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v】天师，记忆深处
血丝勾勒成的符文赫然是姜汜常绘的符箓样式，引来的种种异象随着漫天符文一起往福神身上砸去。
而在黑影将之一一挡住的同时，薛航身后的血海也在悄然延伸。宛如蟒蛇试图吞下巨象，血海在少年脚下分流，围绕着庞大的黑影向前奔涌，又汇合于一处。
——薛航居然试图鲸吞下福神！
宛如冲击礁石的浪潮，沸腾的血海开始不断的侵蚀庞大的黑影！
黑影触手本来呈现收拢状，把男孩护在中心。在血海完全包围的时候，黑影终于四散开了，疯狂向四周蔓延，和血海纠缠到了一起。
“真麻烦啊。”福神的下半身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样子，而是化作了和黑影相同的存在。黑影带着他拔高，男孩双手隆起，影子就是他的王座。
“就陪你玩玩吧。”福神漆黑一片的双眼看向薛航，似乎有雾气在其中涌动，“来，让我看看你的痛苦和不幸——”
血海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很快恢覆了攻势。
“没用的。”薛航的声音在血海中响起，冰冷中带了些许温柔，“我已经，不再痛苦了。”
“你带不走，我的恨。”少年擡起枯瘦的手，血海再一次翻涌，在他脚下形成了可怖的漩涡，“也别想收走丶我的爱。”
血液疯狂的腐蚀着接触到的一切，地面丶土石丶荆棘丶执念……连影子都边缘都开始融化于血海之中。
“可笑！”福神的红唇裂大了，漆黑的双眼一片翻腾，“世上还有幸福的厉鬼？自欺欺人！”
瘦削的少年擡起头，脸上不再有血液滑落。出乎福神的预料，他的表情很是平静，居然还有些安宁。
福神的能力是记忆。
收走人不幸的记忆，营造出幸福的假象，从此沈湎于虚假的美梦中；或者反过来，制造虚假的痛苦记忆，将人困在其中。
可是他没能抽出薛航的记忆，薛航也没有被虚假的记忆影响。
鬼王的能力只有一种情况下会被破解。
那就是，对方……也是鬼王。
“我也不知道，这能否被称为，幸福。毕竟，我的一生，充满了痛苦，不知道，幸福的感觉。”血海和黑影不断的碰撞，于激烈的交锋不同，薛航的声音平静无比，“但我已经，不再为那些过去而痛苦了。”
“而你，给人带来的幸福的，福神。”血丝又一次往空中扬起，新的符文开始勾勒，“你难道知道丶拥有过幸福吗？”
“你给的那些，都是，虚假的。”薛航的手落下，符文凝结出漫天血剑斩向福神，“你才是，自欺欺人的那个。”
黑影收拢，保护了福神，却也真实的收到了伤害，居然有些被血海压制了。
“否则，你的心，为什么，破碎了？”
福神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你竟然……你又知道什么！”
在受伤的情况下，黑影居然再次扩张了，如尖刺般刺入血海。
福神已然怒火中烧。
“不过是人生都是被操控的可怜虫而已！！”
两鬼纠缠之际，姜汜被薛航牢牢保护在了身后。
此刻，姜汜正沈睡于血海之底。
在薛航的操纵下不断吞噬捕猎的血海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它们温柔的包裹着姜汜，一点点修补着他受损的身体，仿佛羊水哺育着胎儿，又像一个平和的拥抱。
姜汜在这片安宁的海中坠入梦境。
或者说，看到了他曾经的记忆。
福神如约还给他的记忆。
是那个熟悉的小屋子。
小房间拥有和体积不搭的玻璃窗，夕阳的阳光撒下了斑驳的色块。
小小的男孩颤抖着锁在这最后阳光下，拼命捶打着门口，不断的哀声求救。
那是过去的姜汜。
而在小姜汜的身后，面貌扭曲的长发女鬼正在阴影之中，死死盯着男孩，不断的说着什么。
姜汜怔怔的看着那个厉鬼，不断有认知浮现在脑海中。
虽然因为恨意和贪婪扭曲，但是姜汜还是认出了这张脸。
被他遗忘已久的脸。
曾经在外婆家丶舅舅家的照片上出现多次的脸。
……妈妈。
天旋地转，姜汜突然进入了“小姜汜”的身体，耳边也响起了厉鬼的的声音。
“小四丶小四，妈妈的好孩子，走过来好不好？”
“妈妈不会伤害你的，相信妈妈，让妈妈和你住在一起，好不好？”
“妈妈会保护你的，别害怕，离阳光远一点……”
姜汜感到了恶心。
铺天盖地的，翻涌的恶心。
阳光一点点消失了，熟悉又陌生的女性离他越来越近，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接触到他的脖子。
他拼命的拍门，拼命的拍门。
阳光消失的那刻，门开了。
厉鬼尖啸着扑过来，姜汜连滚带爬的避开，却留下了开门的姜渭。
厉鬼撞入了小胖子的身体。
颤抖了一下后，“姜渭”看着姜汜，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
姜汜僵在原地。
舅舅舅妈来了。
……
“姜渭”扑到他们身上，他们抱住他。“姜渭”开始撒泼，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姜汜，比了个“嘘”。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在姜汜脑海中响起。
“好儿子，别说话，他们欺负你那么久了，妈妈就要给你报仇了。”
“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妈妈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不要坏我的事！”
舅舅舅妈看不到的地方，“姜渭”的小脸扭曲了起来，双眼被可怖眼白占据。
姜汜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摸到了花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高举，凑近，砸——
尖叫，哭闹，鲜血。
“怪胚子！白眼狼！怎么可以伤害妈妈！”厉鬼的尖啸在脑海中回荡。
“妈妈要惩罚你！坏孩子！坏孩子！”
厉鬼的指甲在男孩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姜汜浑浑噩噩的擡头，把女鬼的样貌印在脑海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妈妈，对不起。
可是，妈妈。
为什么要把我丢下，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
要对我裂开嘴呢。
对不起，妈妈，我也许是坏孩子。我等了你那么久，第一次见你，就没有听你的话。
可是我……不想被你吃掉啊！
男孩全身颤抖，跌入了深界。
姜汜摸了摸眼角，没有泪水。
也对，观看记忆的精神体，怎么会哭呢。
可是他记起来了。
原来如此。
难怪他回忆起那段过去会那么痛。
难怪他认为的舅妈所说的话，细细想来会不合理。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我……
白雾涌起又散去，场景变成了小巷子。
破破烂烂的男孩蜷缩在角落，满身伤痕。
巷口走来了身穿白色道袍的女子。
她身上的道袍有些旧了，却很干净。黑色的长发简单的用一只毛笔挽起，碎发松松的落在白玉般的脸庞上，红唇含笑，目如朗星。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潇洒。
姜汜顿时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样子。
吝啬到连名字都不愿意留给他的人。
把他拉出了地狱的人。
“呀，哪来的小可怜啊。”女子毫无形象的蹲在男孩面前，细细的打量着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动不动。
女子也不恼，只是静静的观察男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顿时目露惊疑之色。
“咦，你居然是……这难道就是缘分吗！”
女人露出了要诱拐小朋友的表情：“小朋友，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男孩动了动，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我是怪物。我会害死你的。”
“不是哦，小朋友。”女人笑了，语气神秘的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能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也可以看到。而且，我还能打败它们呢。”
“看，姐姐会魔法的。”
她打了个响指，一点星光出现在她掌心上，如萤火般美丽。
“送给你。”她对男孩伸出了手。
男孩被光芒所诱惑，伸手摸了过去。可是光又怎么能被抓住呢？因此在触碰上萤火的瞬间，光芒就散开了。
女人却顺势握住了男孩的手，神色温柔的不可思议。
姜汜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她笑的那么温暖，姜汜根本移不开视线：不管是哪一个姜汜。
他默念着那句深藏于心中的话。
——小朋友，你不是怪物，你是天才。
“小朋友，你不是怪物，你是天才。”
——你是世界送给人间的宝藏啊。
“你是世界送给人间的宝藏啊。”她微微用力，把满身伤痕的孩子抱在了怀里，“跟我走吧。我会好好陪你长大的。”
男孩闭上了眼睛，姜汜也闭上眼睛。
于是他再次变成了小姜汜，回到了这个充满肥皂香气的温柔怀抱里。
……师父，你的体温好冷啊。
可是为什么我无数次回忆这一刻，都觉得这个怀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呢？
“哎哎，怎么哭啦？”女人带着茧子的手指擦过姜汜的脸颊，“不要害怕，孩子。以后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再孤独了。我们是同类呢，都是宝藏哦。”
骗子。
你明明自己先走了，丢下了我一个人。
你甚至都不让我记得你的名字。
大骗子！
男孩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糟糕了，我不会哄孩子啊。”女人有些苦恼的叹气，“这样吧，我们交换名字好不好？这是神秘的契约哦，交换了名字，以后的生命里，就无法摆脱牵绊了。”
“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姜汜。生姜的姜，汜水的汜。”
“我记住了，小姜汜。你也要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文景玉。语文的文，景色的景，玉石的玉。认识这几个字吗？”
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呢。
百代文宗，万流景仰，琼楼玉宇。
文景玉。
……师父。