口中的名字比听到独处超过每日半小时就是不道德关系还要难以理解。
辛时远今天才被带走,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见面,不出意外他的结果应该跟冬陌一样。可是,为什么是辛时远而不是冬陌?
不利情况让他们没有更多时间仔细思考。
“z311郁封,请跟我们走一趟。”
伊塔洛斯回到宿舍区时,苏维正在必经之路的玻璃后等他。
同样要与他谈论一番的还有法瑞尔。
“你回来得很晚。”后者莫名哀怨,“让我猜猜,你是跟他待在一起是吗?”
伊塔洛斯再次拿起生活手册。
法瑞尔自顾自道:“老板来找过你,我知道为的是谁。”
他双手撑在身后,翘着腿仰头笑,忽然又对伊塔洛斯的动向不在意了。
法瑞尔试图轻松地与他交谈,于是找了个新话题:“我们和平相处不好吗?难道非要用冷漠的态度相待?我不喜欢那样,我喜欢热情一点的。”
在之前,他试图命令对方,伊塔洛斯没有回应,那些命令石沈大海。法瑞尔在那时心惊胆战,是系统不再起效,还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也还好,伊塔洛斯没有不可控。
“我以为现在已经足够和平。”伊塔洛斯眼也不擡,“难道你还不够满意?”
“当然不够。”法瑞尔笑起来,“我想跟你好好相处,我们应该没有人会想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吧?我知道你没有在寝室就寝,e老师来查寝的时候我帮你瞒过去了。你要谢谢我。”
他们不能在外面独处超过半小时,但在宿舍却能同眠一整个黑夜,在酒水间也能谈笑上小半日。这些规则并不是不能被眼睛看见,他们所处的每个地方无时无刻不被监视。这种矛盾是理所当然,还是恩赐?
“你要如何证明我没有呢?”伊塔洛斯转身看向他,“我就在这里不是么?”
谎言,他讨厌谎言,也讨厌麻烦。
但是伊塔洛斯现在不准备动他。
在另一张本该属于伊塔洛斯的床上,几乎凝为实质的影像正靠坐床头,手中翻阅的是这本生活手册。
伊塔洛斯就在那里。虽然不足以让他安全地在整个伊甸园畅行,不过糊弄就寝是不会被看出破绽的。
法瑞尔完全没有注意到影像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不过他没有惊讶,眨眨眼道:“可我看得见呀。”
铃声敲响,洗漱时间到了。
房门在不久后被敲响。
法瑞尔前去开门,e手中点击电子名册,视线扫过房间。事实上,她只看见了床上已经放下手册,同样朝她回望的伊塔洛斯,并没有看见桌前凝视入口的本尊。
“法瑞尔。”她点名时看着眼前人。
少年笑得明媚:“在呢老师。”
“伊塔洛斯。”稍有探究的语气。
虚影微微一笑:“我在。”
酒水间分别后,回去途中贝莉看见冬陌。
事实上,冬陌记得他们之前的一切,她没有遗忘任何一个人。但就在她莫名消失又回来后,她开始对永夜之所的曾经避而不谈。
像是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初学者,努力地背诵着一切条规,小心翼翼地按照他们的标准行事。她确实是改变了。
贝莉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好友将他们抛弃。
“我想要加入伊甸园,这里很好,是我理想的生活。”
“人们为了和平的社会,平静的生活遵守规则,在这里完全不用考虑心力交瘁的琐事。你难道觉得它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未来吗?”
冬陌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贝莉很清楚。
可是记得所有回忆的人脱口而出的,很难不相信那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似乎无比清醒。
短暂的迷茫后,贝莉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要动摇,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清楚事实。
异常状态肯定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了,只要找到,就能够解决问题。
现在辛时远已经被带走,他可能会跟冬陌一个结果。他们被带走时没有规律,如果有人要被继续带走,情况就对他们非常不利。她要尽快地,小心地找到关键,这样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才会有保障。
为此,贝莉不远不近地跟在冬陌身后。
她不知道对方刚从哪里出来,不过现在她正要去浴池。特意选了稍稍靠出口的一间,让她能够随时掌握对方离开的时机。
离开浴池后,冬陌在宿舍区大厅停下。
错综覆杂的玻璃墙让贝莉能够很好掩藏身形,为了糊弄‘父亲’的眼睛,她装作蹲下整理鞋袜。
然后,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也做出了选择,你比我早。”辛时远的声音难得正经,“看来我们的理念很相近,都认为这是正确的。”
贝莉皱眉,果然。
可是,辛时远除了昨晚睡觉被自己吵醒过一次——那时他还很心大地说肯定不会出事要她不要太敏感——今天早晨他们没有来得及在上课之前交流信息。
如果辛时远在早课时被带去思想室,那他怎么会知道冬陌做出了要留下的选择?
少女心思细腻,这样的谈话明显是在‘选择’后碰面才会出现的。
所以,为什么他会知道?
“是的,所以我希望他们同样……那里已经不适合我们,念及从前的感情,我真情实意希望他们留下。”冬陌讲话也沈着许多,“也祝福你,我曾经的同伴,愿我们能够有理想的未来。希望听见你通过考核的好消息。”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想法同样。他们留下来对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是好事,‘父亲’也这样希望。”辛时远说,“可是有一个人,你和我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留下。”
贝莉难以适应他们讲话的语气,像是跟穿着她朋友外皮的陌生人,悚然而危险。
两人陷入短暂的沈默,他们在开场时也有过几秒沈默。
贝莉:“?”
他的发言确实很危险,一时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真的会做出威胁到同伴的事情。
贝莉蹲下的腿已经开始发麻,但她一动不敢动,不敢让衣料摩擦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小心放缓。倘若现在站起来她会被发现,她艰难维持这个姿势。
“还有人同样做出决定,他告诉了我一个办法。”
冬陌没有接话,也许是担心这样的交谈像是在密谋什么,会让她违反规则。
不过辛时远立即安慰她,这是被‘父亲’所允许的。
交谈声逐渐远去。
贝莉直接双膝跪在地上,装作低血糖缓解头晕的模样,实际上她正在缓慢消化他们对话中的庞大信息。
这算是反叛吗?她又惊又疑,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办法,老板会直接放弃他们吗?
不,不仅是老板。
冬陌和辛时远知道他们的任务,如果他们成为阻碍,不能让开拓者顺利进行的话,她也不会犹豫。
一只手落在贝莉头顶,心跳蹦到嗓子眼,少女一头撞上玻璃,发出巨大响声。好在玻璃没坏,她的脑袋也没坏。
“是我,你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贝莉泪眼婆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